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顺把如故回来后的举动仔细说了一遍,把如故想吃野山芋馒馒的话也说了。
    云末听完,撇脸一笑,挖地道,她没动过一根手指,睡了一天,缺的觉也补起来了,哪里还会累?
    分明是装病。
    “所以你来找我想办法做野山芋馍馍?”
    三顺瞬间涨红了脸,低着头不敢看云末,“奴婢知道不该有这想法,可是……”
    “你做的很好。”云末拿过三顺手中小篓子去了厨房。
    如故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就算三顺现在不来找他,如故也能折腾得三顺不得不来找他,早晚的事。
    小半个时辰后,云末亲自端着一碟野山芋馍馍走到如故的榻前。
    三顺识趣地退了出去,关拢房门,并支开院子里的所有人下人,她自己也只是远远守着,不让其他人打扰屋里二位。
    如故是睡醒了就在榻上躺不住的人,听见外头传话说云公子来了,才重新钻进被窝,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但太过匆忙,仍有一点衣角露在了被子外面。
    云末看了眼露在被子外头的那点衣角,是外袍的衣角。
    如果她真病了,一直没有起身,那么身上穿的应该是褥衣,而不是外袍。
    云末微微一笑。
    如故随着他的目光,看见自己的那点衣角,知道露了馅。
    索性不装了,翻身坐起,直接去他手中盘子上拿野山芋馍馍。
    野山芋没有甜味,还会涩口发苦,粗糙难咽,随便你怎么蒸,都不会像其他糕点那样松软。
    所以只要不是穷得吃不起饭的,都不会吃这玩意。
    如故咬在嘴里的野山芋馒馒,没有加糖加蜂蜜,只不过另外加了点不知什么药草,吃上去不会那么涩口发苦。
    这就是如故儿时所吃,认为是人间美味的东西。
    如故以前虽然失忆,但潜意识中却有一些莫名的渴望,只是想不起渴望的是什么东西。
    在二十一世纪,训练虽然辛苦,后来的工作也极为危险,但从来不缺吃,可以说是吃遍了天下美味,回来后更是丰衣足食,吃的用的,没有一样不好。
    但她不管吃什么,都觉得不是自己想要感觉,直到上次吃到云末做的那些野山芋馒馒,那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
    这次也是一样。
    平心而论,吃尽天下美味的她,再吃这盘野山芋馒馒,实在算不上有多美味,但那种暖心的感觉却不是天下美食能有的。
    如故安静地把那盘馒馒吃完,才抬眼起来,看向一直温和地凝视着她的云末。
    他单看五官或许略显平凡,既不如玉玄美艳绝伦,也不如无颜的万般风情,也没有止烨的爽朗阳光,也不如小开的精致讨喜,甚至不如萧越的朗朗英气,却温文俊儒,沉静如水,让人看着莫名的心安,再不愿看去别处,哪怕是世间最美的风华,也不如他这张脸,这双眼耐看。
    她很小的时候,坐在小郎怀里看他看书,看他写字,就从来不愿再看去别处,只想这么看着,在她心里哥哥是天下最好看的人。
    那种感觉,就如同现在看着云末的感觉。
    她凝看着云末,云末也平静地看着她,不避不让,坦坦然。
    半晌,如故才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头涛天的浪潮,平静地问,“你不想说点什么,或者解释点什么?”
    “郡主想我说什么?”云末神色从容,丝毫没有半点不自在。
    如故扫了眼他放过一边的空盘子,“比方说这盘野山芋馍馍。”
    “我有什么可解释的?”云末微微一笑。
    “那我是该叫你小郎呢,还是该叫你一声殇王?”如故直视着他的眼,袖中的手紧攥成拳。
    云末笑而不语。
    如故心里酸楚,微仰了头,把涌上来的泪意压了下去,讥诮一笑。
    这个世界真是荒谬,他对凤氏恨之入骨,却一直潜伏在身为越皇的母亲身边。
    母亲与国师是对头,助母亲,可以打击国师,但母亲终究是凤氏的人,是太上皇的亲生女儿,凤承武的亲妹妹。
    她不知道他以什么心态助母亲往上爬,但她肯定,他并非真心协助母亲,而是别有用心。
    他一边对她做下那些残忍的事,和她打下那荒谬的赌,一边以云末的身份陪伴在她身边,跟没事一样无微不至地照顾,用他的温柔一点一点感染她,让她习惯依靠他。
    身为殇王的他,因为仇恨变得人性扭曲,她虽不能接受,却可以理解,但这样的他,却让觉得无比可怕。
    如故的指甲掐进掌心,掌心的刺痛让她尽可能的冷静,忍着没一巴掌往这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上掴去。
    他的手指抚上她咬紧的下唇,“再咬就破了。”
    如故挥开他的手,“拿开你的脏手,别碰我。”
    他轻叹了口气,垂下手。
    如故冷笑了一下,“你是认定当年那小女孩已经死去,再不会回来,没有人会认得这味道,才这样肆无忌惮?”
    他笑了一下,目光仍然暖风春阳,“如故。”
    如故身体微微一震。
    那声‘如故’,口气声调和七年前的小郎一模一样。
    已经事隔七年,这些年,他们不曾见过,而他这声如故,却自然得如同一直叫着的。
    饶是如故再是怨恨他,心头也是酸涩难忍,鼻子一酸,又差点掉下泪来。
    他接着道:“你是不是觉得借尸还魂和人体克隆并不存在?”
    那熟悉的嗓音让她如陷梦境,还没能回过神来,冷不丁听了这话,惊得睁大了眼。
    面前的人虽然是她自小就拜过天地的丈夫,二十一世纪,教会她如何生存的教官,但回来后的种种经历让她无意识地对他防备,她不知道他说这话是在试探她,还是真心话,更不猜不到他现在是什么心思,警惕地看着道:“你想说什么?”
    “我想,你应该已经记起了六岁染上毒疫的事。”
    “我死于那次毒疫,怎么会在二十一世纪复活?”
    人死后,转世轮回,而如故在二十一世纪醒来,就是六岁,没有任何记忆,她后来曾经查过自己的身世,也是一片空白,没有人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孤儿院的院长说,她是被人在孤儿院门外发现的,应该是被人遗弃在那里的。
    她曾幻想过自己因病重,而被贫穷的父母遗弃,也曾用心查过她六岁那年曾在孤儿院附近徘徊的人,结果没有一个人和她能扯得上关系,她最终死了心,不再理会自己身世。
    直到回来后记忆恢复,才慢慢意识到,她根本就是穿越去二十一世纪的人,她在二十一世纪,是以另外的一种方法存活下来。
    而小郎会同时出现在二十一世纪,而且成为她的教官,教她生存,规划了她的人生,她可以肯定他在二十一世纪的出现,绝非偶然。
    既然不是偶然,那么他就是因为她去的二十一世纪。
    她从来没有被遗弃过。
    如故想到这里,眼底烫得像要起火。
    “当年,你的中了无药可解的毒疫,有人在你濒临死亡的瞬间把你的魂魄分离,用魂魄凝聚出另一同样的你,我们称之为鬽。鬽和原身不可以同存,所以我们把鬽去了另一个世界,也就是二十一世纪。再让怨魂进你的原身,养了这身体七年,就是为了等你回来,听起来是不是很荒谬?”
    如故呼吸一窒,有些透不过气来,“确实荒谬。”
    云末微微一笑,“别人觉得荒谬也就罢了,死而复生的人,仍会觉得荒谬?”
    如故慢慢呼出一口长,渐渐地冷静下来,“殇王是不是也觉得荒谬呢?”
    “万事皆有可能。”
    “用秘术把我的魂魄凝聚为鬽的人是谁?”
    “容瑾。”
    居然是他……
    如故的心脏像被一只手猛地拽住,有种不能呼吸的感觉,脸色莫名地白了。
    云末把如故的神情看在眼里,眸子暗了下去,七年前,她病入膏肓,已经无药可治。
    用秘术凝聚魂魄为鬽,扰乱轮回之道,有违天命,但他和那个人向来不屑予天命,搭成协议,把她凝聚成鬽。
    成为鬽的她,到底还能不能回来,他没有把握,但终究最存下了那点想头,撕下自己一脉魂,凝成另一个鬽,去到二十一世纪。
    原身却小心地呵护这具本属于他小妻子的身体,无论怨魂如何任性胡为,他都小心地护着,不过是怕伤了这具身体。
    等了七年,终于等到如故的回归。
    他看着和二十一世纪一样无赖的如故,仍不敢就这么相信,她真的回来了。
    所以才会把那面具放在她容易发现的梳妆台里。
    她看见那面具后的表现果然和之前不同,为了那个面具甚至不惜与素锦翻脸,哪里还有怀疑。
    但这些,他只能埋在心里,不能告诉任何人。
    他背负着太多,有太多的事要做,他不能有情……
    更不能对仇人家的女儿有情。
    如故的身份,有太多的人恨她,太多的人想她死。
    不过因为她是一颗好棋,为了大局,他们才让她活着。
    一旦被人知道,他对她有了情,她在他心里不再仅仅是一颗棋子,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毁了她。
    到时,臣民,族人,还有她,他如何选择?
    云末苦笑。
    他是不能有情的,对任何人都不能,包括他结发的妻子……
    她回来了,可是她身体里沉睡的残魂却排斥主魂,让她原本就不稳的魂魄,更加虚弱,第一个朔月就差点散魂。
    要想招回如故的主魂,只有唤醒存在这具身体里残魂的意识。
    但那脉残魂象是在躲避着什么,潜意识地排斥重新醒来,任他用尽了办法,仍然没有半点反应。
    那个人说,再唤不醒那脉残魂,她真的会就此死去。
    就在他快认命的时候,丰城传来消息,凤承武前往丰城小住,而如故离家去麻婆村探查当年的事。
    他灵光一闪。
    之前他隐隐觉得,如故那脉残魂沉睡不肯醒来,或许与之前经历的那些事情有关。
    她不能接受那些事情,才选择了逃避。
    世上因为受到过度的刺激失忆的人不少,他们过度的害怕,潜意识的保护自己,所以才会把过去忘记,但如果再经历一次同样的刺激,那些被封印的记忆就会重新开启。
    强烈的刺激虽然唤不醒那脉残魂,却能刺激到它,恢复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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