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文书父母双亡,又没有兄弟姐妹,相貌虽然平平,却是出了名的好脾气,为人也踏实,他任职三年,从来没出过一点错。
    只是没有父母张罗婚事,二十三岁还没娶妻,但孟廷娇那时,也过了二十,年龄上也是合适的。
    孟廷娇嫁过去就是主母,别说鲛人公主会给她一份不错的嫁妆,就是那文书的俸禄也够他们生活的了。
    母亲的一番苦心,竟被她当成了狗肺。
    孟廷娇脸色变了一下,“你……你说什么?”
    “我说,那文书比不得国师相貌俊美。”
    孟廷娇的唇抖了抖,“谁不知道国师相貌平平……”
    一直在一边看戏的云末忽地一笑,“没想到,她倒继承了鲛人的痴情,到了这地步,还在维护那人。”
    无颜鄙夷地‘哧’了一声。
    平时到处逛荡的‘国师’不过是一个冒牌货,真正的‘国师’现在应该在太上皇的榻上。
    真正的‘国师’相貌极美,正因为他长得太美,被人视为妖孽,难以服众。
    人在明处,顾忌就多,而且他做了那么多的恶事,恨他的人太多,想他死的人也太多。
    他不想死,又想在暗处随心所欲的做他想做的事。
    于是找了个面容毫无特点的人,做成他希望的脸,再洗去他的记忆,用秘术把自己的意识灌入那具身体,做成了一具受他意识控制的傀儡,化身国师,在外面代他做他想做的任何事。
    一个‘国师’被人刺杀,他就再做一个。
    所以在世人看来,‘国师’是不死之身,更相信他是神的化身。
    孟廷娇还想再辩,但对方的眼神已经告诉她,他们知道国师的真身,她无论怎么辩白都不会有任何作用。
    “是不是很想把今天知道的这一切告诉国师?”无颜坐了回去,接过云末给他斟上的茶。
    孟廷娇的心止不住地抖。
    无颜道:“我给个机会你,让你回去,怎么样?”
    孟廷娇怔了一下,不敢相信地看向歪坐在那里,把玩扇子的无颜,不知他这是要玩什么花样。
    不过只要能活着出去,把今天知道的这一切告诉国师,她死了也值得。
    无颜拍了拍手,房梁上跳下一个全身裹在黑衣里的隐卫,无颜道:“本王的意思,明白了吗?”
    “属下明白。”黑衣人拔出靴子里的匕首。
    “你要做什么?”孟廷娇看着向黑衣人手中明晃晃的匕首,直觉明王绝不会让她把今天看见的一切告诉国师,但她想不出,明王到底要对自己做什么,这一刹那间的恐惧更胜过之前。
    眼前刀光一晃,下巴上猛地剧痛,竟是下巴连着舌头被一起削去,接着见云末手指轻弹,一粒药丸准确无误的飞进她口中,大量涌出的血很快止住。
    凝血丹……
    他手上竟有药皇才能炼出来的凝血丹。
    这世上根本没有药皇,却有凝血丹,太不可思议。
    孟廷娇越来越心惊,没等她回过神,手脚上各是一阵剧痛,痛得她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黑衣人收好匕首,道:“属下割了她的舌头,她再说不出话,另外削了她的下巴,她也不能咬着笔写字,也不能用唇语。另外属下抽了她的脚筋和手筋,无论是手还是脚,都不可能拿笔了。这样的人,就算知道天下所有事,也没办法告诉别人。”
    无颜满意地点了点头,瞥视向云末,“接下来就劳烦你把她送给国师,就算我救金竹的酬金。”
    “好。”云末搁下在手中把玩的茶杯,从容起身,转身离去。
    孟廷娇痛得吸气多,出气少,让她这副样子去见国师,又不能把知道的秘密告诉他,她宁肯死,可惜她连死都不能。
    泪不断的涌出,她总算知道了明王这么做的目的。
    当年鲛人公主在冷宫里,恨不得死去,可是为了心爱的男人,过着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日子,也要活着。
    因为,只有她活着,而且让东临皇相信,她除了被囚禁,没有被人欺负,东临皇才不会和众臣反面,把自己逼入绝境。
    明王是要她也像鲛人公主一样,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地活着。
    她痴情于国师,愿为国师做任何事,那么他就把这样的她送到国师面前,让她再受一次被心爱的人遗弃的痛苦。
    今晚身体上所受的任何痛,都比不过被心爱的人遗弃的痛苦。
    **
    越国皇宫养心殿里。
    一个身材修长,相貌极美男子。
    他眉极浓,斜飞入鬓,眼角细长,眸子里凝着一抹化不去的郁郁阴霾之气。
    那抹阴霾之气丝毫不影响他容颜的俊美,反而让他多了几分孤寂萧索,让人生出一股莫名的怜惜,希望能陪在他身边,让不再孤独。
    他仔细地为身前妇人梳理着一头花白的长发,动作轻柔,像是怕重一点,就弄痛了她。
    这男人不是别人,正是无颜口中的国师本尊云夕。
    妇人对着镜子抚了抚眼角掩不去的丝纹,又从镜中看向身后男子依然年轻俊美无匹的脸庞,叹了口气。
    三十年了,她已经渐渐老去,而他还和三十年前一样的模样,没有任何变化。
    “星儿,何必叹气,等找到那药引,炼出神药,你就能恢复当年的容颜,和我一样青春永驻。”他叫的是太上皇的乳名。
    太上皇神色微微一黯,为了这个药引,他们花费了三十年时间,每次那药引都在伸手可及的地方,可是每当伸出手的时候,药引却突然消失,她不知道这样的游戏还要玩多少次,她这一生到底能不能等到药引到手的一天。
    “云夕,你说,我还能等到那一天吗?”
    “向来自信的星儿今天是怎么了?”云夕放下手中梳子,修长的手指抚向她的眼角细纹,“即便是这样,星儿的美貌也是无人能及的,又何必伤怀。”
    太上皇脸上一烫,打开他的手,“你又来拿我寻开心,你真当我看不见如今的模样吗?”
    云夕笑了笑,“药引本指日可待,可惜凤真纵着如故坏我大事,现在十三号被幽禁,把那事生生地给耽误了。”
    太上皇有些不悦,“如果不是十三号多事,非揪着那魔族小子不放,又何至于闹成这样?”
    “我们这么多年找不到药引,都是魔族人从中作梗,揪出和我们作对的那魔族家伙,才能尽早得到药引。那件事,十三号虽然太过冒进,有失妥当,但也算不得多事。”
    “那你的意思呢?”
    “凤真明知道星儿想把金莲嫁给明王,却公然让如故抢下这门亲事,还煽动群臣逼星儿自废臂膀……星儿要这样纵容凤真到什么时候?”
    被幽禁的是他的损耗元神复制出来的傀儡,而杀的是他这些年来精心培养起来的精兵。
    他哪能不心疼,哪能不怒?
    再加上这件事,把他抛到了浪头上,所有人都紧盯着他,十三号被幽禁,不能出来为他办事,把他的计划全盘打乱。
    而他本尊又不是可以见光的时候,这往后的日子处处受限。
    这么多年没能得到他想要的,这一受限,就会变得更加艰难。
    如果不是如故横插一手,一定能把藏在背后的那人揪出来,只要知道他是谁,一切就尽在他掌控之中。
    本来只差一步,却突然间变得遥不可及。
    他真是恨死了半路跳出来搞事的如故。
    以前他对如故是不屑的,哪怕是如故来越国探望凤真,他都不屑去看一眼。
    而现在,他真想看看那小丫头长成什么样子,是不是真有三头六臂,能在短短的几个月时间,让这些人发生这么大的变化。
    太伶俐的小姑娘,是不能留的。
    太上皇没有因为他的一翻话而激怒,“临安任性妄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不过她一直养得远远的,与我们没有任何关系,而这次碰巧和十三号撞上,以她那目中无人的性了,冲撞十三号,不正是她的本性?她向来这样,你理她做什么。”
    “现在的临安,只怕不是星儿想象中的那样简单无脑。”
    “我知道,在这件事上,你受了委屈。如果你实在气不过,改日,我把她召来,当着你的面,好好地训她一顿,给你出出气。”
    云夕脸冷了下来,“这么说,星儿真不打算追究凤真?”
    太上皇沉默了下去,过了好一会儿才幽幽开口。
    “云夕,我一直不想认老,可是不认老,终究是老了,我老了……承武死了,凤瑶虽然听话,但她终究不是我亲生女儿,我这江山终究是不能给她的。而真儿……她是我唯的女儿……当年我迫她骨肉分离,她心里自然怨恨我,但不管她如何怨恨,我终究是她的母亲。至于,而真儿这辈子也就临安这点牵挂,只要真儿乖乖地,其他无足轻重的小事,也就由着他去吧。”
    云夕能在性情暴虐的太上皇身边三十几年,并不是光靠脸长得好就能行的,关键是他懂得进退。
    他听了太上皇的话,心头冷笑,暗骂老狐狸,她分明是想用凤真来压制他的权势。
    心头怒火腾腾,他脸上神情却越加的温柔,“星儿怎么会老,星儿永远都不会老。”
    太上皇笑了一下,如果没有他在旁边,她或许还可以自欺欺人,可是看着他三十年如一日,仍然年轻的脸庞,不认老都不行。
    他忽然笑道:“是不是星儿好些日子没和夕儿恩爱,变得不自信了?”
    太上皇脸一红,嗔怪得瞪了他一眼,“我一把老骨头了,岂能比得你在外头养的那些美娇娘?”
    “又胡说,夕儿哪有养什么美娇娘?”云夕眸子不容人察觉地一沉,突然把太上皇打横抱起,“还是让夕儿来让星儿知道自己有多年轻,有多迷人。”
    他笑得温柔款款,心头却是鬼火乱窜。
    今天一大清早,他就收到殇王送来的礼物。
    大箱子里装的是一个血肉模糊的女人……他的妾……
    他虽然不爱这个女人,但她听话,好用,对他更是痴心一片,为了他什么都肯做。
    可以为他办很多他不方便出面的事。
    他们把她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却把她活着送回来。
    她的神情分明知道了些什么很重要的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什么也不能告诉他。
    他恨不得扒开她的脑袋,看看她知道些什么。
    那种想知,而不能知道的滋味,激得他怒火冲天,亲手一刀结果了孟廷娇的性命。
    看着孟廷娇明知道回来后会是死,但死在他手下,仍痛苦得流下了眼泪。
    他看着那滴泪,竟隐隐地的有些心疼。
    她终究是陪了他近十年,又无怨无悔的女人。
    他实在压不下这怒气,才会急着进宫,迫太上皇处置那些向他公然挑衅的人。
    凤真是第一个。
    太上皇的脸越加的红了,他和她一起,已经有三十年,但他随便一句话,仍让她如少女怀春一般羞涩。
    至于对他的话,她虽不全信,却也有七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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