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顾惜若也已经退到了苏靳寅身边,瞅着机会就想要离开这间屋子。
    苏靳寅复杂的看了眼她,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鬼使神差的走上前,凑到她耳边低声问道:“谌王妃,我可以帮你!”
    “嗯?”顾惜若半信半疑的盯着他,须臾,扯着他往外走去,“走!现在就帮我!”
    苏靳寅看着扯着自己衣袖的小手,纤细而又白皙,贝甲圆润而干净,在门外月色的照耀下泛起皎白的光泽。
    他不禁有些心神摇晃,脚下步子一迈,很快就走在了她的前面,颀长的身躯挡住她,却正好对上蒙面人那几欲吃人的视线。
    他抿了抿唇,干脆别过脸,不去看蒙面人,纯粹与龙鳞卫护着她,一步一步往窗户走去。
    蒙面人立在厮杀的人群里,眯着眼睛,看着顾惜若和苏靳寅的举动,心头蓦地划过一丝冷意。
    这个谌王妃,还真是时刻给他创造惊喜。
    前一刻,他还觉得她蠢笨至极,下一刻,她就能“超常发挥”揣测出他的意图。
    若是这性格沉稳些,做事也靠谱些,以她对段天谌的心思,指不定将来就是段天谌的助力,他的劲敌!
    垂在身侧的手忽然紧握成拳,他一直都是冷冷的看着顾惜若的动作,此刻终于要有所动作,脚下步子快速一转,绕过面前的黑衣人就冲着窗户那处簇拥的人飞掠过去。
    顾惜若一直都紧紧注意着他的动静,几乎是在见到他有所动作的瞬间,她也跟着动了起来,提足真气就从窗口跳了出去,却正好避开了蒙面人的袭击。
    身后正好砸来一团强大的气流,苏靳寅稍微犹豫一下,就直接挡了上去,用自己的功力卸掉部分真气,而卸不掉的则偏身挡过,只听闷哼一声,他的唇角就划过一抹血痕。
    可他不敢多加停留,紧随着顾惜若也从窗口跳了出去,龙鳞卫的命令本就是保护着顾惜若,此刻见到她纵身跃出,也没有了留下去的必要,格挡开面前的黑衣人,一个个如出海蛟龙腾跃离开。
    蒙面人暗咒一声,振臂一挥,黑衣人也迅速于他身后靠拢,跟着他大步走到了东跨院的庭院里。
    东跨院本是类似于四合院的一座院落,往日里诸位姨娘都待在自己的院子里,井水不犯河水,也算是较为平静。
    而此刻的东跨院中,火把高举,将漆黑的天幕照得亮如白昼;抄手走廊下,人头攒动,身影躲闪,刀剑相击,尖叫起伏,隐约还能看到黑夜中闪耀着的兵器寒芒,俱是一派慌乱之景。
    顾惜若目光快速的掠过乱跑的人群,有些搞不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怎么突然变得如此混乱?
    “骆宇!”她在龙鳞卫的保护下,往人少的地方退去,左右搜寻不到,她便圈起手指围在唇边,冲着高空喊去。
    一*的回音四面八方散开,不一会儿就看到骆宇满身血腥的往她所在的方向跑过来,抹着脸上的血汗,喘着粗气道:“王妃,属下听到您的高声喊叫,二话不说就奔过来了。”
    顾惜若没心思听他废话,小手一举就打断了他的话,“你跟我说说,这到底是什么个情况?为何这里变得如此混乱?”
    “王妃,事情是这样的,”骆宇又抹了一把汗,眼珠子骨碌碌的转,时刻警惕着周围的动静,“属下在明哲房间蹲守,好不容易等到明哲完事沐浴,结果一群黑衣人半途出现,跟属下抢起了那块令牌。”
    顾惜若没有多大意外,看着他,面无表情,“令牌呢?被抢走了?”
    骆宇羞愧的低头,无声告诉了她答案。
    “那现在这些女人下人又是怎么回事儿?”这些四处逃窜的身影,其中很大一部分皆是奔入东跨院的丫鬟婆子,难不成还是为令牌抢夺之事所波及了?
    骆宇抬头看了看,有些不确定的回道:“王妃,属下方才与黑衣人厮杀时,无意中听说总督夫人被人刺杀,死在了房内。或许,这些人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而跑来这里的!”
    顾惜若拧起眉,想起之前十姨娘说过的话,心里暗暗震惊了一把。
    难道这总督夫人还是被十姨娘杀害了的?真是看不出来啊,那么妖娆娇媚的一个人,居然还会杀人……
    冷不防被脑中的想法惊到,她猛地摇头,能够成为蒙面人的手下,第一条件就不是如表面看上去那么无害的。
    可是夫人房里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居然到现在才发觉?
    “王妃,您可有遇到什么?”其实,骆宇更想问的是,你到底有没有拿到那所谓的令牌。
    “不用担心,”顾惜若抬手,虚拍了下他的肩膀,转头看去,却发现蒙面人也已经走到了自己面前,神色凝重,“另一块令牌在我这里,至少他们拿咱们没辙。”
    骆宇闻言,顿时欣喜不已,只是对她的冷沉神色而稍感不解,刚想说些什么,来调节一下气氛,眼角余光却瞥见走来的人,顿时如临大敌,手中的长剑铿然出鞘,直指向蒙着黑巾的人。
    “居然是你!”他死死的盯着蒙面人,说不清是自嘲,还是惧怕,“你居然还留在这里。”
    自七夕宫宴后,王爷就派出了那么多的人手,想要找寻到这个人的行踪,可得到的消息,无一不是有关于此人已经离开苍朝的。
    如今看来,此人的本事,远比王爷想象中的要高强许多。
    上次王爷能够重伤眼前这个人,只是取了“出其不意”四个字,以一贯的示弱和伪装蒙骗了对方,可他看了看空跨院里站满的黑衣人,顿时明白对方是有备而来的。
    他甚至怀疑,在双方正常较量之下,王爷到底能不能胜出!
    “骆宇,在想什么呢?”顾惜若不悦的皱眉,低声叱道,“我警告你,这个时候你代表的是谌王府,万不可有临阵退缩之意。现在赶紧给我收回脸上多余的表情,别给我丢脸。”
    骆宇愣愣回神,忙不迭的点头应是,心里也暗叹自己过于消极,还没看见最后的结果,却已经提前预计各种消极的结果了。
    苏靳寅也走到了他的身旁,他抬头别有意味的看了一眼,视线在唇角的那抹血痕停留了下,疑惑道:“苏大人,你这是……”
    “嗯?”苏靳寅同样疑惑的回看过去,看到他正紧紧的盯着自己的脸,神色微微一怔,而后抬手抹掉那抹血痕,下意识的看向顾惜若所在的方向,又很快的移开视线,漫不经心道,“劳骆御医关心了,苏某并无大碍。”
    说着,他便别开脸,自觉的退到了一众龙鳞卫的身后,摆明了态度,不想再参合进来。
    骆宇眯着眼看他离开的背影,回想起前一刻他那个微妙的动作,眸光微微一动。
    “谌王妃,今日我不想动手,你只要乖乖的把那块令牌拿出来,我立即带着我的人撤退,从此再不干涉你的事情。”蒙面人与顾惜若隔着一丈的距离相望,他的神色被遮掩在略显阴暗的黑巾之下,露出外面的双眸微微上挑,说不出的冷冽和凌厉。
    顾惜若眨了眨眼,不由得冷笑,“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儿呢,居然拿这样的话来敷衍我!我若是信你,顾惜若这三个字我立刻倒过来写!”
    说着,她偏着头,朝着身后巍峨站立的龙鳞卫大声喊道:“你们都给我冲过去!谁要敢阻拦,格杀勿论!”
    于是,她身后的龙鳞卫和暗卫齐齐动了起来,将她护在了中央,飓风般冲了过去,许是这些人的攻势极猛,蒙面人竟然也没与他们多加纠缠,让他们轻易就到了东跨院的院门口。
    身后的声音越来越嘈杂起来,尖叫声此起彼伏,顾惜若微微诧异,总觉得哪里不对,可也来不及多想什么,迈开步子就要将身后的一切撇下。
    这时,身后却传来蒙面人那冷到冰窖里的高喊:“谌王妃,你今日若是不交出那块令牌,那么这里的人就会在你离开的下一刻尽数人头落地!”
    最后一个字音落地,顾惜若猛地顿住了脚步,回头看到面前的情景,瞳孔顿时一缩,身子也跟着晃了晃。
    在蒙面人的身后,齐齐跪着两排活生生的人,脸上皆是一派惊恐,或张着嘴巴大声叫喊,或努力的摇晃着身子想要挣脱束缚,更甚至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整个身子都瘫软在了地上。
    顾惜若注意到,其中除了东跨院的丫鬟婆子,还有明哲那十七个姨娘,此刻衣衫凌乱妆容哭花,入目所见,俱是灰败的面孔。
    她冷冷的扫过那些人,双瞳里迅速聚涌起一股风暴,压抑着满腔的怒火,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又一个字,“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已经跟你说了,我的目的只是在那块令牌上。至于他们……”蒙面人斜斜扫过,视线如刀,扫过那些哭喊的女人,瞬间安静了下来,“就看你的表现了!你表现的好,我或许可以考虑考虑,不动这些人。倘若表现的很是差强人意,那今晚绝对会成为你最难忘的一个晚上。因为——将会有很多人因你而死!”
    顾惜若咬着唇,视线在那些人身上一一划过,一双又一双的眼睛里,折射出对生死所持的浓浓恐惧。
    她抬起手,覆在了自己胸前的衣襟上,神色犹豫不决。
    骆宇狠狠的瞪着蒙面人,暗骂一句卑鄙!
    王妃虽然也够嚣张,可到底也是闺中女子,何尝见过这样的威胁阵仗?
    这蒙面人,明显是在逼她做出这个艰难的抉择!
    其实,骆宇想得不错,蒙面人的确是在逼顾惜若做出选择。
    他就是想看看,她能为段天谌做到哪种程度上,是否能够摒弃自己的底线和原则,眼睁睁的看着这些人死去,而她却能自始至终都无动于衷?
    他冷冷瞥过身子不停颤抖的一众女人,唇角勾起一抹邪魅的笑意,指着龙鳞卫围绕中的顾惜若,慢条斯理道:“看到那个女人了吗?要想活命,你们就去求她!她若是不想你们死,我就放了你们!现在,都给我哭起来,求她救你们!”
    那些女人闻言,眼里顿时燃起一抹亮光,齐刷刷的看向顾惜若,就好像看到了求生的救命稻草,齐齐趴伏在地,哭着求饶。
    “谌王妃,求您发发慈悲,救救奴婢吧!奴婢今生来世一定会做牛做马来报答您的!”
    “谌王妃,请您饶过奴婢一条命吧。奴婢家里还有个小儿子要照顾啊,奴婢若是死了,他该怎么办啊!”
    “谌王妃,救命啊!求您救救奴婢吧!奴婢不想死啊,真的不想啊……”
    ……
    此起彼伏的求饶声响在东跨院的上空,和着夜晚呼呼的风声,愈发显得瘆人可怕。
    顾惜若紧紧咬着唇,不由得抱紧了双臂,看着眼前这些求饶的人,眼瞳里划过一抹痛色,纤瘦的身子似乎也在微微发抖着,不自觉的抚上胸前,触摸着那块冰冷的令牌。
    对于这些人的哭饶,她做不到无动于衷,心念转动之下,她抬起脚,一步一步艰难的走了出去。
    那些女人时刻注意着她的动静,此刻看到她走出来,眼里顿时涌上一抹狂喜,哭饶的声音却是越来越大!
    骆宇暗道不好,怕是王妃的心思要动摇了。
    可是,他怎么能够让她动摇?
    这块令牌,可是关乎王爷今后的生死去向,若是就这么丢了,岂不是连保命的机会都没有了?
    思及此,他眼里划过一丝阴狠,二话不说就走到顾惜若身边,低声劝诫道:“王妃,您可千万不能因为这些人而动摇了初衷啊!这块令牌对王爷来说,异常珍贵,若真是如此拱手让人,情况与王爷而言,就大大不利了。”
    “骆宇,你的意思,是要我眼睁睁看着这些人去死?”顾惜若指着那些女人,神色冷沉,“我再怎么恨明哲,可也不会分不清是非。她们……她们不过是些被连累的无辜之人,如果这么死了,我于心何安?”
    骆宇神色一怔,为她话语中的“于心何安”而微感异样。
    像他这种浸泡在鲜血厮杀里的人来说,“良心”这两个字似乎已经变得很遥远了,甚至在看到眼前这情景时,都有种习以为常的感觉,根本就没往“良心”这两个字想去。
    可在触及顾惜若那双满含痛色的眼眸时,连忙摒弃杂念,苦口婆心的劝告:“王妃,属下不是在跟你开玩笑,另外一块令牌已经在对面那人的手里,这一块,绝对不能失去了。”
    “你胡说!”顾惜若冷冷叱道,“令牌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就不信,没有这块令牌,还掌控不了那些军队了?你若是把这令牌看得这么重,那干脆直接去调动军队就行了,何至于跟在段天谌身后?”
    骆宇神色一恼,为她的冥顽不灵油盐不进而十分不耐,下意识就脱口而出,“不是!这令牌并不是为了所谓的军队,而是为了……”
    话音忽然戛然而止。
    他猛地捂住双唇,待意识到自己没有说出其他的信息,顿时长松了一口气,不敢再对上顾惜若的视线。
    顾惜若神色一僵,定定的看着他,“骆宇,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隐瞒了什么?”
    骆宇没想到她竟然会如此敏感,眸光微闪,略一思忖后,便也摇摇头,咬牙保证,“王妃,属下没有隐瞒什么!而且,如果属下真的隐瞒了什么,绝对不会是对王爷有害的!这一点,属下可以对天起誓。虽然只有一块令牌在手,可对于王爷来说,掌控岐城、馍城和颍城兵马的胜算岂不是又多了几层,手中的筹码又多了一些?王妃,难道您甘心看到王爷南下之行一败涂地,回朝后还需要看尧王爷一派之人的脸色,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吗?”
    顾惜若坚定的摇头!
    不!
    段天谌该是那样立于高处俯瞰众生的人,又怎么可以被人如此对待?
    她要帮他,这是在确定下自己的心意时,对自己立下的要求!
    可是,要她看着这些人在她面前人头落地,她也做不到啊!
    她紧紧的揪着胸前的衣襟,手心沁出的冷汗在衣襟上留下一道道凌乱而狰狞的汗渍,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片刻后,她咬了咬牙,眸光中闪过一抹坚定,抬步就往前走去,“骆宇,你不要再说了。我意已决,就算段天谌在这里,估计他也不会让我看着这些人人头落地的。”
    那是必然的!
    你也不看看,王爷对你纵容到了什么地步?
    骆宇恨恨腹诽着,此刻倒是有些庆幸王爷不在这里,他这么违抗起王妃的命令来,也就没有那么多顾虑。
    “王妃,您不能这样!您身为王爷的王妃,为何就不能替王爷考虑一下?”他猛地拦住了顾惜若的去路,颇有些义愤填膺,“属下知道,王爷若是在此,定然不会阻止您。可您总是把自己的胡作非为建立在王爷的无声牺牲下,为何就不问问,这是否就是王爷的本意?”
    顾惜若眸光微闪,揪着衣襟的手又紧了几分,心头也是忐忑不安。
    她真的是这样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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