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紫烟抿了抿唇,眸光明灭不定,迎着光线看去,竟有些诡异莫测,“六嫂,我不否认,此举太过小题大做。可你不知道,自从玉老先生昏迷不醒后,几乎所有的矛头直接指向了王爷……”
    顾惜若顿时哭笑不得。
    这都算是什么?
    苏紫烟是傻了还是怎样?矛头指向段天昊,关她什么事儿?
    可不知为何,在看到苏紫烟如此踟躇的模样时,她心头忽觉快意莫名,抿唇轻笑了声,双腿屈起,下巴抵在膝盖上,饶有兴味的看着双手护着胸浑身不自在的的女人,邪魅笑道:“然后呢?你想要怎样?”
    苏紫烟顿觉脸上火辣辣的,本来她就拉不下这个脸,来求顾惜若帮忙,可是此次情况特殊,她纵然觉得羞辱万分,也得以段天昊的事情为上。
    而能够在玉老先生昏迷不醒的事儿上说上一句关键话的人,除了玉府的人,便只剩下谌王夫妇了。
    自从那次,段天昊让御林军围住了玉府后,彼此之间已经势同水火,而谌王又不是个好惹的,唯一能够有点希望的,便只剩下眼前这个人了!
    好歹顾惜若也曾追在段天昊身后那么多年,多少都有点情意的吧?
    越想下去,她越觉得这个方法可行,却也没意识到,此举已经与“病急乱投医”无甚无别。
    “六嫂,我知道这听起来很是滑稽,可是于你而言,也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如今,谌王已经回到苍京,你们想要怎么做,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何不直接……”
    “等等!”顾惜若挥了挥手里的衣衫,懒懒道,“这是你们的事情,与我何干?”
    苏紫烟被她噎了一下,支支吾吾道:“六嫂,你以前不是曾经很……”
    “你说的是以前,不是现在。”以前那是本尊的行为,可没要求她需要为此买单。
    苏紫烟愕然,敢情以前那些都完全成了过去?面上却并未流露真实心绪,见她臂弯里的衣裳被绞成麻花状的条条,面色一僵,平复了好一会儿后,才和声道:“六嫂,我们能好好谈话吗?”
    顾惜若身子后仰,将苏紫烟的衣裳绕着纤细的手臂晃来晃去,玩得不亦乐乎,“你好好说,我正好好听着呢!”
    苏紫烟愤恨咬牙,语气有些变硬,“六嫂,我家王爷也没对玉老先生做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您看是否能够帮个忙?”
    “哦。没做大不了的事儿,就说明做了小不了的事儿。”顾惜若手中的动作不停,看着那些衣裳被扭成条条状,在自己面前飞舞,笑得格外快意,“无论是大不了的事儿,还是小不了的事儿,总之还是做了事儿。我帮他做什么?”
    苏紫烟见状,气得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素来柔弱的性子也被激出了脾气,下意识就脱口而出,“六嫂,想起你我为数不多的交锋,你难道就不好奇,为何我的手中会有那幅画吗?你难道就没怀疑过谌……”
    “够了!”顾惜若厉喝,手里的动作猛地停下来,绕在臂膀上的华丽“布条”不小心飞出窗户,刹那就不见了影子。
    苏紫烟脸色大变,“呀”了一声,蹬蹬蹬的跑上前,躲在顾惜若的阴影里探头,却在看到顾惜若刹那间沉静下来的眼眸时,瞬间记起自己此刻的狼狈,不自觉的后退。
    “唉,真是可惜了啊,就这么丢下去了,那可是上等的丝绢华衣呢!”顾惜若惋惜的叹息了声,一手托着小脑袋,偏着头看着她,思及她话中的意有所指,小脸儿笑得越发灿烂,“怎么?你当真对段天昊如此情深,连这样隐秘的事情都敢拿出来交换了?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无论我怎么问,你可都是不说的啊!”
    苏紫烟垂下眼睑,盯着自己的脚尖,没有回答。
    顾惜若却不欲继续追究下去,将手臂上的布条扯下来,毫不客气的丢到她身上,晃了晃宽大的衣袖,越过她就要往门口走去。
    潜意识里,她不想去听这所谓的答案。
    她似乎猜到了些什么,却并不想去捅破那张纸。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她不想再提。
    再者,苏紫烟的目的也很不单纯不是?
    “顾惜若!”苏紫烟见状,心中了然,却没有放弃自己当初的想法,若是能够看到顾惜若烦恼躁动,何尝人生最有成就的事儿?
    她快走几步,冲着那缓步离去的身影吼道:“你向来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如今这般慌乱,又算是什么?”
    顾惜若背对着她,深呼吸了一口气,自喉咙间溢出一抹低沉的冷笑。
    简直是笑话!
    她天不怕地不怕,还需要害怕什么?
    更何况,她寻找了那么久,依旧找不出一个满意的答案,如今有个人免费告诉自己,不应该感到高兴?
    这么想着,她就缓缓回头,却意外的看到苏紫烟那诡异的笑容。
    ……
    一炷香后,雅间的门嘭的从里面打开。
    顾惜若脸色无比难看,大步走出,冲着青冥摆手,“走。现在就回府。”
    “是。”青冥嘴里应着,临转身时,却狐疑的探头看了看雅间,珠帘翠幕,隐约有人影晃动。
    到底是什么事情,竟能让王妃的脸色变得那么难看?
    在他走后,守在门口的婢女连忙闪身步入,关上门后,挑起珠帘,看到坐在桌前的苏紫烟,忍不住惊呼:“王妃,您这是怎么了?谌王妃,谌王妃怎么可以这样……”
    “没事。”苏紫烟唇角轻勾,美眸于暗影中妖媚流转,说不出的摄人心魂,“你速去找一套衣裳过来。”
    那婢女连忙福身应是,脚步一转就要离去,忽觉不妥,回头看向苏紫烟,担忧道:“王妃,奴婢见到谌王妃刚才的脸色十分难看,是否要紧?若是她要找咱们的麻烦,岂不是……”
    小婢女忽然就没说下去。
    苏紫烟仰起头,身上衣衫凌乱,她就那么静静的坐着,不见狼狈之相。
    “呵……原来顾惜若的脸色是十分难看的啊……我还以为,她足够没心没肺呢……嗯,真不好玩……”
    青冥快步跟在顾惜若身后,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从来没觉得,走路是如此吃力过。
    王妃也真是的,后面又没有洪水猛兽追着,为何走得跟脚下生风了似的?
    眼看着顾惜若钻入了马车内,他也不敢去触碰她的霉头,快速的跳上车,扬鞭策马,往谌王府而去。
    车内,帘子紧紧垂落,挡住了白昼明亮的光线。
    顾惜若闭着眼,双腿盘坐着,向来笑靥如花的小脸儿上布满了寒霜,冷峻而可怖,宛若雕塑。
    也不知走了多久,忽觉马车停了下来,她立即睁开眼,掀起车帘就要出去,却见此处并非谌王府,而是正处于闹市当中,车旁摆着的小摊儿边站了不少人,在看到她掀起车帘时,纷纷将视线投到她的身上。
    她皱了皱眉,看着拦截在车前的太监,不悦叱道:“怎么回事儿?本妃的路,你们也敢随便拦?”
    那太监暗暗叫苦不迭,知晓这位谌王妃难伺候的性子,连忙小跑着上前,点头哈腰,捏着尖细的嗓子道:“奴才见过谌王妃。皇上口谕,请您即刻入宫。”
    “可知道是因为什么事儿吗?”若是要去拉家常什么的,她可没心情。
    那太监舔着笑脸回道:“启禀王妃,奴才不知。皇上只说,要您尽快入宫见驾,其他的一概不提。”
    “知道了。”顾惜若钻回了马车,“青冥,入宫。”
    ……
    上书房内,文武百官翘首以盼,却始终等不到顾惜若的身影,便也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张允,你去看看,谌王妃到底什么时候才入宫。”苍帝揉了揉眉心,尽管有些疲惫,声音里依旧难掩气势。
    张公公连忙应声,只是还没走出一步,便听门外高唱:“谌王妃到。”
    偏殿内的众人顿时抖擞起精神,齐刷刷看向偏殿之门,就连那父子三人也少见的看向绕过屏风缓步走入的身影,神色各异。
    这不是第二次走入上书房。
    可是在感觉到投注在身上的各种各样的目光时,顾惜若还是拧起了眉头,缓缓移动着视线,在众多人中找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几乎是一下子,她就在人群中寻到了他。
    四目相对的瞬间,她袖中的手忽然就攥紧了起来,耳旁似是有冰冷的声音久久回荡。
    “若若,你来了。”段天谌眉目含笑着,迎了上去,在衣袖遮掩下,牵住她的手。
    顾惜若身形一僵,不知怎的,下意识就想要躲避他的触碰,却在看到他怔愣的神色时,蓦地停下了动作。
    为了不让自己的举止变得可疑,她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丝自己觉着都很难看的笑容。
    “怎么回事儿?我坐着马车在大街上晃悠时,竟还遇到了宫里传旨的太监。”她垂了垂眼睑,漫不经心的问。
    段天谌讶异于她异常的神色,碍于此刻特殊的环境,一面拉着她往前走,一面在她耳边低声道:“父皇有些事儿,想要问你。待会儿,你如实回答就可以了。”
    顾惜若“哦”了声,点了点头,那乖巧安静的模样,又惹得他心头疑惑顿生,不自觉的多看了几眼。
    待行至离长案两尺之外时,顾惜若松开段天谌的手,撩起裙摆,跪地参拜,“臣媳参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嗯。平身吧。”苍帝好奇的扫视了她一眼,心里怀揣着同样的疑惑,抬头看了看段天谌,待看到他拧眉看着顾惜若的神态时,暂且搁置下心头的疑惑,冷声质问,“顾惜若,柳国舅方才跟朕列举了你的种种劣行,朕特意召你入宫,便是想确认一下,那些劣行是真还是假的?”
    顾惜若闻言,抬眸看了看苍帝,转而将视线投到柳朔存的身上,半晌失笑,“不知国舅爷都列举了哪些劣行,如今本妃就在这里,不妨当面说出来,咱们也好对证一番。”
    她的声音非常清晰,如珠玉落地,清脆动听。
    她没起身,依旧那样跪着,脊梁挺直,双肩单薄,隐隐透露着一股不屈不挠的正直之气,教人不敢小觑。
    偏殿内的大臣见状,纷纷在心里暗自衡量起这个谌王妃的德育品行,对这“臭名昭著”的谌王妃又有了新的看法。
    都说这个谌王妃娇纵蛮横,被顾硚捧在手心处,不食人间疾苦,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她自己不好过,也绝对不让人好过。可如今看来,似乎并不是那么回事儿。瞧这恭谨的态度,丝毫看不出娇纵蛮横的样子啊!
    果然是传闻误人啊!
    一时间,偏殿内的气氛也变得格外微妙起来,更甚至在看着柳朔存时,眼里不加掩饰的带了几分怀疑。
    柳朔存自然不怕她,尤其是在此刻不容许退却的情况下,底气也变足了些许,“敢问谌王妃,你敢说,岐城总督明哲不是死于你手下?你不是为了块死物而视数十名无辜女子的性命于不顾?”
    “国舅爷,你这是在质问本王的王妃?”一旁,段天谌不悦的斥责,待看到柳朔存气结失语时,便朝苍帝拱拱手,淡淡道,“父皇,若若南下受了些伤,身子尚未完全恢复,还请免了她的跪拜吧。”
    苍帝无奈摆手,算是默认。
    下一刻,段天谌就走到顾惜若的身旁,将她扶了起来,与自己并肩而立。
    顾惜若朝他颔首,随之眸光一凝,瞬间明白了段天谌口中所谓的“有话想问你”是何意思了。
    不过,当初她既然敢做出来,自然就想好了相应的对策,此刻回答起来,底气也格外足,“父皇明鉴。臣媳承认,明哲是死于臣媳手下,并且命丧刀剑之下的,还有数十名无辜的少女。不过,当时的情况危急万分,臣媳也是逼不得已。父皇请看。”
    她顿了顿,从袖中掏出一块苍鹰腾空的令牌,双手呈递上前,毕恭毕敬道:“父皇,这是国舅爷口中的死物,被明哲握在手中的令牌,上刻苍鹰腾空图案。原本有两块,只是臣媳无能,只找到了这一块。此令牌乃岐城总督明哲所制,与另一块令牌合在一起,便可号令岐城、颍城和谟城的城驻军。见令听令,见人无效,由此也可看出,明哲的狼子野心。再者,明哲为官多年,欺压百姓无数,更做过不少违背良心之事,臣媳以为,此人死有余辜,又恰逢蒙面人拿他威胁臣媳,两害相权取其轻,臣媳如此做,也是要保证苍朝边境三城不落入他人的掌控当中。”
    话音刚落,段天谌也从袖子中掏出了一块令牌,竟与顾惜若手中的那块无甚差别,“父皇,这是另一块令牌。”
    顾惜若诧异的看他,当初护下这块令牌后,她几乎藏到了最隐秘的地方,不给佘煜胥丝毫搜查下手的机会,这才得以保存在身边,而段天谌手中的这块,又是从何而来的?
    苍帝不自觉的坐直了身子,示意张允把那两块令牌拿过来。待摊在手掌心时,才重新抬头看向顾惜若,淡淡道:“顾惜若,此次你能护住北部边境三城,朕心甚慰。正如你所说,两害相权取其轻,此次明哲之事,功过相抵。但是,下不为例!”
    “皇上……”柳朔存忍不住惊呼出声,却被苍帝凌厉眼刀儿一横,缩了缩脖子,顿时噤了声。
    而除了他之外,再无人敢吱声说不。
    如今这情景,任谁都看得出来,苍帝两相权衡之下,已经默认了顾惜若“劈死朝廷命官”的胆大包天的行径。
    顾惜若连忙福了福身,淡淡道:“臣媳多谢父皇不怪罪之恩。”
    苍帝微微颔首,扫了眼犹自不甘心的柳朔存,不怒自威道:“国舅爷,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柳朔存心中极其不甘,尤其是在看到苍帝显而易见的维护时,低着的脸庞上布满了阴鸷。刚想要开口辩解,却被段天昊从旁抢白:“父皇,国舅爷想必也是忧虑过切,才会做出如斯冲动的举动。还请父皇念在国舅爷忠心为国的份儿上,原谅他此次的失误。”
    “尧王爷……”柳朔存讶然出声,事情都没到最后,他这是要做什么?
    段天昊给他递了个隐晦的眼色,交换着只有彼此才懂得的意思。不多时,两人各自看向苍帝,保持起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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