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惜若凉凉瞥了眼,若有似无的“嗯”了声,往里面扫过一眼,并不进去,“你们公主怎么样了?可有醒过来?”
    那宫女瑟缩着身子,恍若惊弓之鸟,声音低沉而细微,“启禀谌王妃,公主还没醒来!”
    “那你下去吧。没有本妃的吩咐,不许随意进出此处。”顾惜若越过她,往里面走去,衣袂带风刮起的裙摆,棱角凌厉冷冽,割在那宫女的脸上,一阵钻心的疼。
    看着顾惜若走入的从容身影,那宫女想拦又不敢拦,只能是眼睁睁的看着,急得快要哭了起来。
    青冥见状,连忙招来随身的侍卫,将这碍眼的宫女带出去,而自己则持剑站立在门前,门神般虔诚恭敬的守候着。
    室内的光线略显昏暗,顾惜若缓缓走入,可以从自己所在的角度,看到那漂浮在半空中的灰尘,轻而纷乱,教人下意识就要避开,生怕吸入一口,下一瞬就会粉身碎骨那般。
    这是间不小的屋子,陈设古朴简单,只在那无意摆放的小饰物中,可以窥出些许奢华娇柔的女子寝居的痕迹。
    顾惜若淡淡扫过一眼,便垂眸看着脚下的路,转过屏风,就来到了佘映雪的床榻前,静默不语。
    时间似乎静止在了这一刻。
    无人言语,似乎空气里灰尘的喧嚣也随时间洪流而去,剩下来的,不过是久经风霜的俗物的残骸,被尘埃覆盖,又被洪流席卷,翻天覆地惊涛骇浪过后,终于还是重归于平静。
    顾惜若走上前,撩起衣裙,姿态优雅闲适的坐在床边的矮凳上,静静的看着佘映雪好半晌,忽而开口道:“映雪公主,还不想醒过来么?”
    话音落地,字字清晰如珠落盘,广袤的回响后,带来更长久的沉寂。
    许是料定了没有回音,顾惜若也不恼,自顾自道:“你是否会觉得不公,觉得我是在欺负你?你那点小心思,我用脚趾头猜,都能猜得到。可我告诉你,我就是欺负你了,那又如何?知道你错在哪儿了么?”
    她顿了顿,状若无意的瞥过佘映雪那微颤的眼睫毛,唇角轻扬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清辉冷意,与窗外柔弱的暖光比起来,却要更胜一筹。
    “我来告诉你,你错就错在,不该动那些有的没的心思。再怎么说,你也是从东梁国皇宫里过关斩将杀出血路来的金枝玉叶,我对这类人向来是敬而远之。只要你不来招惹我,我也不会去招惹你,你爱如何演戏,那是你自己的事情自己的本事,与我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奈何,你实在是太没有自知之明,更认不清形势,竟敢觊觎我的男人!更何况的是,居然还拿旁人的孩子来栽赃给我家王爷,你以为谌王府是什么地……”
    “不!这孩子是谌王的!”
    骤然一声厉喝,冷冷打断了顾惜若的话。
    她懒懒抬眸,看着床上终于不再装死的某个女人,嘴角的冷笑又加深了几分。
    却见略显昏暗的床帐内,一直闭眼沉睡的佘映雪猛地跃起来,盖在身上的软被倏地滑落,露出那宽松的衣衫。
    她双手紧紧护住自己的腹部,眼神阴冷宛若毒蛇,只是细看之下,那眸底深处一划而过的畏惧,还是出卖了她此刻的情绪。
    顾惜若心中有些了然,与佘映雪的如临大敌相比,她则显得轻松自然了许多,双腿交叠着,有一搭没一搭的悠闲摇晃,配上那懒懒的语调,竟也相得益彰,自成一曲奇妙而独特的曲调。
    “终于不想装下去了?”她拢了拢袖子,神色平静,“说实在话,你没必要装成这样。整日躺在床上,你也不觉得疲惫!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你肚子里的孩子考虑啊!”
    提到“孩子”二字,佘映雪脸上的神情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龟裂,像是被人剥去了伪装的华丽外衣,露出里面狰狞扭曲的实质。
    她双手紧紧的抓住软被,双眼圆瞪,怒火熊熊燃烧而起,几欲将顾惜若焚烧殆尽,“顾惜若!你别以为,就凭着几句话,你就可以颠倒是非黑白!不肯接受事实,你就直说,何必如此处心积虑的毁掉我的清誉?这孩子,就是谌王的。你无需再去质疑。”
    无需质疑?
    顾惜若忽然很想仰天大笑!
    这个女人,以为挺着个大肚子,就能瞒过所有的人,为所欲为?
    该说她单纯可爱呢,还是说幼稚愚蠢?
    等了许久,佘映雪都没等到想象中的结果,甚至,顾惜若依旧是那副淡然从容的事情,仿佛她所说的,就如今晚吃白菜还是吃猪肉那般,简单到了极点。
    她不信,顾惜若不会觉得难堪,而是私心里以为,顾惜若是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故而选择了自欺欺人。
    当然,如果她细细察看,或许还可以捕捉到顾惜若眸底深处的些许嘲弄。
    然,此刻的她就如一个无可救药的疯子,除了心中迅速萌芽生长开花的执念,其他的却是盛放不下。
    “谌王妃,你这是什么表情?”她抬起手,捋顺了鬓边垂落的一络长发,动作优雅轻柔,顺着窗户透入的光线,在软被上打下纤瘦的影子,配合着手上多余的饰物,竟有股黑夜里群魔乱舞的诡谲感。
    顾惜若眸光微闪,纤长而浓密的睫毛颤了颤,依旧保持着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一时竟让佘映雪失去了耐心,抓起身后的玉枕,直接冲她砸了过去。
    下一瞬,她却笑得灿烂妩媚,“谌王妃,本宫知道你在自欺欺人。你表面装得很淡然,实则心里嫉妒成狂。你心里是怎样想的,就直接说出来啊,本宫又不会嘲笑你。横竖你也是谌王的正妻,本宫不奢求太多,平妻之位,也足够了。”
    顾惜若静静的看着她,仿佛看着脑子坏掉无可救药的疯子。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一度以为自己是否做出了什么错误的暗示,竟惹得佘映雪如此误解。
    自欺欺人?
    她怎么不知道,她除了嚣张狂妄之外,还有这方面的潜质?
    再者,平妻之位,这也是佘映雪能够肖想的?
    “映雪公主,我想,我需要跟你好好谈谈。”她放下手,静静置于膝上,笑得无害,“所谓的平妻之位,你还是不要肖想了。有我在,你别指望能够进谌王府的大门。再者,我对你肚子里怀着谁的孩子,根本就没有任何兴趣,而且这个孩子不可能是我家王爷的。”
    又是这句话,又是这样的神情!
    佘映雪可以忍受顾惜若对她的警告训斥和冷嘲热讽,可不知为何,她就是看不惯这样的顾惜若,那么的目空一切高高在上,仿佛世上所有的人都要匍匐在她的脚底下,恍若蝼蚁般,臣服于地。
    她抓着软被的手紧了紧,面上却是满布嘲弄之色,随之冷嗤了声,“谌王妃,本宫可以理解,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占据的不舒服心理。不过,事已至此,本宫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你们谁说了,都不算,本宫自是最清楚不过了。”
    最清楚不过?
    顾惜若暗淬一句泥煤,连忙别过脸,努力遏制住胃里不断翻腾汹涌的呕吐之感,直接无视佘映雪难看阴沉的脸色。
    见过不要脸的,就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尼玛!
    她这是倒了什么大霉,竟然遇到了如此百年难得一遇的奇葩!
    等缓过来后,她才霍然起身,走到佘映雪面前,俯下身子,鹰隼般锐利的眸子精准无误的攫取住佘映雪的,用最平静的表情,说着最刺心的话语,“映雪公主,你就那么确定,跟你那啥啥的是我家王爷?”
    佘映雪仿佛也忘记了“羞耻”二字如何写,毫不畏惧的对上她凌冽的目光,丝毫不退让道:“你在说什么废话!难道你不清楚,与你发生那等亲密事儿的人,到底是谁么?你自己那么健忘粗神经,不代表别人也是如此。”
    我去你妹妹的健忘粗神经!
    顾惜若在心里恨恨爆了句粗口,又逼近了一些,比之方才,语气更显冷澈无波,“好,既然你口口声声称那人是我家王爷,那我问你,我家王爷身上可有什么标记?”
    佘映雪被她这么引导,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谌王左手臂膀上,有一个类似于青色小虫子的印记。”
    语毕,她就仰起脸,眼里带着必胜者的得意。
    顾惜若袖中的手紧了紧,不动声色的凝视着她,忽而道:“哦?是吗?除此之外,可还有其他的印记呢?”
    佘映雪眼里划过一丝诧异,可此刻的她,已经被得意的潮水淹没,更以为顾惜若只是借此伪装来掩饰内心里的慌张无助,眉宇间的骄傲愈来愈明显,抬高下巴,一字一顿道:“自然没有别的了。怎么,你是来询问本宫的?莫不是你与谌王成亲那么久,到现在都没……”
    “有没有,那就不是你可以管的。”顾惜若不欲多说,高举起右手,直接截断了她的话,冷嗤道,“我奉劝你,如果不想死得太快,那就给我放聪明点,不要拿此事出去乱说。驿馆的守卫虽不算松懈,可若要灭掉一个人,也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情。”
    这一番话,不算严肃认真,可字字句句中,皆透着一股难言的肃穆和冷酷,自句尾停顿处,恍惚有杀气隐现,刹那间却已经消失于无形。
    佘映雪不自觉的抓紧软被,裹紧身子,缩回到床内侧,看着沐浴在光线里的人儿,心头没来由的升腾起一股挫败感。
    挫败感……
    她努力的摇头,意图甩去这样猝不及防的感受,可前一刻这感觉逐渐远去,一旦对上那样的眼睛,下一瞬那感觉又潮水般来袭,只增不减,直让她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
    可输人不输阵,被逼到如此境地,她依旧还嘴硬着,缩着脖子,双手抱膝,犹自不解恨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本宫可是堂堂东梁国公主,除了你如此没有脸色,谁还敢对本宫动起其他的心思?你别在这里危言耸听!本宫才不会相信你的!”
    顾惜若不屑的瞥了瞥她,颇是嗤之以鼻,“对你危言耸听,我还没那么多心思。若非你活着,还有用处,我根本就不会如此告诫你。当然,若是你嫌活得太长了,大可以将我的话当做耳旁风,肆意妄为,摆你公主的谱儿。你死了,就少了一个觊觎我家王爷的女人,我又何乐而不为呢?”
    “顾惜若,你……”佘映雪被气得身子发抖,却见顾惜若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眼睛贼亮贼亮的,颇有些神秘兮兮的意味。
    她下意识就噤了声,纵然在皇宫里见识过那么多的阴谋诡计尔虞我诈,可她心里也很清楚,论起见识眼界,她是比不上顾惜若的。
    不只是因为顾惜若生长的环境特殊广阔,更重要的是,对方比自己要自由得多,这也就决定了,顾惜若会比自己看到更多外面的世界,经历过更多人世间的世态炎凉。
    或许,泱泱宫廷里的腌臜事情,顾惜若并不比自己熟悉和了解,此刻竟莫名的相信,顾惜若这个嚣张狂妄的女人是无比聪慧的,就算是置身于那样的宫廷里,也能做到游刃有余。
    若说以往,自己是不敢有这样的想法,纵然偶尔闪过如斯念头,凭她的骄傲和尊贵,也定然不会承认。
    然而经过那么多事情后,就算再如何不愿意承认,依旧抹杀不掉自己已经不如顾惜若的事实。
    越想下去,她的思绪就越沉淀下来,理智和清醒,已经逐渐恢复过来,想起顾惜若不会无缘无故去警告自己,心头莫名咯噔一声,怯怯弱弱道:“你的意思,是指本宫招惹上了不该招惹的人?”
    顾惜若时刻注意着她的神态变化,见她由一开始的冲动烦躁,渐渐转变为此刻的平静理智,顿时长舒了一口气。
    这个女人,还不算太笨。
    要让她发挥她作为棋子的作用,不是只有这样一种说服的办法;可关键是,唯有此种办法,才能让她心甘情愿的听话,从而在认清形势的前提下,不轻易去拆了她的台。
    佘映雪的死活,她是不担心的。
    横竖佘煜霖不会真的将其弃之不顾,而她在意的是,有关于此事,段天谌是否知道?
    对此,他究竟是怎样一种想法?
    绞尽脑汁,依旧想不出个所以然,顾惜若索性抛下这个问题,不经意间掠过佘映雪交叠在腹部前的双手,心中不期然一动,饱满莹润的红唇翕动了下,最终还是缓缓转身,拂袖而去。
    只是,还没走出两步,她就停了下来,突兀的踏地声骤然响起,惊得佘映雪抬起头,身子瑟缩着,抖了几抖。
    顾惜若眸光略显复杂,唇角却是不自觉的抽搐了下,暗想着,她就那么可怕么?为何佘映雪见到她,就已经成了这副畏惧的模样了?
    她一双明眸里宛有溪泉流动,璀璨辰星点缀其中,端的熠熠生辉,侧过身子,一手负于身后,脊背挺直,腰若流素,仪态万千。
    “映雪公主,有些话,你可能不爱听,不过我却不得不说。自从东梁国太子来了那么一出后,想必你也清楚你们这些使臣的结果。原先,亓云帝派你们出使苍朝,前往苍京,到底藏着怎样的心思,如今最好都把这些心思收起来。稍后,你记得转告你的三皇兄,让他安分点儿,不要做出任何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来。”
    顿了顿,她又继续道:“至于你,这段日子就安安分分的待在驿馆里,哪里都不可以去。我瞧着,骆宇对你似乎很是不错,若是你觉得也可以,倒不如……”
    “不——”
    不用她说下去,佘映雪已经猜到了什么,冷不防抱头大叫,想要开口辩解,却又在对上那冷澈凛冽的眸光时,喉咙间似乎被尖刺梗到,所有的心思都歇了,所有的声音也戛然而止了。
    顾惜若见状,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再转过身时,脚步更轻快了许多,转过屏风,眨眼就消失在眼前。
    ……
    房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打开,顾惜若大步踏出,看了看恭敬守门的青冥,又扫视了前方,早已不见了佘煜霖的身影,就连暗中那些苍蝇也了无踪迹。
    “都走了?”她淡淡问道。
    青冥连忙点头应是。
    顾惜若回头看了看房子,背着手,快步往前走去。
    青冥见状,连忙把门关好,快速的跟上去,一双眼睛里却透着精明和警惕,时刻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青冥,回去之后,派几个人过来,给我看好这个映雪公主。在没得到我的允许之前,不得让她有任何的损伤。”
    此次过来,她主要是想要打探当初发生在东梁国的事情,尤其是一些细节,她需要好好的询问清楚,否则,纵然段天谌给她再多的承诺,她心中也难安。
    而今,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却也发现了尘封许久的疑虑,一些计策随之油然而生。
    当然了,要想得到最初的结果,佘映雪这枚棋子,是绝对不可以缺少的。
    青冥却是不理解她的用意,左右思量了几番,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道:“王妃,您可是发现了什么?您说出来,属下定会为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话听着,怎么就那么怪呢?
    青冥后知后觉,待瞥见顾惜若愉悦勾起的唇角时,立时冷汗滴滴,随即道:“王妃,属下并无其他的意思。只是想说,您的事情就是属下的事情,属下为您服务,便是理所应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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