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上元,开始了!
    筠娘子在宫女的引领下,从侧面的山阶而上,巳时抵达山腰的群馥殿。初春的山腰仙雾袅袅,上元灯星星点点,瓜果花卉脂粉的甜香融于薄雾中。殿前花园里,举杯谈笑、环佩作响的女子们裙裳翩跹。
    周二少夫人笑道:“宋筠娘不愧是自幼烧瓷的商家女,单是看人便如看到宋家青瓷了……宋筠娘若跟青瓷一样摆了桌,这般无毒无害的可怜模样,衬得清贵白瓷和奢华彩瓷都成庸脂俗粉了,”所有人的目光随之过来,“许是周内司眼中,这举京城待字闺中的娘子们,都是带着毒呢,如今举天下瓷器,也就宋家青瓷无毒无害呢!”
    众女只见提着莲青百褶裙的筠娘子踏雾而来,一脸平静,眼中含水。荔枝白的褙面上绣天青色缠枝芍药,寻常的绸缎寻常的花样,周二少夫人不提,众女也只是忽略了过去,一提还真如青瓷雅致。众女神色各异。
    嘉福苑是皇宫后苑,依万岁山而建,占地四十余亩,稀禽水鸟、亭台楼阁、奇花异石一应俱全。嘉福苑从峰顶到山腰、到山脚,主之以叠锦、群馥、拂宁三大主殿,辅之以十来座四周小殿。万岁山上有铅华池,水至清而无鱼,整个嘉福苑的用水过半取自于它。
    筠娘子素来心细,消化完嘉福苑的地势,不在意的笑道:“周二少夫人此言差矣,就是瓷上的图案再精美,那也是死物。而据筠娘所知,单是禹州的五月牡丹花会,便是盛景不似凡尘,至于京城的,筠娘是想都不敢想了!据说每年五月贵女们盖头遮面,香车入园,多少文人争相观看,有人醉到分不清人和牡丹了……说到底,画坯师傅再是精通,也是以活物为原型,咱们做瓷器,说到底都是沾了‘牡丹’的光,周二少夫人这番说辞,明白的人道是少夫人心直口快,不明白的还以为这是‘忘本’呢!”
    周二少夫人吃瘪,六公主一边飒爽的引她们往殿里去,一边道:“周二少夫人向来自恃眼光甚好,我倒不信。往日她说起宋筠娘,说的是衢州知州府,筠娘胆小连个知州府的庶女都怕的不成,而我见筠娘行止大方嘴巴厉害,这是周二少夫人走了眼光,还是筠娘转了性子,还是筠娘本身就这个两面三刀的脾性?”
    筠娘子看着六公主的背影,华贵窄袖绫子袄和大摆绉裙勾出削肩细腰,轻灵优雅。
    筠娘子不消斟酌,清脆的脱口而出:“哪能比呢,衢州知州的五娘,那是连嫡女都敢打的!不像京城的姐姐们,满腹诗书通情达理德容兼备,姐姐们宽厚,筠娘自知小户出身,跟姐姐们一天一地,若再扭扭捏捏只会再难看不过……若是谈吐不当,就当是给姐姐们取乐子了!”
    孔大夫人端了端耳朵下的发髻,也跟着打趣:“打嫡女算些什么?筠娘那是连旻王殿下都敢骂,连朝廷六品都敢踢呢,说来也好笑,踢的还是男人那个部位……”
    在场的小娘子们都有些脸泛红,筠娘子稚气的笑道:“旻王殿下劫了二十个尼姑庵的姑子,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筠娘就是认这个理,连皇上都没怪罪筠娘作证一事,孔大夫人何故为旻王鸣不平?六品周司辅当街挡道,藐视皇子仪仗,一个奴才,筠娘踢一下又怎么了?”
    孔大夫人薄怒:“你难道不知道男人那个部位不能踢的么?真是不知羞耻!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你还要不要脸了?”
    “家母去的早,规矩都是继母教的,筠娘还真的不知道,还请孔大夫人解惑。”
    “你……,你……”孔大夫人被噎了个半死。
    六公主轻斥:“进了殿门,还不消停些。母后在给诸位点茶呢。”
    筠娘子一行从明亮庄严的外殿进了内殿,内殿与后园的假山葱茏相连,此时雾霭开始散去,金色阳光透过八扇水墨屏风挥挥洒洒。王皇后端坐在蒲团上,深青色翟衣铺了一地,五彩翟纹如百鸟群飞。王皇后附耳抿唇,听声辨水,点了点头。豫敏郡君把炭炉上的砂瓶端起,依着王皇后调搅的节奏,缓缓注水而入。众女都止了脚步。
    一刻钟后,大皇妃和二皇妃端着茶碗分茶,二皇妃招呼众女喝茶:“今个也是诸位有福了,母后这一手点茶功夫,那是点了三十年的炉火纯青,诸位喝了一国之母的茶,定是福泽绵长长寿安康。”
    王皇后一脸的米粒疹已褪小结痂,不施粉黛,白皙的底色隐隐可见,不日便能复原之相。王皇后神清气爽,人也愈发雍容亲切:“瞧这嘴甜的,皇上与民同乐与民同苦,现下正与百官在拂宁苑里种水稻呢。每年种稻收割,史官记载皇上可是本朝第一贤帝,农事上百官都不及皇上懂的多呢。皇上尚且如此,本宫身为一国之后,自然要做本宫的分内事,点茶最重女子品貌姿态,本宫就给诸位做个表率!”
    皇上种稻,本就是做做样子,倒是筠娘子片刻恍惚了下:水稻三四月份插秧,这时候水田都是稻茬,怎么做样子?
    王皇后又点了一会茶,待每个娘子都能分到小半碗时,豫敏郡君赶紧过去给她揉了揉酸疼的手腕。众女恭恭敬敬的行礼,尔后端起茶碗,浅浅的啜着。王皇后道:“本宫在里面点茶,便听到你们叽叽喳喳说什么能踢不能踢的,瞧你们笑的开怀,是个什么笑话,说与本宫也乐乐!”
    孔大夫人快嘴说了一遍,大皇妃掩嘴笑道:“谁娶了宋筠娘,还真是有福喽!”
    众女又哄笑一遍。
    王皇后的身后走出一个端庄的故人,这个故人轻飘飘的拉了仇恨:“宋家与周家换了帖子,不日便是周家的媳妇,周司辅不过一个周家的奴才,犯了错踹几下又算得什么!一品瓷内司夫人教训一个奴才,顺理成章,再说被周司辅劫色害命的女子还少么,筠娘拿出做主子的威仪,便是对他最好的震慑!……依我看,筠娘就是踹残了他,咱们也该叫声好。”
    筠娘子心下咯噔一响:在这是非之地,两家联姻之事,认不认都是麻烦!
    所有人的怀疑都得到了证实,众女本就皮笑肉不笑的脸都有些发僵。
    大皇妃夭折了腹中的皇脉,王十娘为得周内司而死,程四娘一病不起,刘三娘与刘五娘名声俱毁,周二少夫人黯然退场另嫁他人,更别提当初衢州知州府端午前自相残杀了多少瓷商娘子们……凭什么众女不得的周内司,花落了宋家?
    筠娘子颔首笑道:“知州夫人,好久不见。哪有小娘子过问嫁娶一事的,筠娘高堂俱在,自然遵从父母之命。家父尚未与筠娘说起,婚姻大事儿戏不得谣传不得,还请知州夫人三思而行。”
    王皇后凤目扫了一眼发怔的六公主,“真是个傻的!筠娘如今可叫不得知州夫人了,该改口周姑夫人了!”
    周姑夫人搀王皇后起身,屈身拂了下她的褙面,这才站起身,“不知者不怪,我一个和离之身,难为皇后娘娘不嫌弃……我,”周姑夫人擦了擦眼睛,“我知道娘娘是怜惜我,这宫里大小宴也来过不少了,这次前来,连着心境都换了一重了!”
    “筠娘问周姑夫人好。”
    “就是寡妇改嫁也是美德一桩,你堂堂正正的和离,就该挺起腰板来!做六品知州夫人,哪有一品瓷内司嫡姐来的金贵?要说嫌弃,到场的女眷,有几个身份如今能越过你的?”
    话说这么说不假,筠娘子心底冷笑。
    王皇后和蔼的拉过周姑夫人的手,拍了拍,“谁不知衢州知州夫人恭顺孝悌、持家有方、德容兼备,女怕嫁错郎,女子在这世间本就生来命苦,凭什么他们男人犯的错就该女子受着!你且宽心,若你有再嫁的心思,本宫亲自给你做媒!”
    “谢娘娘恩典。”周姑夫人跪了下来。
    “你且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姑夫人未语先泪:“刘知州一月未进我的房,做人/妻子岂能这点度量也没有?我给他养儿养女,自然盼着刘家子嗣绵延,便召来几个妾问了问,一问我就骇住了,他刘知州一月彻夜不归……后来,我才得了消息,他刘知州胆大包天,在外面养了个外室!衢州的同僚都知道个七七八八,碍于刘知州的威望不敢言。身为朝廷官员,知法犯法罪加一等,革职查办事小,还会祸及家人。我为护佑一大家子,便只得托周内司的口,把他给告了!”
    “公堂之上,娘娘怕是万万想不到,刘知州的姘头——是,是个男的!”
    “啊?”
    第80章 [一更]囫囵局2
    周姑夫人开始还装模作样的哭两声,说起故事来,眼梢挑起,绘声绘色:“这年头的女伎,体态清盈,裹幞头簇花枝,会插科打诨,会和声填词,会矫揉造作……我在闺中时学的是规矩管家,哪能比得上人家学勾男人学了十载的?诚如所唱的,‘有如三十三天天上女,七十二洞洞神仙’,此人在整个衢州的名声可不下于王金榜呢!”
    周二少夫人搁下手中的茶碗,轻笑:“当年我还为姑夫人唏嘘,拿嫁妆养着刘知州的一大家狼心狗肺的,悉心教导两个哥儿和三个姐儿,就这样的二十四孝媳妇都履步维艰,吓的我这辈子都不敢嫁人了!依我看呀,姑夫人还真该谢谢这个‘王金榜’,要不是她呀,他刘家还不以‘七年不出’的名义把你赶出府,剥了嫁妆!到时候怕是周府都没脸收容你呢!”
    筠娘子暗暗吃惊,当初祁孟娘跟知州夫人是送孩儿枕的情意,如今水火不容到了当众打脸的地步!
    筠娘子瞥见周姑夫人低头啜了口茶,眉一紧唇一勾,下半张脸都是阴测的笑意。
    筠娘子捂嘴一笑:“我头次去衢州,听的最多的不是衢州刘知州的名声,反倒是知州夫人的贤名,说是咱们闺中女子的楷模也不为过!筠娘始终以为,做人还是依本分的好,不能因着公婆小姑不合心意便忘了自个的本分!公道自在人心,周姑夫人苦尽甘来后福不浅,岂不正应了善恶终有报么?人都说女伎是妖精变的,妖精给寒窗苦读的读书人妙手添香,要勾,也是勾的狼心狗肺的魂!依筠娘看,刘知州这是造孽太多,天理昭彰!”筠娘子振振有词后,郝然脸红,“筠娘在家窑里听了不少话本,教诸位见笑了!”
    王皇后和二皇妃四目交接:这个宋筠娘,好大的胆子!
    一是:指责周二少夫人不守本分,对大姑不敬!
    二来:结合周姑夫人的缄默,这不是摆明说周姑夫人害了刘知州一家?——这么明显的打周姑夫人的脸,难道周宋两家联姻出了问题?
    周姑夫人到底没有记恨她,眼下筠娘子势单力薄,能不招惹自然不招惹。依筠娘子对周姑夫人的了解,周姑夫人如今要在京城的女眷里拉势,在周家立足,祸害刘家一家的名头,对她只有利无害。
    周姑夫人只抬脸冷觑了一眼筠娘子,面上的笑意反而有了丝自得:“好个后福不浅,我的后福可指着嫡亲大弟周内司呢!”下一句让筠娘子气闷不迭,“筠娘以为,我有后福么?”
    周姑夫人这是铁了心要让她做弟媳了!
    筠娘子只得含糊过去:“呀,周姑夫人口口声声说女伎,又说姘头是个男的,估摸着也就只有妖精有这么大能耐了!”筠娘子跺了跺脚,“我还等着听故事呢。”
    “说来这女伎也算不得女伎,实乃是一户没落人家养的良家女,自幼习得歌舞,长到十二岁时便是天人之貌了,夫妇两带她到了衢州学声乐,”周姑夫人笑的眼睛都眯起来,“这不刘知州手下的主簿便无意中发现了这个奇货!你们是不晓得,看一眼她的真容,都要一锭银子呢。夫妇两还指着她嫁人,不肯把她往勾栏里送,多少人眼馋的呀……我从主簿那边得知,刘知州可是花了大价钱才说动了夫妇两,把她养做了外室!养了足足一个月呢……待上了公堂,脱了一身戏袍,才晓得,哪是什么女伎呀,原来是个男的!家族没落,缺钱怎么办,就把家中的庶子养做了女儿,据说其肤发腰步,比女子还窈窕几分。”
    刘知州蠢到知法犯法养外室?
    “刘知州身为朝廷官员罪加一等,杖责八十大板,到底不过养尊处优的官老爷,哪受得住八十板子,据说是瘫痪了……”众女听的心惊肉跳,筠娘子只觉其中蹊跷的很。
    赶的还真是巧,前头刘三娘和刘五娘是掏空了刘家,才凑齐嫁妆嫁到周家,后头紧跟着刘知州出了事……刘知州被革了职,刘家又砸锅卖铁被周姑夫人洗劫了半数嫁妆,老太爷一病不起,太夫人疯了,家里只剩下刘知州和几个妾,还有嗷嗷待哺的孩子……
    有宫女来报:“‘走马派’伎艺人锦娘、旻王殿下的戏班头角萧九娘在殿外候着。”
    “让她们进来。”王皇后慈爱道,“本来今个‘走马派’是要给皇上和百官表演的,本宫特地要了其中的锦娘,给你们来一出使唤蜂蝶。旻王倒是个有孝心的,把他的戏班也送了来。今个儿,你们是有福喽!瞧瞧周姑夫人这脸色,本宫晓得锦娘可没少给你周家使唤,旁人看不到的,周姑夫人是看都看腻味了呢。”
    “娘娘说笑了。说来也是周内司怕我闲闷,这才跟锦娘有了段日子的渊源。”
    王皇后脸色一滞,奇装异服的锦娘和身着大红戏袍的萧九娘并行而入。萧九娘的腰肢被腰带掐的很紧,不堪一握,提着裙子扭着腰,三寸弓鞋把大理石地面踩的咔咔响。两人同时道:“锦娘/萧九娘问皇后娘娘金安万福。”
    锦娘的声音依旧泉水穿石的悦耳。萧九娘声音柔媚,加之十足中气,每个字都是圆润饱满。筠娘子见识过萧九娘的唱功,唱起男角来无人可比。
    里一层外一层的衣裳遮住了萧九娘的脖颈,脸上浓妆艳抹,异常纤细,肤白发墨,自成媚色。筠娘子觉得很不对劲。
    锦娘进言:“娘娘明鉴,皇上还指着锦娘下午在叠锦殿上表演,这使唤蜂蝶一天两次本来就吃力,这排前排后嘛,锦娘自然该是前的,也好匀个晌午出来养精蓄锐。可是萧九娘倒好,带着戏班直接霸了戏台挂帷幕了,还请娘娘做主。”
    周姑夫人斥道:“萧九娘?真是个不懂事的!娘娘今个可要听好几场戏,万一听着听着就过了时辰,总不能教娘娘跟皇上抢一出使唤蜂蝶罢!”
    王皇后看着锦娘跟萧九娘红眼,反倒看向了筠娘子:“咱们中间呀,就数宋筠娘算术最好,当初赛马,还是筠娘排的顺序,五轮定胜负。今个萧九娘备了四场戏,锦娘一出使唤蜂蝶。本宫纵容了萧九娘挂帷幕,是因着连唱四出戏她也吃不消不是。这唱了两出再让给锦娘也是无可厚非。可是锦娘又说了,她还得养精蓄锐……哎,本宫是懒得动脑筋了,就听筠娘高见。”众女神色各异,锦娘和萧九娘的矛盾成功被转了过来。
    平时投壶打马球也就成了,王皇后为何请了锦娘来使唤蜂蝶?如今王氏跟周家已经不共戴天了!
    王皇后就更不待见旻王了,却适当时机请了萧九娘来给周家打脸!——王皇后这是壁上观周内司跟旻王斗呢!
    筠娘子也不推诿:“筠娘以为,谁前谁后,就跟人有三六九等一样。说到底伎艺人和戏班,还不都是奴才!奴才吃不吃得消,那是奴才自个的事,哪有主子操心奴才的道理?不过这下等里面也有个高个矮的,娘娘以为谁的个高,自然就在前头。”
    在场人等呼吸一滞,王皇后可不接这个太极:“筠娘以为谁的个高,谁的个矮?”
    “‘走马派’伎艺人是皇上都嘉许的,都是宫里大节才请的,就是官宦贵胄相请也是看机缘的,说是奴才,更是专心耍艺的良民。而旻王殿下的戏班,旻王殿下亲口承认,他劫的尼姑都组了戏班了,尼姑案后,不少尼姑都回了庵子,估摸着也剩这么多了!这些尼姑随了旻王殿下,就是女伎了。良民跟女伎,谁前谁后,筠娘以为是有目共睹。”筠娘子意味深长的看着萧九娘,“亏萧九娘还敢用这个名!”
    萧九娘一声冷笑:“宋筠娘,你怕是忘了一件事呢!”
    ——杨武娘还在旻王手上!
    这头周家与旻王间接打擂台。拂宁苑那头,周司辅跟旻王是结结实实的打起来了!
    巍峨庄严的拂宁殿前,是七八亩的稻田,正是万物复苏之际,田埂上青草萌发。稻田里有个庞然大物——正是筒车。
    几个太监和两头牛辅助筒车转动上轮,崇庆帝意气风发的指着转动的水轮道:“诸位看到山腰上另一个水轮么,用这两个水轮传水,汲水高程可达十丈!有了这个法子,低处涝田的水可转至高处的旱田,我朝有了此物,日后不定多少涝田旱田成了良田!朕今日让你们前来,就是让你们好生看看!农事乃立国之本,水乃农事兴亡之要务,利水,则利农,利农则利民。”
    三个皇子和百官都是一片附和声。崇庆帝看他们都这副模样,眉头皱了起来。
    随之,崇庆帝指着双手抓着稻茬的周司辅,龙心大悦大笑起来:“瞧瞧,好个周司辅!”
    周司辅裤腿卷到膝盖上,从省服扎在腰间,袖子挽起,脸上都是泥渍。一来是崇庆帝不得不用他,二来,他总是能摸明白崇庆帝的龙意,没皮没脸,每次崇庆帝做做样子种稻收稻,他都是首当其冲的那一个。
    周司辅涉水过来道:“臣见这一田稻茬就忍不住,一早就在这里候着陛下除稻茬呢。臣让他们把牛借给臣使,怎么着也要犁掉两三亩的稻茬解解馋罢!呀,太监不听话,臣便用没牛人家的土法子,用脚踩……哎呦,这脚也不知是戳进什么东西了!”周司辅在梗上蹭了蹭,青草上立刻有了血迹。
    “来人,快去请太医过来。”崇庆帝面色欣慰,念头一转,对三个皇子和百官道:“到底朕还没犁过田呢。”
    史官已经开始拿笔记录:某年某日,崇庆帝带领皇子和百官犁田。
    当然,崇庆帝是不用动手的。众人都心下一个咯噔:这是让他们犁田?
    插秧割稻还好些,这些人看牛就发憷。众人是把周司辅恨的牙痒痒:周司辅倒是会卖乖!先把脚伤了,尔后等着看他们笑话呢!
    周司辅不等这些人同仇敌忾,把战火对准旻王,笑眯眯道:“陛下,臣有一言。往常插秧割稻,臣等还有大殿下二殿下哪个不是争先恐后?今个大家都穿着官袍来,又没备衣裳,难不成都像臣这样子下山么?臣是一个奴才不打紧,总不能让他们给太监宫女看笑话罢!可是旻王殿下就不一样了,旻王殿下可是备着戏袍呢,再说旻王殿下难得回京,身为皇子,体验下民生,也是理所应当的!”
    周内司跟旻王水火不容,众人也见怪不怪了!
    大皇子和二皇子连忙应和,紧接着百官应和,崇庆帝自然允了!
    旻王脸都黑透了,应了就是被人看笑话,以为他旻王怕了周内司呢。不应的话便是忤逆崇庆帝。旻王胸膛起伏,恨不得把周司辅大卸八块,跪了下来:“儿臣怕水,田里水深。儿臣……”
    “混帐!”崇庆帝大怒。周司辅抱手冷笑。
    旻王脖子梗了梗,眼睛里是杀人的凶性:“周司辅,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是奴才命!”
    周司辅悠悠的趁火打劫:“旻王殿下有功夫四处劫持尼姑,组了一个接一个戏班,就没功夫关注百姓,呵……旻王殿下好歹也管着偌大一个封地呢,那就是封地百姓的天,百姓的父母,旻王殿下就是这般做人父母的?还是说旻王殿下不肯纡尊降贵,尊贵如陛下都亲自插秧割稻,难不成旻王殿下觉得自个的玉体比陛下还金贵?”
    “果然是没教养!”崇庆帝怒不可遏,一巴掌掴了上去,“圣贤书上有云,庶人安政,然后君子安位。也是,你自幼在封地,没人监管,成日只知道男不男女不女的唱戏,朕还能指望你腹中几两墨水么!跟朕滚回你的封地去!”
    众人幸灾乐祸中,旻王灰溜溜的要走。崇庆帝喘了喘,方道:“回宫面壁思过去!你既然这么不懂事,封地,朕也该想想了。”
    旻王离开时,唇角都是诡秘的笑容:周内司打他脸是罢,宋筠娘也打脸是罢,他倒要看看,当周内司娶不成宋筠娘,毁了宋家……周内司如今得罪了白瓷彩瓷,连唯一可供傍身的青瓷若都毁了……哼,他倒要看看,周内司还拿什么兴风起浪!
    他是这样交代过萧九娘的:“宋筠娘,我若不得,必毁之!”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正版的亲们!今天还有两更哦~~很抱歉为了存三章稿停更了几天!
    后面无意外情况夫人会努力上日更滴~爱你们,么么。
    第81章 [二更]囫囵局3
    山顶叠锦殿上有铅华池,纤尘不染钟灵秀美。山腰群馥殿有玉华池,是引铅华池的至清水而入,尤在雾霭未散时,池上如仙气袅袅。池边亭阁数座,珍花异木,假山垂影,不似人间。当然,众女是没福气赏玉华池的。
    玉华池又分流二池,向东流是燕池,向西流为岳池。燕池水用于饮用洗漱,岳池水用于灌溉浣洗。戏台便搭在了岳池前,戏台搭的很高,铺着红色地毯,背后是大幅瑰紫色帷幕,戏台上锦娘叠起绢帛,手执剪刀,剪成蜂蝶。
    众女在戏台下依位而坐,众女身后两丈处设高座方便观摩,座上的王皇后和两旁的大皇妃二皇妃低声闲话,将众女的兴奋劲尽收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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