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愤恨的瞪着某个怡然自得的人,身子在他怀里渐渐变得僵硬起来。
    “若若,你生气起来还真是好看。”小眼瞪大眼中,段天谌忽然薄唇轻吐,眉眼里多了几分真实的笑意。
    不知怎的,顾惜若却是暗自松了一口气,双手捧起那张英俊的大脸,小眉毛一挑一挑的,佯怒道:“怎么?我不生气的时候还不好看了?你这是有多不待见我呢?”
    段天谌不语,只是那么静静的看着她,如黑曜石般的双眸迎着清晨的暖阳,愈发显得熠熠生辉。
    顾惜若不欲在这个话题上多加纠结,想到心头存在的疑惑,不禁垂了垂眼睑,小手在他胸前的衣襟上把玩来把玩去,有些漫不经心道:“段某人,你知道皇上的心思,对不?”
    “父皇的心思,是这个世上最难懂的心思,我不过一凡夫俗子,哪里能轻易猜到的?不过,若若,你如此看得起我,我可不可以将这话看成是你对我的赞美?”段天谌依旧是那副不动声色的模样,仿若他们所说的事情,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更甚至,语气清冷得像在说某个路人甲跌倒了,他却没有丝毫要扶起的意思。
    顾惜若紧紧拧起了眉头,想到一直横亘在这对父子之间的不解之结,心里倒是有些了然。
    她捧起他的脸,双手将它当成了面团揉捏,几近青面獠牙,可语气里倒是带着浓浓的无奈,“罢了,我就不多问了。横竖你和皇上之间的事情,也不是一天两天累积下来的,若是真要解决,短时间内也解决不了。但是,段某人,你一定要记得,我随时都在你身边,在你触手可及的地方。你若是哪天觉得累了,记得好好的啊!”
    “嗯。”段天谌似乎对提到的这个话题,也没有什么兴致,只是淡淡应了她一声,便不做他言。
    只是,顾惜若此刻心里盘桓着太多的疑问,想要立即问出来。
    可在看到段天谌这副兴致不高的模样时,她忽然就有些欲言又止,朱唇张开又合上,一个极其简单的动作里透露着内心无法忽略的复杂。
    段天谌自然是看出了她的异样,多少都猜到了她的疑惑,将她抱起在腿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便额头抵着她的,柔声问:“若若,你有什么问题尽管问。但凡是我知道的,一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早说嘛!
    早说她就不用这么纠结了。
    顾惜若有些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揪着小眉头,若有所思,“段某人,我想不明白,为何皇上会突然做出这样的反应?他明明知道你正在这里领兵作战,如此大张旗鼓的提出来,就不怕影响到你,使你心生猜忌?”
    段天谌默不作声,可那双如海般波澜不惊的眸子深处却悄然划过一抹满意。
    不愧是他独一无二的小妻子,一句话就把问题问到了点子上。
    他伸手捻起桌上压着的一张纸,递到顾惜若的面前,冲她挑眉示意。
    顾惜若疑惑不已,连忙接了过来,大略看了一下,起初还是为纸上精致的小楷字体所差异,再看到上面的内容时,整个人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纸上所记录的,的确如她之前所想,皆是再隐秘而重要不过的事情。
    只是她怎么都想到,这些事情竟是段天昊和柳朔存等人在他们走后所做的一切动作和部署,就连柳朔存给苍京某位官员送了多少名美婢的事情,都记录得一清二楚。
    不过,顾惜若倒是很敏锐的从中发现了一个特点。
    很多与其他官员私下里结交的动作,几乎皆是柳家人出面,甚至某些分量重的人,还劳柳朔存这一只狡猾的老狐狸出山震敲。
    而在朝廷诸事上,皆是段天昊询问过朝廷大臣之后,自己拿主意。
    在这个过程当中,他只做了两件极其隐秘却又影响重大的事情——
    一是借苔城洪灾之事,将私吞赈灾银两的大批官员连根拔起,许是效果颇丰,有些地方官员也纷纷联名上书,举报起当地身家不清白的官员。
    一时间,上书房检举告发的折子如雪片般满天飞,无形中将此次事情推向了一个*。
    如此一来,段天昊的手便是有意无意的伸向各个位置上“身份不清不白”的官员,若是想要从中做些什么猫腻,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二则他以自己的名义,偷偷在苍京里设起了“纳贤阁”,顾名思义便是广纳贤才,招揽闻达之士。
    同时这些文人学子在苍京办起了一家书院,名曰“碧浒书院”。
    该书院以种种优惠而新奇的政策,吸引了诸多前往苍京求学的学子。
    顾惜若秀眉紧紧蹙起,盯着纸上记录的事情,忍不住感慨唏嘘。
    她是怎么都没有想到,段天昊竟然会在职权之外做到这种地步,并且将动静弄到这么大!
    若说前面的那一个动作,是针对那些暗中支持段天谌的大臣,那么后一个则是对与段天谌有姻亲关系的玉府的挑战与示威。
    可是,他是否太过得意忘形,忘记了她的外公玉老先生声名赫赫享誉四海学子遍布天下的事实了?
    “看完了?”段天谌见她揪着纸张一角,神色不宁的低头苦想,便抬手揉了揉她的眉头,动作却是说不出的轻柔。
    “嗯,”顾惜若顺势靠在了他的肩头上,双手攀着他的脖子,有些闷声闷气的,“可是,段某人,我想不明白啊……”
    段天谌小心的给她揉捏着,手下触感滑腻而温软,尤其是那细致肌肤下隐隐跳动着的规律脉搏,直让他心惊不已,动作也愈发温柔小心,生怕一个不察就弄疼了他怀里这个脆弱而轻小的小妻子。
    顾惜若被他这么一揉,似乎方才的疲惫感也减轻了不少,精致又略显英气的眉宇也渐渐舒展开。
    段天谌见状,才缓缓停下手中的动作,眉目含笑着道:“跟我说说看,哪里想不明白?”
    “这……这……这……”顾惜若抓过那张薄纸,葱白如玉的手指在上面胡乱点了点,最后竟是重重叹了一口气,“想不明白的太多了。我现在怀疑,你们这些人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为何一个个看起来很是无害,动起手来竟然这么可怕呢?这简直是太令人费解了。”
    岂料,段天谌却是无奈的摇头,柔声劝慰,“令人费解就不要去解了。横竖不是有我吗?你这脑子,怕是也容纳不了这些事情,倒不如乖乖的好吃懒做睡你的觉,其他的事情就不用操心的。”
    顾惜若嘴角狠狠的抽搐了下,心说尊贵的王爷殿下,您可真是足够了解我,这绝对是要把我慢慢往“真正大米虫”方向培养发展的节奏啊!难能可贵的是,您居然也不嫌我麻烦多事?
    段天谌显然不这么想,反正谌王府里的大米还有很多,他就不信还不够她吃。
    至于多事嘛……
    是有那么一点,可比她麻烦的人多了去了,他又有什么好怕的?
    所以,对于她这种无异于杞人忧天的思想,他除了报以一记无奈的眼神,便再也没有了多余的想法。
    “段某人,”想了想,顾惜若还是觉得不妥,直接开口问道,“你说,到底段天昊是受了什么刺激,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来?前面那些官员被他清洗掉,我可以理解,他这是在暗中培植人手,想要在你回京之前掌控了苍京朝局。可他让人暗中创办书院广纳贤才,我就不明白了。他要纳,纳到自己府里啊,为何要搞得如此轰轰动动的?难道他是想要通过这样的举措,逐渐弱化外公在众人心目中的影响?这也未免太过异想天开了吧?”
    段天谌伸手把她乱动的小脑袋扳正,直到这颗脑袋不再晃来晃去搞得他眼花缭乱,他才淡淡笑道:“你觉得他是异想天开,可他难道就不知道这么做达不到效果?”
    “你是说……”顾惜若猛地睁大了双眼,不敢置信道,“他还有别的目的?”
    段天谌神色凝重的点头,视线落于虚空,有些意味不明道:“他有什么目的,我具体也不是很清楚。可这样一来,对玉老先生和玉府绝对不是好事。你要知道,一旦一个人被推到了众多百姓面前,就犹如站在了风口浪尖之上,若是再揪出点什么事情,哪怕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也会成为别人攻击的弱点。更何况,是玉老先生如此德高望重之辈?”
    其实,对于段天昊对各地官员的部署与动作,他完全不用担心。
    这么多年,他也培植起了独属于自己的力量,算起根基的深远长短,绝对不会逊于他那个七弟的。
    如今,段天昊虽然拔除了不少他手下的官员,可算起来,那也只是一些无足轻重的人。他真正的力量,如今还安安稳稳的待在自己的位置上,自始至终都隐藏在对方看不到的地方,只期待着有朝一日给予敌人最沉重的一击。
    顾惜若闻言,却是少有的默然起来。
    这一招,可真是够阴险。
    若是段天昊明着去攻击外公和外公手下的文人墨客,指不定会遭受多少文人学子市井百姓的唾骂;可这么做,却是避开与外公等人的正面冲突,转而将其推到公众的面前。
    之后,他们再像段天谌所说的,随便扯出点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足可以慢慢弱化并抹黑外公等人在世人心目中的形象了。
    卑鄙……阴险……小人……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段天昊竟然有如此令人痛恨的一面呢?
    “不行,我要给外公写信,让他时刻注意点,这段时间尤其要低调行事,能不出门就不出门了。省得惹麻烦上身。”说着,她就从段天谌的腿上爬起来,抓过桌上的纸笔,洋洋洒洒的写了好多张纸。
    段天谌有些哭笑不得,却也没有阻止,静静的看着她提笔疾书的沉静专注模样,忍不住出手碰了碰那轻颤翩跹的睫毛。
    “段某人,你再闹,信不信我咬你。”顾惜若恨得咬牙,回头怒瞪了他一眼,黑白分明的眼眸却比平常要亮了许多,看得段天谌忍不住晃神,心跳加速。
    等他回过神来,顾惜若已经写好并装入了信封之中,拉出他的手,将其放到了他平摊开的手心,郑重交代,“段某人,接下来的事情,我可就托付给你了。你可务必要给我安安稳稳的送到外公手里啊!”
    “若若,我都没收到你的信,没见你对我这么郑重关心过呢!”某王爷懒懒的将信封丢到桌上,神色哀怨的看着她。
    她额头上齐齐掉下三根黑线,小手儿立即捂上心头,努力去平复不断涌上来的异样呕吐感。
    尼玛,这人卖起萌撒起娇来,实在是太令人难以接受了。
    她宁愿去对着小巴驯服的那只小狗,也不愿意去面对这样一个极具违和感的血气方刚的大男人。
    好歹那只狗还懂得察言观色,看她心情好就摇尾巴,她心情不好还懂得躲远远的。
    正这么想着,忽觉胸前痒痒的,她低头一看,某颗大脑袋正在她的领地上蹭啊蹭的,简直是蹭得不亦乐乎。
    “起开!”顾惜若一巴掌拍了过去,愤恨磨牙,费力揪起段天谌的衣襟就咆哮起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无耻了?你以前的优雅呢,都见鬼的跑哪里去了?”
    段天谌深深被那双眼睛所蛊惑,爱死了她现在抓狂的小模样,想也不想便对着那张红唇吻了下去,将她的咆哮埋怨都堵在了唇齿交缠中。
    横竖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安排妥当,他也有心想要弥补之前总是拿到手偏还飞走了的福利,这一番激吻折腾下来,顾惜若原先还清明的神志,顿时被他搅得七浑八素,晕晕沉沉。
    意识一片朦胧中,顾惜若仿佛听到了耳旁某人低而压抑的喘息声里溢出的郁闷叹息,“每一次总是半路喊停欲求不满的,能优雅的就不是男人了……靠……我很不满……额,不对,靠就是不满的意思,我不用再说那四个字了……”
    顾惜若连连翻白眼,只差没当场吐血。
    神啊,来个人解救她,让她回到过去吧!
    她发誓,绝对不会再教段天谌说“靠”这一个字了!
    简直是悔不当初啊有木有?
    ……
    当晚,苍京尧王府。
    苏紫烟站在窗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这几日,苍京里暗潮涌动,就连她这个身居王府内宅的妇人都感觉到了其中翻滚腾卷的漩涡,想要挪脚走开,却觉得身子已经不受控制的被拉入漩涡当中。
    一切都是那么的身不由己。
    “王妃,奴婢回来了。”巧翠小碎步的跑进来,夜晚微凉,她的额头上却已经沁出了颗颗豆大的汗珠,就连说出的话都有种上气接不了下气的感觉。
    苏紫烟猛地转过身子,直接快步上前,锁住她的肩膀,急急忙忙道:“可问出来了?王爷今晚会歇在哪里?”
    “回王妃,奴婢听王爷身边的贴身侍卫说,最近事情比较多,王爷怕是无暇顾及府里后院的事儿,让您多担待一些。”巧翠抿了抿唇,小心翼翼的抬眸看她,继而道,“而且,王爷也特意吩咐下来了,这段时间苍京比较乱,王妃没什么事儿,还是不要出去……啊……”
    苏紫烟一巴掌甩到了巧翠的脸上,巧翠一个吃痛,身形就歪到了一旁的炕桌脚,只听闷声一声,她的额头就迅速浮肿了起来。
    可她不敢声张,咬着牙爬起来,直直跪在了地上,连声磕头求饶道:“王妃恕罪。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
    “滚!”苏紫烟手指着门口,撩起裙摆又狠狠的踹上她的心口,面色狰狞恐怖,像只想要吃人的母豹子,“连你个小蹄子敢来看本妃的笑话吗?给本妃滚!有多远滚多远!”
    巧翠惊得几乎屁滚尿流,整个身子几乎也滚了出去。
    身后响起了一阵尖锐刺耳的噼里啪啦声。
    ……
    过了许久,室内才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巧玲带着人走进来,看了看满地的碎瓷片,眼里划过一抹复杂,挥手让其他人赶紧收拾起来,而她自己却是走到屏风前,拿起一件披风,走到苏紫烟身后,给她披上,关切道:“王妃,夜晚风凉,您可千万要保重身子啊!”
    苏紫烟只是静静的看着窗外的夜景,默不作声。
    许久后,她才揉了揉眉头,冲着巧玲吩咐:“本妃没事。你先下去吧。派人时刻关注些王爷的情况,若是王爷回来了,就过来通知本妃一声。”
    “是。奴婢记住了。”巧玲垂首敛眉,连忙应声,随即退了下去。
    就在房门被关上的那一瞬间,苏紫烟强撑着的身子顿时瘫软得靠在了窗棂上,纤纤玉指死死的扣住碧纱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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