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既然她要离开,他也应该给她送份大礼不是?
    瞥了眼没有声息的小狗,他懒懒起身,缓步走了出去。
    ……
    院落门口。
    顾惜若对着月亮惆怅。
    天黑,月暗,星繁,风凉。
    很不错的一个夜晚。
    当然,如果可以忽略掉身旁那喋喋不休的声音,一切就更加完美了。
    从她离开房间,一直到现在,段天谌已经把所有遇到的情况都说了一遍,甚至都想好了对策,她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个人的话怎么有那么多?
    她只是要去岐城而已,又不是去了不回来,至于这样啰嗦吗?
    “王爷,一切都准备好了。”青冥牵着一匹马,走到段天谌跟前,打断了他的话。
    与此同时,顾惜若长舒了一口气,暗地里给青冥竖起了大拇指,万分感谢他的及时出现,将她从水深火热当中救了出来。
    段天谌骤然被打断,心里十分不喜,看着青冥时,越来越不满意,“怎么准备了那么久?动作如此慢,若是王妃遇到了危险,能够指望你去相救吗?”
    青冥忍不住含泪凝噎。
    他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居然遇到了这么个不明真相的王爷。
    他早早就准备妥当了,若不是不敢过来打扰,他至于平白挨了这么一顿骂吗?
    这么想着,他幽怨的眼神忍不住飘向顾惜若,指望她能够为自己说句话。
    顾惜若为段天谌近乎幼稚的行为很是头疼,唉声叹气的拍了拍脑袋,老人似的劝道:“行了,段某人,如今能够任劳任怨的人已经不多了,遇到这么个不错的侍卫,你就该知足了。如今时辰也不早了,我们还是赶紧启程吧。”
    说着,她就牵过侍卫手中的缰绳,利落的翻身上马,宽松的衣裳在空中扬起涟漪般柔软而漂亮的弧度,擦亮了天际的那一抹黑色天幕。
    青冥见状,连忙也跟着上马,恭谨的候在顾惜若的身侧,与之落下一个马头的距离,神色坚忍而警惕。
    “若若,方才我所说的话,你都要记住。”段天谌抬步上前,仰头看着她,伸出手,将掌心摊到她面前,“你要向我保证,一定要平安完好的回到我身边。”
    顾惜若点了点头,将手放到他的掌心,双掌相对,微凉的粗砺之感与温热的柔软触觉,让彼此皆为之一震。
    抬眸望进他那双黑曜石般璀璨的双眸,她郑重其事道:“你放心,我向你保证,一定会平安完好的回来。更何况,我还有好多债没向你讨回呢,怎么舍得不回来?”
    段天谌哑然失笑,反握住她的手,转而看向青冥,敛起脸上的笑意,带着特有的威严气势,冷冷吩咐:“务必要保证王妃的安全。否则,你也不用回来见本王了。”
    “是。属下遵命。”青冥端坐在马上,朝着他的方向,低头回应。
    段天谌紧了紧那柔软的小手,随后放开,直直倒退回门前的台阶上,静静的凝视着马上的女子,衣袂翩翩,唇角轻扬,说不出的英气爽朗,风流飒沓。
    顾惜若回以一笑,随之抖了抖缰绳,扬鞭策马,闪电般冲了出去,身后跟着一众黑衣侍卫,她白色宽大的衣袖迎风飞扬,在黑夜中犹为显得明亮。
    “王爷,咱们回去吧。”骆宇忍不住出声,眉宇间俱是一派刚毅,“王妃跟您学了那么多本事,想来应付那些人,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您尽管放心好了。”
    段天谌点点头,心中何尝不明白这样的事实。
    只是,以她那样的心性,他是真的不放心。
    想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离开自己,到那么远的地方呢!
    “骆宇,”他眯着眼,看向前方黑暗渺茫的的道路,忽而问道,“你觉得,现在的王妃和以前的王妃,有什么区别。”
    骆宇心中一动,不明白他这么问的意图是什么,有些犹豫,“王爷,属下不敢妄言。”
    “不敢妄言么?”段天谌忽然有些不确定,似乎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中,神色飘渺而迷茫。
    骆宇暗自心惊,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低着头思忖了下,而后继续道:“不过,依属下看来,比之以往,王妃变得稳重踏实了许多,尤其是有了很多独属于自己的想法和抉择,这或许是件可喜可贺的大好事。”
    段天谌呵笑了下,回头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置可否,随之大步往里走去,身后轻飘飘的丢下一句话,“去把舒旭叫来,本王有要事与他相商。”
    ……
    不远处的一处隐秘屋顶上,舒旭正冷冷遥望着顾惜若等人离去的方向。
    若不是亲眼所见,他可真是难以想象,像段天谌那样冷血无情的人竟也会有如此婆婆妈妈的时候。
    本来还以为,顾惜若在段天谌心里,也只是个普通的女人,起不到什么大的作用。
    可如今看来,倒是出乎了他的想象。
    他凝眸注视了片刻,最后还是拂袖离去。
    刚回到自己的住处,便看到随从走上前,恭敬回道:“主子,方才谌王派人来传话,说是让您去见他,有要事相商。”
    他挑了挑眉,半晌,哂然一笑,挥退了自己的随从,脚下步子一转,径自走出门,往段天谌居住的院落过去。
    甫一走入,骆宇就顶着那张妖孽般的张扬笑脸迎上来,“舒侍郎,好久不见,甚是想念啊!”
    舒旭下意识的退了一小步,欠身微笑,透出若有似无的疏离,“骆御医,这话可真是让舒某铭感五内啊!只是可惜,舒某没有这个荣幸,能够如骆御医这般得到王爷的青睐与重用。”
    “舒侍郎严重了。”骆宇笑容可掬,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意味深长道,“不过,王爷并非不知人善用,舒侍郎只需要在王爷跟前多走几圈,让王爷看到你的能力,想要青睐和重用,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你说是吧?”
    舒旭颔首微笑,温润和煦,不置可否。
    骆宇也是点到为止,侧身让出前方的路,与他一同走了进去。
    室内,段天谌正扶额看着手中的公文,待看到并肩而入的两人时,指了指案前的桌椅,淡淡吩咐:“坐。”
    舒旭和骆宇依言坐下,眼观鼻鼻观心的喝着茶。
    “舒侍郎,好久不见。”段天谌压下手里的公文,微微眯起眼,唇角勾起惯常的笑意,挑眉问道,“这些日子,本王忙于公事,倒是疏忽舒侍郎了,还请舒侍郎见谅。”
    这些日子,舒旭虽跟着他过来,可他却丝毫没有重用的意思。
    一方面,有顾惜若的原因,若是让这个人整天出现在他面前,估计他的小妻子不疯也会抓狂的,另一方面,也是在看到此人被他冷冻后,依旧持着的无所谓态度,令他心存怀疑,直觉此人并不简单。
    可目前,他对这个人的认知,完全处于猜测的阶段,而支撑这些猜测的证据,并还没有找到,他也只能是当作不知情。
    骆宇差点被茶水呛到,猛低着头,尽量不让其他两人看到他的失态。
    谁能告诉他,这到底是不是错觉?
    为何他听了王爷的话后,竟有种“王爷越来越无耻竟与舒侍郎有什么不可告人关系”的感觉?
    舒旭也是被他这样的态度惊了惊,半晌后才缓缓道:“王爷严重了。微臣惭愧,竟然帮不上王爷什么忙。回京之后,还请王爷在皇上面前为微臣美言几句。”
    说着,他便抬头看向段天谌,两人的视线于半空中交汇碰撞,很快就移开,只字不提此间的种种因果关系。
    一切,亮如明镜。
    “王爷召寻微臣前来,不知有何要事?”舒旭垂了垂眼睑,拱手问道。
    段天谌站起身,拿着手中的公文,走到他面前,将公文递给他,“你看看这里面所写的。”
    舒旭诧异的接过,翻开大略浏览了下,微垂的双眼里划过一丝暗芒,须臾,目光平静的将公文递了出去,“王爷,微臣斗胆一问,这是何时传来的消息。”
    “就在不久前,”段天谌接过公文,漫不经心的扔到了长案上,“舒侍郎怎么看?”
    舒旭拧着眉看他,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后又觉得自己这样的态度过于大胆,连忙低下头,径自分析道:“王爷,依微臣看来,此事诡异丛生,需得谨慎。姜振亭也是东梁国的老将,领兵作战的能力,绝对是世间少有人能敌的。若真是要拼个你死我活,只怕也未必会战败。此次却轻易就向咱们递来了这样的公文,欲要与咱们和解,只怕其中有诈。”
    段天谌闻言,背着手,绕着他走了一圈,状若无意道:“世间少有人能敌嘛?舒侍郎对这位虎威将军倒是十分了解得清楚!那依你之见,本王若不答应这次的和解,而是坚持着初衷,继续与他战场相见,其胜算会有多大?”
    舒旭低下头,眼里划过一丝阴唳,语气里却是带着独属于他的恭敬,“微臣不过一刑部侍郎,平日里只会查查线索断断案,哪里懂得这些战场上的事情?王爷可真是折煞微臣了。”
    “舒侍郎,你这话,请恕骆某不敢苟同。皇上派你随王爷来此,想必定有他的道理,或许也是看重了你的能力,又岂是查查线索断断案而已?”骆宇端着一茶壶,走到他的面前,又从桌案上拿起他的茶盏,给他沏了一杯,不容拒绝的塞到了他的手里,竟是没问过他的意思。
    “骆御医说的是,却是舒某矫情了。”舒旭有些不自然的端着那茶盏,呷了一口,暗自思量着此二人的目的,再抬眸时,也已经恢复如常,态度诚恳的问道,“王爷,那您的意思是?”
    段天谌半眯起眼,负手站到窗前,幽幽叹道:“本王的想法,估计舒侍郎会觉得有些意外。如今皇上卧病于龙榻之上,本王这身为儿子的,竟然不能亲自侍奉床前,每每思及,总觉万分歉疚不安。是以,本王决定,接受东梁国的和解!”
    舒旭闻言,眼里快速的划过一抹诧异,怎么都没想到,他所谓的“意外”就是如此。
    不过,对于他来说,这样的决定,的确是够意外的。
    以段天谌的本事,想要与虎威将军决战生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如今却接受了这莫名奇妙的和解,恐怕回到苍京后,又会引起好一轮的口水激战。
    但想到卧病在床的苍帝,他似乎又能理解这样的决定。
    他们离开苍京已有一个半月,若是继续以这样的态势发展,就算南部边境的事情全部处理清楚,苍京里也没有段天谌的什么事儿了。
    只是,段天谌跟他说这些,是为了什么?
    莫名的,他抬眸看向段天谌那勾唇浅笑的样子时,心头忽然升腾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下一刻,他便听到段天谌幽幽叹道:“此次和解前,本王已经接受了亓云帝的邀请,前往东梁国,与亓云帝当面谈一谈。之后的事情,就等待朝廷的指令了。把舒侍郎叫来,也就是跟你说一声,你今晚就要跟本王离开谟城。”
    今晚?
    怎么会这么急?
    舒旭眸光微闪,片刻的讶异后,笑容可掬道:“既然王爷已经做好了安排,微臣自然是唯王爷之命是从。容微臣回住所收拾下行囊,片刻后再回来。”
    不想,段天谌却是摆了摆手,阻止了他的动作,“不必了。东西,本王已经命人前往你的住处,帮你收拾好了。骆宇,你且带着舒侍郎到外面等候一会儿,本王片刻后就到。”
    舒旭有些对他如此古怪的举动,感到十分不解,不过好在他也足够镇定,怀揣着一堆的疑问,便也与骆宇一起走了出去。
    室内,段天谌对着捻起那封公文,淡淡的瞟了眼,便将其凑到烛火边点燃,手一松,点点灰烬就飘落在地。
    他从案上找出一本折子,翻开后,拿出压在里面的刻着苍鹰腾空图案的令牌,唇角无声勾起,摇曳的烛火跃动在那那片冰眸中,昏黄的光芒尽数被反射回来,冷了一地的月光。
    ……
    段天谌走出房间时,骆宇正有一搭没一搭的拉着舒旭扯皮,看到他走出来,连忙停下了话,直接迎了上去。
    身后,舒旭暗暗松了一口气,头一次对这所谓的“御医”产生了敬而远之的想法。
    “王爷,咱们可要启程了?”他也迎了上去,却见段天谌点了点头,当先走了出去。
    门外,两队士兵已经持枪站立,最前方静立着三匹马,各由两名士兵牵着。
    段天谌等人一走出来,连忙有人上前禀报,事无巨细,听得舒旭暗暗多留了几个心眼,同时对身旁这个人多了几分戒备。
    正这么想着,却看到一人捧着个包袱,走到段天谌等人的跟前,单膝跪地:“启禀王爷,舒大人的行囊,卑职已经收拾妥当了。”
    舒旭双眸一眯,两束寒光直直射向跪在地上的人,心头巨震,终于明白了段天谌此举的目的。
    饶是他如何算计,此刻也忍不住愤恨咬牙,再抬眸看向段天谌时,头一次露出了除恭谨和微笑之外的表情。
    段天谌却是满意的点了点头,随之“嗯”了声,看向舒旭时,笑得格外意味深长,“舒侍郎,对于本王的安排,你可满意?若是不满意,本王可以再让人去重新准备过。”
    “不必了。微臣多谢王爷如此周到的考虑和安排。”舒旭瞥了眼那个包袱,颇是不齿道,“只是,王爷事先做这些事情时,能否询问过微臣的意思,而不是直接闯入微臣的住处?”
    段天谌有些好笑的挑眉,只凉凉的丢下一句“时间紧迫大局为重”,便利落的翻身上马,动作却是说不出的优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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