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天黑尽了,他才睁开眼。
    夜晚,云层压得很低,四处漆黑一片。
    如故被婉城突然大起来的哭喊声惊醒,正要开口问话,身体一僵,被点了穴道,不能动弹,也说不出话来,惊得睁大了眼瞪向身边男子。
    心里气苦,气自己鬼迷心窍,他不过是对她稍稍温柔了一点,她立马放松警惕,活该中招。
    他伸臂把她揽在怀中,出了树林,借着夜色,如鬼魅般欺近婉城,避开巡逻,攀进城内。
    城里火把通明,到处是官兵,整个城池把守得像铁桶一样严,而他带着一个人,却丝毫不见累赘,借着阴暗之处巧妙地绕过几条街,轻飘飘地跃上背光处的一所屋顶,唇轻贴着她的耳朵,低声道:“你睁大眼看清楚了。”
    如故看向光亮处,只见一些官兵正在挖掘大坑,旁边绑着许多百姓打扮的人,一个武将打扮的男子,正在一一查看被推出来的年轻女子。
    将那些女子按姿色划分开来,挑出一些姿色较好的,扬扬手,“这些送去给王爷,剩下的赏给立了功的将士们。”
    那些女子哭喊着拽住自己的亲人不肯离去,但哪里抵得过那些男人的力气,很快被强带走。
    接着如故听见,屋顶下一侧的院子里传来男子的淫笑声和女子的哭喊声,回头看去,那院子中,到处是官兵抓着女子就地行乐的身影,荒淫至极。
    殇王紧抿着薄唇,脸黑如锅底,眼里闪着森森怒火,“看到了吗?那就是凤氏的兵。”
    “他们是谁和我没半毛钱关系。”如故仰起头,倔强地回瞪着他的眼,四目相对,无声地交锋。
    这些和她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不能因为她没见过面的娘是越皇,凤氏的荒淫暴虐就该由她来承担。
    殇王冷笑一声,丢下她一个人在这屋顶之上,飘身离去。
    忽地听下头一个声音发号施令,“杀。”
    刹时间,刀光血影,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如故的脸瞬间白了。
    如故想出声叫他们停下,可一句话也叫不出来,只能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一批批惨叫着倒在血泊之中。
    如故虽然不认为凤氏做的这些事和她有关,但目睹败国城民的凄惨下场,心里沉甸甸地绝不好过。
    蹙了眉头,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把这些可怜的百姓解救出来?
    她名义上是越皇的义女,是不是可以利用一下这个身份?
    但她这次离开临安府,除了一些盘缠,就只带了两件换洗衣服,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别说她现在动不了,就算动得了,跳下去,她说自己是临安,又有谁会相信?
    饶是她平时机智伶俐,这时却毫无办法。
    她讨厌这种无可奈何的感觉。
    等最后一个百姓倒下,军官回过身来,走进身后的大宅的一瞬间,如故看清他的模样,那人是凤承武当年的副将。
    果然是越国的人。
    耳边反复响着殇王的声音,而当年被虞氏占去的南朝城池,欺凌妇孺,血洗城民,该做的全做尽了。
    这一瞬间,如故突然有些恨自己是越皇的女儿,有着个凤氏的姓氏。
    虽然她即便不是越皇的女儿,杀伐同样存在。
    如故缩在袖中的手紧攥成拳,有生以来,第一次迫切地向往权利,强大,强大到可以阻止这一切。
    官兵把残杀的百姓弃在大坑之中,一把土都不加掩埋就急着离开,加入侧院淫乐的队伍。
    带着血杀之气的夜风森冷刺骨,也不知过了多久,殇王飘身落在她身旁,
    把她重新卷进怀中。
    如故在他沉默中感觉到他的愤怒,他怒,她又何尝不怒?
    骏马驮着他们如飞远离婉城。
    穴道一解,如故立刻揪住他的衣襟,“为什么要这么残忍,百姓有什么罪?为什么要被这么惨无人道的屠杀?”
    “那不是我的兵。”殇王意外地没甩开她的手,反而把揽在她腰间的手臂紧了紧,手指轻抚过她冰冷的面颊,“如故,这就是战争。”
    二十一世纪,即便是有战争,也不会有残忍的屠城事件,她在那样的地方长大,几时见过这样的杀伐。
    “对,他们不是你的兵,是越国凤氏的兵。可是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如故胸口闷涨得象是透不过气。
    他摩挲着她脸庞的手指滑下,捏住她的下巴,抬起她的头,面向自己,“如故,你会是下一任的越皇。”
    如故用力摔开他手,挣扎出他的怀抱,往马下滚去。
    他微蹙了眉头,飘身下马,在她落地前,把她接住。
    如故推开他,站稳脚,“你弄错了,我只是麻婆村的一个遗孤,越国的皇位落不到我这个不相干的人头上。”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不再说话,转身向前走去。
    无论她肯不肯承认,都改变不了她是凤真唯一的女儿的事实,只要凤真坐得住那个位置,皇位终究有一天会落在她的手中,她不亲眼看看这世间的丑陋百态,以后怎么能不被奸人蒙蔽耳目,正确判断是非?
    夜风袭来,冷得刺骨。
    如故大口地吸气,让自己尽快地冷静。
    望向四周,到处黑茫茫的一片,不知道该去哪里。
    喉咙艰难地吞咽了一下,跌跌撞撞地向他追去。
    “你为什么不想办法救那些可怜的百姓?”
    “救不了。”
    “都说殇王有通天的能耐,难道那些全是骗人的鬼话?”
    “是。”他头也不回。
    如故噎住,简直对牛弹琴,猛地转身,往反方向急走。
    人影一晃,他拦住她的去路。
    “你以为,凭你能制止那些屠杀?”
    “你不是说,我将是下一任的越皇。既然这样,我说的话,总能有些用处。”
    “在你坐上那个位置以前,你的话,什么也不是。”
    如故沉默下去,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口,“救救他们。”
    “还不是时候。”他拉住她的手,拽着她继续前行。
    “难道等婉城的百姓全部被杀光了,才是时候?”如故铁青着脸,用力摔开他手。
    “你看了一晚,难道看不出,这是一个圈套?”殇王的眼冷得如同寒冬夜潭。
    以凤氏一贯的作风,占了城,立刻就会大面积屠城,而今天却迟迟不动手,一直到了晚上才开始屠城,屠的还仅仅是极少数的人。
    他的人马已经潜伏在附近,他感觉到有诈,才不发令攻城,单枪匹马地进城侦察了一番,果然如他所料,城中到处布下陷井。
    小面积屠杀城民,装出淫乐散慢的假象,是诱他们进城。
    他们盲目进城,只有一个下场,瓮中捉鳖,全军覆没,到那时,凤氏才是真正大开杀戒的时候。
    婉城的百姓和他们的人马一个也别想活。
    他这次进城,已经把对方设下的陷阱摸得一清二楚。
    不能小忍则乱大谋,他需要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如故做了那么久的卧底,当然懂得必要的时候得舍,得牺牲,但她实在憎恨这样的无力感。
    视线落在被他紧紧抓住的手上,觉得自己特别的无辜。
    六岁就死了,连爹娘是谁都不知道,却摊上了他这么大的仇恨。
    夕日的温柔夫君,变成了变着法子折磨她的恶魔。
    她没小说里的受虐嗜好,被人虐得要死,还能无怨无悔。
    “放我回去。”既然无能为力,倒不如眼不见心不烦。
    “想回去?”
    “是。”她宁肯去对着临安府里的那几个混蛋,然后想办法让自己变得强大,也不愿在这里对着他的仇恨,浪费时间。
    “那你就好好想想,怎么讨我高兴,我一高兴,没准就放了你回去。”
    “难道你都是用老二想问题?”婉城百姓还流着血,他居然还有心思想这些,如故觉得这个人真是冷酷无情,又荒淫无耻到无药可救的地步。
    “这些年,你尽学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好气又好笑。
    “这还是斯文的。”
    “还有什么,说,我听着。”
    “见过厚脸皮,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自个问着挨骂。”
    他真要她骂,如故反而骂不出来了,那些年,遇上欠抽的,她都是动拳头,哪里会动嘴皮子,骂人不是她的长项。
    他睨了她一眼,懒得再和她斗嘴,吹了声口哨,唤来马匹,带着她翻身上马,‘驾’了一声,窜进无边的黑夜。
    一刻钟后,他们进了一个营地。
    一个身穿盔甲的军官迎上来,“敌方情形可探查好?”
    殇王点了点头,如故这才知道,他进婉城是为了探查敌情。
    军官问道:“我们什么时候行动?”
    殇王道:“立刻行动。”
    如故迷惑了,拽住他的衣袖,“你不是说,他们设下了陷阱,诱你们上当?”她虽然心疼那些百姓,但他们这样贸然前去,也不过是给婉城添多一批亡魂。
    他睨了她一眼,把她交给两个士兵,转身离去。
    这确实是对方的一个陷阱,但探清了对方底子,他们来个将计就计,给对方釜底抽薪地一击。
    如故虽然跟他学了不少本,但到了这样的战场上,就全无用武之地,随着那两个士兵走在队伍的最后面。
    部队除了脚步声和马嘶声,静得听不到一点声音,可见军纪十分严谨。
    如故这才知道,地宫并不是想象中,只在暗处行事的组织。
    他们有自己的队伍,自己的兵。
    这会不会是以后南朝复兴的一支队伍?
    前方杀身四起,如故抬头望去,一个矫捷的高大身影身披银甲黑色风氅翻飞骑着汗血宝马,挥动长枪,拨打着城墙上射来的箭雨,勇猛得如天将一般。
    到了城下,弃马带着先锋部队冒着箭雨巨石,冲上城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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