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棠绫的眼神游走在季微明身上,带着半分不解。为何他看着玩世不恭,一旦遇事便会让她有种无法勘破想法的错觉?
    果真是自己脑子不行?除此之外,阮棠绫找不到其他合适的解释。
    季微明正潜伏在黑暗之中盯着解语的房间,人影一晃一晃,里面似乎是两个人,一男一女,行事苟且。
    这时候冲进去定然是少儿不宜的,季微明还准备再等一会儿呢,阮棠绫便发现了一点异样:“季微明,你发现没,刚才那几人将胭脂送进去的时候,这房间里应该只有解语一个人。”
    季微明自然也发现了,否则怎么会说,里面那人就是推阮棠绫下水的人呢?
    想到此处顿时一惊,不好!
    季微明二话没说拉起阮棠绫,上当了!对方既然从另外的入口处进入解语的房间,就一定不会从这里出来。季微明此刻也可以直接冲进房间,但异样的感觉让他谨慎地退了出去,而非冲进去。
    为什么对方不光明正大地走前门而是从后窗进入?既然是解语的裙下客,又何必遮遮掩掩?还有那群送胭脂的人,是什么人?
    阮棠绫被季微明手上巨大的拉力给拉了出来,只在一瞬间,整幢楼下突然灯火通明,好似被一群人围了起来!
    躲在暗处的季微明和阮棠绫同时大惊失色,一个歌坊哪里会有那么多打手,这举着火把在楼下的分明是官府的人!
    如果看见季微明在这里……阮棠绫恍然大悟,他们这是被人故意引过来的,而目的,是季微明!
    季微明似乎早有预料,对着阮棠绫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楼上房间里的人被强行带了出来,包括解语,可从解语房间里出来的只有她一个人,而没有看见原先在里面的那个男人。
    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刹那间在蒸发不见。
    躲着的季微明和阮棠绫暂时没被人发现,从他们的方向可以直接看到解语的房间,桌上放着打包的容锦兰花,还没有拆封,季微明的双眼盯在后窗上,那窗户是从里面锁着的,就在刚才那一刻,没有人从后窗出去。
    所以,刚才看到的那个男人的身影定是还在房间里面!
    季微明稍稍挪动了一步,似乎是想要趁着众人不注意溜进那屋,阮棠绫却一把抓住了他:“别去!”明知道这里是有人故意设的局,季微明还想进去看个究竟,谁对阮棠绫下得手,就要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
    感觉得到她的担心,季微明低头看了看被赶下人群和正准备上来搜房的官兵,倘若一直潜伏在楼道口杂屋内侧,迟早也会被发现。
    西怀郡王世子夜逛伶歌坊,若是被发现了,明天兴许能看上一出好戏呢!
    季微明笑而不语,指了指解语的房间,低声道:“棠棠,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事,不用管我,不要受伤。”
    不要受伤……阮棠绫猛地抬头,对上了他垂眸凝视的双眼,又蓦然瞥过眼神,好似只是不经意间的停留,那么肆意。
    一个不被放在心上的承诺,一次砰然之间的心动,淡若流云一晃而过,却荡起了心底薄薄的涟漪。
    于是嘴角勾起一抹翩若惊鸿的笑意,在紧张和压抑的氛围中展开了一道艳丽的傲骨,将他的视线收了回来,带着宠溺和无奈,轻轻揉了揉阮棠绫的脸:“还笑,一会别哭。”
    阮棠绫挑了挑眉,没问季微明任何原因,朝着解语房间的方向扬了扬下颔,闪身跟上季微明的脚步。
    季微明掖在门口不进去,楼梯上传来了一阵整齐而急促的脚步身,是官兵上来搜查了。
    就在要进入解语房间的那一刻,季微明突然拉着阮棠绫一掉转方向,直接进入了解语的隔壁屋!
    这间房的陈设简单,不似解语那屋罗帐掩榻华灯照堂,只有从外面渗入的昏暗的光,屋里的一切像是沉在海底的礁屿,唯有轮廓若影若现。
    如果刚才解语的房间真的有两个人,而其中一人在完全没可能从窗户离开的情况下,躲在房间迟早会被发现,所以极有可能,那房间里有和隔壁屋相连的门。这里不过是个歌坊,此人为何要躲起来?原因只有一个,官兵认识他。
    “快,这里搜!”
    “你们,去那边,看到可疑人物全部抓起来!”
    ……
    门外传来官兵搜查的声音,等搜完了解语的房间,便是这里。季微明又有了些疑惑,搜的是他,还是那个躲起来的人?
    太过简单的陈设以至于整间屋子没有太多可躲的地方,左右寻思下,眼神落在了床榻上。
    榻上的幔帐是白纱一层,床榻倒是宽敞,阮棠绫指了指床榻,示意季微明可以附在榻板下不要落地。毕竟,这是一件平日里也没人的房间。
    季微明点了点头,两个人顺势钻了进去,黑暗中,阮棠绫总觉得有一束光注视着她……
    好在两个人身怀武艺,官兵还没过来,阮棠绫突觉事态不对!
    “什么人!”黑黝黝的床底下,躲着的是三个人!
    季微明顿时一手揽过阮棠绫,可榻下空间太小,想要转换位置根本不可能!
    对方蒙着脸,发出了一丝阴冷的笑声,一手紧抓榻板下的床网一手带着凌冽的掌风拍向阮棠绫,阮棠绫本就警觉,此刻小命和名声重要,出手挡住对方,却在对方的眼里发现了一丝惊讶。
    床底下暗潮汹涌蓄势待发,解语房间里的官兵没有搜查到便退了出来。
    “别打了!”眼看官兵就要进来,床板稍有响动便会被人察觉,季微明冷静道,“被发现了谁都跑不掉,你躲在这里,想必也不愿被官兵发现。”
    那人停下手,他确实不想被人发现。
    “要打,等出去了再打。”季微明说完这句话便不动了,门被人推开,黑暗的床底顿时有了一丝光亮,是有人点了蜡烛。
    来的官兵一瞧这屋子,空空的,一榻一桌,往底下一瞅,那三人都是附在床板下,根本不落地,塌下有一掌长的木板挡着,本就不觉得有人会藏在这间无遮拦的房间里,起身挥了挥手,烛火一暗,官兵就出去了。
    官兵一出去,季微明立刻钻了出来,阮棠绫还没出来呢,已经和旁边的无名氏打了起来。
    阮棠绫那可是阮肃手把手教出来的,阮肃当年一杆枪使得出神入化,赤手空拳也是无人能挡,阮棠绫平时无人喂招,好不容易逮着个疑似推她落水的人,怎会轻易放过?
    对方一钻出来,守在外面的季微明守株待兔,交手三招先攻其面,扯掉他脸上的黑布之时,阮棠绫立刻看了过来……
    而后,阮棠绫和季微明顿时如被雷劈!
    此人在蒙面布之下居然还带着面具!
    一打二本来就不占优势,逮着这个两人同时发愣的机会,那人毫不犹豫地冲向窗户,“啪”的一声撞开窗户之后轻点足尖一跃而下!
    还在搜查的官兵一听见声音,从四面八方赶了过来。
    季微明反应极快,在对方纵身跳下的时候拉着阮棠绫一起跳了下去,独留一群官兵站在窗前含泪注视,丫的这么高,摔死了算不算工伤!
    阮棠绫紧追不舍,这三更半夜路上行人极少,对方熟悉京城的街道,左拐右拐之下竟再次跑到了十里铺子那条街。靠近汀水河之时,季微明暗道一声不好,加快速度拦住他,那人已经利索地跳入了河里。
    岸上,季微明和阮棠绫面面相觑。
    “要跳吗?”阮棠绫目瞪口呆,这大晚上的再跳一次河,且不说彻骨寒冷,黑灯瞎火的也看不见。
    季微明却不懊恼,笑看河水里月光下倒影的一抹清影:“不必了,我大约知道是谁了。”
    阮棠绫疑惑地看着他,好想把脑袋劈开来看看里面装得是什么。
    “是谁呀?”她坐在河边托着下腮斜着头,月色朦胧,水雾岚气下的迷蒙夜景,比起白天热闹的十里铺子来徒增了一份静谧。
    阮棠绫从不掩饰她脑子不好使这一点,尤其是,当周遭有让她觉得足可以依靠的人。
    季微明便也坐了下来,听着河水潺潺之声忽然觉得,在这样的夜色之中奔跑,突然闲适下来的安静,足以媲美这世上最动听的琴音。
    许久不言,阮棠绫再次瞥过眼,重复道:“谁呀?”
    季微明笑了笑,却撇开了话题:“棠棠,你的武功全是我老丈人教的?”
    阮棠绫点头,除了阮肃还能有谁?莫不成是阮大壮?
    季微明便笑而不语,阮棠绫这出手的招式他未曾学过,却似乎在季东的口中听说过。
    西怀,黑沙漠。
    阮家不是来自封州谷山城,而是来自黑沙漠。
    虽未抓到那个人,却让他发现了阮家真正的来历。阮棠绫这一出手恐怕对方是认不出的,但季微明有季东,季东曾经在季舟领兵平定黑沙漠的时候与那里几个部落的头领交过手,那些招数看似寻常却略有古怪,季东没少告诉季微明,刚才他不出手帮阮棠绫对付无名氏,是因为看到了阮棠绫掌法的异常。
    阮棠绫却未曾察觉,嘟着嘴正想埋怨季微明说话说一半呢,他已经站了起来拉着她的手道:“走吧。”
    “去哪儿?”阮棠绫快步跟上,不远处就是杏月楼那条街,烛火通明,想不通这么晚了还有什么生意。
    季微明却对着杏月楼莞尔一笑:“恐怕让云姨把胭脂送回府要明天了,既然咱们顺路,不如就自己去拿吧。”
    带着一点儿让人察觉不透的诡笑,阮棠绫顿时打了个寒颤。
    是每当他沉下笑容时肃然的凌冽,只有这时才让她豁然记起,季微明并非那个玩世不恭沉迷酒色的浪荡公子,而是韬光养晦深藏不露的西怀郡王世子。
    月光下拉长的身影遮住了地上斑驳的投落下来的树影,季微明闲散地走着,漫不经心地享受此间惬意。身旁的阮棠绫负手一步一步踩在影子上自娱自乐,是夜晚赋予的最恬静的时光。
    云姨依旧没有打烊的的意思,只是走到杏月楼不远处,便听见了从里面传出来的笑声,以及一个男人的声音。
    阮棠绫脚下一顿,抬起头诧异地看着季微明,里面的人竟是阮肃!
    联想起刚才季微明被引去伶歌坊,她顿时觉得一阵毛骨悚然,她爹?阮棠绫摇了摇头,不可能!
    ☆、第23章 美男出浴
    阮棠绫侧头看着季微明,看他云淡风轻没有丝毫的疑惑,就好似早知阮肃在这里,更是疑心大起:“你知道我老爹在杏月楼?”
    季微明点了点头,拉着阮棠绫慢慢走过去。早在他和阮棠绫第一次进杏月楼买胭脂的时候他就知道阮肃在这里,当时阮棠绫正在跟云姨闲扯,季微明坐在一旁观察杏月楼的时候便发现二楼有人。他往楼道走了几步,便闻到了一点点面香味。不是普通的饭馆的面香,而是在阮家时闻到的阮肃亲手做的那股味道。
    因为好吃,所以他记住了。
    回想起当时季微明邀阮肃去季府喝酒,阮肃除了面的味道,还能闻到容锦兰花。原本只是以为那是阮肃的鼻子灵通,可后来才知道云姨用的,也是容锦兰花的胭脂。
    于是恍然大悟,他老丈人,敢情和这杏月楼的老板娘有那么点关系?
    阮棠绫还以为季微明在怀疑阮肃派人引他去伶歌坊,损失扯着季微明的袖子楚楚可怜地望着他,委屈像路边无人安抚的小猫,蹙着眉头低声道:“不会是我老爹的……季微明你不要怀疑我老爹……老爹不会害你的……”
    看她如此焦虑,季微明反而展开眉头笑得愉悦,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会怀疑我老丈人?棠棠啊,他不仅是你爹,也是我丈人。”
    阮棠绫撅着嘴觉得有理,眉头转瞬舒展,松开手就往杏月楼大步走去,走了几步又放慢了脚步,弓着背掖在墙角露出半张脸。
    杏月楼里的灯光暗了许多,进入阮棠绫眼帘的,是云姨一口一口慢慢吃着面条,而阮肃坐在她身旁深情地看着她,温柔让她不知道何时那个整日哼着小调擀着面条的老爹,竟然迎来了人生中的第二春。
    太过美好以至于她一点都不想去打破,季微明便在她身后静静地站着,只是她不知,若是回头,便能看到一双和杏月楼里一样深情的眼眸。
    她的记忆里只有老爹没有娘亲,小时候黑沙漠的条件很艰苦,虽然阮肃在黑沙漠立得一足之地,可在那样恶劣的环境中,能生存下来的女子寥寥无已。阮棠绫从不曾问过阮肃她娘亲在哪里,是走了还是死了,因为一切不存在于心里的东西,都没有值得去纪念的意义。
    这样的场景,还是不要去打扰了吧?阮棠绫转身寻求季微明同意的时候,季微明已经收回了眼神,在她还未比出口型的时候点了点头。
    如果杏月楼的老板娘和阮肃有着某些不可说的关系,那么捏造出龙凤呈祥丢失的谎言骗人去西郊救阮棠绫,这理由也就可以成立了。
    只是刚才那批人呢?到底是谁?阮肃当时在二楼兴许不知晓云姨有这么一批客人,那么当时的时间可凑得真够巧。
    阮棠绫还沉浸在老爹迎来第二春的欢喜中呢,甚至早就忘记了西郊那个疑似秦拂玉的人,悠闲着回季府,连那些个胭脂水粉都不要了。
    回到季府之后两人分开而行,阮棠绫刚一进屋子点了烛火便感觉到了一丝异样,有人进过这房间!
    仔细环视没有被翻动的痕迹,阮棠绫身上从没有带什么不能让人看见的物品,想必这季府里里外外的人也是知道的,为何会有人进这房间?
    杀人灭口?不至于,如此此时有人对她动手,矛头也就只有秦拂玉。
    仔细检查了房间,她才安心地躺下来,头刚一着枕头,屋顶有了异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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