站在他身后的官员中,平常几乎都是看着明哲的脸色行事的,像晋海昀这样自作主张的人,也可以称得上是“奇葩”。
    此刻见到他跪下来,个个心神一凛,内心惊惶,忙不迭的又跪了下去,动作之迅速,直让顾惜若等人咋舌不已。
    段天谌本无意与这些人计较,只是想到方才明哲盯着他小妻子时的神情,心里就很不舒服,顿时改了初衷,想要给对方一个下马威,背着手走到顾惜若身旁,拉着她便往总督府里走去。
    身后,撂下轻飘飘的一句话,“晋副将,想必你也熟悉本王的下榻之处,就劳烦你带本王过去吧。至于明哲,身为岐城总督,却任由百姓暴乱滋生事端,责令其望北而跪半个时辰,以慰天子之威。其余官员,依样照仿。在场百姓以作见证。”
    围观的人群里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似乎对这样的“惩罚”十分满意,一些胆子大的,纷纷围到那些跪着的官员周围,指指点点,嘻哈怒骂,惹得那些官员吹胡子瞪眼睛,恨不得将这些无耻刁民尽数押入大牢里。
    与此同时,人群中自动让出一条道来,众人以一种景仰的姿态目送着段天谌和顾惜若。
    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所过之处,百姓皆伏地恭迎,“草民参见谌王爷,谌王妃。”
    顾惜若淡淡扫了眼跪伏在地的百姓,忍不住感慨唏嘘。
    虽然此刻跪伏的人不是很多,却还是能让她产生一种凌驾于众人之上的优越感。
    不得不说,这种“众人皆跪我独立”的感觉实在是太与众不同了,
    怪不得有那么多人对权利趋之若鹜,不惜为此费尽心思,用尽手段;也难怪每逢朝代更替,总会因为那个九五之尊的位置而引来诸多杀戮和血腥,直至白骨森森,鲜血淋漓,堆砌出这世上最至高无上的皇权,新一轮的争斗才刚刚开始。
    她抬起头,看了看身旁并肩而行的段天谌,却见他正看着前方,眼神平静无澜,神色平淡近乎冷漠,似乎这样的场面皆是理所当然的。
    心思飞快的流转着,她随即苦笑了声,有些释然。
    身旁这个人,不仅仅是皇家的儿子,更曾经是手握西北三十多万大军的统帅,接受三十多万的朝拜,估计也是经常的事儿,对于这样的小场面,自然是见怪不怪了。
    她是糊涂了,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或许,以后对于这样的场面,她需要学会的是——习惯。
    在走过那名曾经拉扯过她的小人儿面前时,她脚步停了下来,惹得段天谌等人转头看来,她却只是抿唇一笑,指了指脚边跪着的衣衫脏乱的人,冲着骆宇扬眉,“骆御医,这个人似乎身体不大好,你身为御医,便好好秉持下救死扶伤的原则吧。”
    骆宇闻言,桃花眼里流转的光芒顿时黯淡了下来,以为她又想出什么幺蛾子来捉弄自己,颇是有些犹豫不决。
    “既然是王妃吩咐的,你就照做吧。”段天谌也不等他做出反应,直截了当的下了决定,惹得骆宇又是好一番哀怨惆怅。
    狡黠的眸子转动了一圈,眸光在掠过淡然自若的舒旭时,他忽然心中一动,伸长脖子凑到对方跟前,打着商量的语气道:“舒侍郎,一直以来,本公子都十分钦慕你的能力风采,不知此次是否能够深入结交一番呢?”
    舒旭抬手负于身后,宽大华贵的衣袖在半空中旋出一个华美的弧度,芝兰玉树,气韵高雅,引得人群中的少女们纷纷引颈相望。
    他唇角衔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状若闲散的瞥了眼骆宇,甚是无奈道:“骆御医之言,本官深以为然。只是,奈何王爷有言在先,此次南下皆为公事,本官自然是要唯王爷是从。若是随意插手其他的事情,怕是就成了不务正业了。骆御医,真是抱歉啊!”
    语毕,他甚是歉意的笑了笑,越过骆宇就脚步轻盈的跟了上去。
    骆宇对着那道颀长的身影,比了比嘴型“装模做样”,待前方顾惜若连连催促时,他才不情愿的低头,伸手拎起了那人的后衣领。
    那小人儿的双脚在半空中踢蹬了几下,最后还是没能挣脱骆宇的束缚,心下恼火得不行,随即恶狠狠的瞪着骆宇,张嘴“啊啊啊”的叫了起来。
    哑巴?
    骆宇皱了皱眉,看着衣衫褴褛的小人儿,唉声叹气道:“得了,你也别不愿意,小爷告诉你,今日你能遇到小爷,是你八辈子都修不到的福气。以后,你可得对小爷客气点,指不定小爷就能让你开口说话呢!”
    小人儿还欲挣扎,却在听到他后面的话时,猛地抬头看他,双手在半空中胡乱比划了下,咦咦啊啊的叫嚷了起来。
    骆宇知道他是在确认,却也没心情再继续跟一个哑巴解释,像拎着小猫儿般的边往前走边低声呢喃道:“这小人儿分明就是个小乞儿,也不知道王妃怎么会大发善心,要带走他了呢。以王妃的个性,对这类人不该是避得远远的吗?”
    段天谌等人皆已走入了总督府中,虽说要晋海昀带路,只是那两个人自顾自的往里走,似乎也把这一号人给忘记了,并没有唤其立即跟上。
    晋海昀一手搭在腰间的佩剑上,一手则是紧紧握成拳,犹豫的走上前,朝着明哲拱了拱手,神色复杂,“末将参见总督大人。”
    “哼!”明哲冷哼了声,眼角微掀,斜睨了他一眼,不屑道,“晋副将,你不服从本官的命令,擅作主张给谌王爷传信,该当何罪?你以为,有谌王爷在,你就能安然无恙吗?”
    晋海昀却是郑重的摇头,看着那相携而去的两人,脸上并未露出丝毫畏惧之色,“大人,末将违背您的命令,本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也请您放心,谌王爷定会秉公办理的。”
    言外之意,便是你不追究我的责任,谌王也不会轻易就此揭过的。
    语毕,他淡淡扫了眼跪着的官员,昂首挺胸,脚步稳健的跟了上去。
    可最后半句话,落在明哲等人的耳中,自然被当成了另一种挑衅。
    “大人,您看,这可如何是好?万一谌王……”
    一人瞥了眼晋海昀那高大的背影,偷偷的挪动了下身子,凑到明哲的身边,有些担忧,也有些无奈。
    “你慌什么?”明哲回头,剜了那人一眼,眼里划过一丝阴鹜,“且让晋海昀那小子逍遥着,不出几日,本官定会让他悔不当初。”
    ……
    走到下榻的院落后,段天谌便吩咐随行之人前去休息,只留下了晋海昀一人。
    甫一坐下,他连茶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便开口问道:“晋副将,跟本王说说,到底是什么原因,才引发了这么严重的百姓暴乱?”
    一旁,顾惜若飘过去一个鄙夷的眼神:连原因都没问清楚,就能够直接将岐城总督罚跪了,还真是够牛逼的。
    若明哲知道了,指不定会怎么凶猛的吐血呢!
    段天谌回以她一个明媚的微笑,剑眉也微微扬起,那模样,似乎在说,那封书信,你我都是看过的。难道你老眼昏花,还看不清楚上面的字了?
    顾惜若抓起桌上的梨,狠狠的砸了过去。
    你才老眼昏花,你全家都老眼昏花!
    段天谌轻巧的接住那只梨,放在手上掂了掂,抬眸看到晋海昀怔愣不解的神情时,很好心情的解释道:“王妃玩心重,晋副将直接忽略便可。如今,还是跟本王说说其中的关联吧。”
    晋海昀也自知逾矩,连忙垂首躬身,恭敬回道:“启禀王爷,说起百姓暴乱的原因,其实是挺复杂的。可据末将了解,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城北的瘟疫。”
    瘟疫?
    段天谌脸色凝重了起来,就连顾惜若都坐直了身子,不敢置信的望着晋海昀,抢先开口:“你在开玩笑吧?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瘟疫了?再者说了,若真是有瘟疫,明总督总不至于没有举措,你又何至于冒着风险,派人快马加鞭的给王爷传信?”
    段天谌挑了挑眉,想着他的小妻子有时候是挺迷糊的,却不曾想到,脑子竟然转得如此灵光,直接把他的疑惑问出来了。
    只是,他终究是在官场上混过的人,在后一个问题上,显然比顾惜若想得深入许多,“本王倒是很好奇,明总督是以何种方式去处理了这次的瘟疫事件,从而惹得百姓怨愤,引发了如此暴乱。”
    晋海昀眼里划过一丝诧异,但一想到那些人对这个男人的评价,倒也觉得不足为奇,字斟句酌道:“回王爷,明总督在确认瘟疫的那一刻,便派官衙里的人立即筑了一道围墙,不管城北居民有没有染上瘟疫,直接将人尽数困在了里面,并命人在围墙之外日夜守候着,若是有人从里面爬出来,便就地……活埋!”
    顾惜若闻言,连忙从椅子上蹭地跳了起来,满脸均是震惊之色。
    她紧紧的盯着晋海昀,待发现他神色悲戚,双手紧握成拳时,心中一动,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在城北有亲人?”
    晋海昀身子一僵,随即低下头,膝盖一弯便直直跪在了地上,双手趴伏在地,以最卑微的姿势面向段天谌和顾惜若,一字一顿道:“回王妃,末将的家,便在那堵围墙里面。”
    顾惜若张扬的小眉毛顿时耷拉下来,神色僵硬了下,边暗骂自己粗神经,边将视线投向神色凝重的段天谌,内心里透露着一丝挣扎。
    她知道,若是按照她以往的性子,听到此类事件,绝对会二话不说带齐人马就把那所谓的“围墙”给拆了,肯定也不会去考虑到其他的后果。
    只是,现在她不能这么做,尤其是在看到段天谌那深沉莫辨的脸色时,忽然觉得事情并不像她所想的那么简单。
    就算她不能出点力帮点忙,也不能成为段天谌的拖累,说出一些不中肯的话,从而导致他因顾及到自己的意见而束手束脚的。
    “晋副将,此事,本王自有思量。你先退下吧。”段天谌站起身,伸手掸了掸自己的锦袍,声音依旧是一如既往的轻淡无痕,教人听不出他此刻的情绪。
    晋海昀趴伏在地上的身子僵了僵,暗自苦笑了声,随即利落的起身,拱了拱手后,便退了下去。
    “你就不问问,我为何会是这样的反应。”段天谌走到顾惜若的面前,伸出一根手指,缓缓的缠绕起她垂落在鬓边的一络青丝,不痛不痒道。
    方才他可以觉察到了,他的小妻子情绪有些波动异常的,这才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怎的竟如此沉静下来,宛若换了个人似的。
    ☆、005 咱们玩火
    闻言,段天谌却是朗声笑了起来,伸手将那颗小脑袋揽入怀中,止住笑声之后,才愉悦问道:“若若,我可以理解为,你这是夫唱妇随吗?”
    “不用理解,本来就是。”怀里的小脑袋在他胸口蹭了蹭,闷声闷气的回道。
    他拍了拍顾惜若的肩膀,心头满足不已。
    不得不说,对于她这样的依赖和信任,他很欢喜,也很享受。
    不过,这次她倒是没有说错。
    他是有理由的!
    因为——他在等着明哲出手!
    ……
    当日,段天谌以王妃奔波劳累为由,将明哲提出的“接风宴”推迟到了第二日。
    而他自己则抱着饥肠辘辘目光哀怨的顾惜若,青天白日下呼呼大睡。
    这一觉,睡得格外长。
    直到了夜幕降临,不负段天谌所望,明哲——出手了。
    戌时一刻,门外响起一阵有规律的叩门声,段天谌猛地睁开眼,快速的披起外裳,将某个卷着被子睡得死沉死沉的女人裹起来,二话不说就往门外冲去。
    当顾惜若迷迷蒙蒙睁开眼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
    火焰熊熊燃起,灼热的火苗无情的吞噬着面前的建筑,耳畔不停传来火苗嗞嗞横梁崩塌的混乱声,即便隔得远远的,依旧能够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滚烫气息。
    滚烫的气息不停息的在空气中蔓延流淌,似是要将夏夜闷热的天气渲染到一个高涨点,随着燎原之火般的画面铺展而开,那个高涨点也瞬间被轰然撩拨起来。
    下一刻,尖叫声起,棍杖瓢盆声大作,耳边乍然传来一片混乱的喧哗声,那本来还缓慢蔓延蚕食的火焰顿时像是被浇上了一桶油,轰然一声,烈焰冲向云霄。
    顾惜若眯起眼,看着肆意灼烧的艳红火苗,又抬头看看段天谌,却发现他依旧眉目含笑,神情温和,双瞳里蓄满了一如既往的深沉莫测。
    可不知为何,她见之却是没来由的胆寒,手下不由得裹紧了身上的被子,暗自思忖着今晚这上演的又是哪一出。
    “若若,之前睡得可好?”段天谌收回了视线,转身面对着自己的小妻子,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出口的话温柔得几乎要把某个大花痴熏醉了。
    顾惜若已经不记得,这个人有多久没有跟她这么温柔的说话了,心下荡漾了好一会儿,目光贼亮贼亮的,连他讲了什么都不是很清楚,下意识就点头回道:“很好啊!抱着你可比抱着小枕头舒服多了。”
    话一出口,忽然看到他唇角微勾,温醇磁性的笑声自喉咙深处发出,将她有些迷糊的神志拉扯了回来。
    待她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之后,那张小脸儿顿时被煮熟了,连忙低下头,死死的盯着地面,恨不得立即裂出一条缝来,让她能够钻进去,省得在这个人面前继续丢脸。
    “若若,我还真是不知道,原来我在你心中的位置已经变得如此重要了。那么,之前你对我说的话,我可以当作敷衍了?”段天谌戏谑的看着那张通红的小脸儿,眉眼弯弯如一只千年狐狸,似是在算计着什么。
    顾惜若大窘,想起了晌午用膳后被他强拉着去睡觉的情景。
    当时她根本就不困,可某个人却以困倦为由,不容拒绝的将她拽到了床上。
    在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后,因没有他那么强大的自制力,她便举手投降,翻来覆去的找了好一会儿,眼睛瞄到被他枕在脑袋下的枕头,不由分说就将其抽了出来,声称,要她睡下也可以,但是她的脑袋下必须有个枕头,睡着了怀里还得抱个。
    那言外之意,便是房间里的两个枕头必须都是她的。
    本来,看他执意要让她休息的态度,她是觉得此事没有什么好纠结的。
    不想,某个人竟然一把抽掉了她怀里的枕头,干脆利落的垫在了他自己的脑袋下,而后伸手一拉就将她整个人拉到了身侧,搂着她的腰,困住她的双手,在她想要挣扎的时候,慢条斯理的说了句“我就不信,你抱着枕头会比抱着我更舒服”。
    她听了,当即不敢再动,只是心里对这个人的“奇妙回复”愈发鄙夷不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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