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邵元亨叹道:“邵家一直都想把生意往外扩,只是事关重大,不敢轻易冒进,以免犯险,所以这些年一直没有安排妥当。若是能有人帮着引荐引荐,那可真是……”语气十分巴结讨好,“不胜感激,不胜感激。”
    “举手之劳。”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响起,清澈凌冽,好似冬日里的薄薄冰片,有种清凉韵味,“等明年开春,我去京城的时候帮问一问……”
    仙蕙闻声吓了一跳,天哪,这声音不就是、就是……,那个贵公子吗?怎么会在这儿遇到他,这也太巧了吧。
    “不过……”那年轻男子似有察觉,语音一顿,四周立刻安静下来。
    “谁在后面鬼鬼祟祟的?!”邵元亨喝斥道。
    仙蕙不敢抬头细看,赶忙应道:“爹,是我!过来给你送东西的。”
    “你……”邵元亨闻声一怔,继而斥道:“老实呆着!”回头陪笑,“小女年幼不懂事,胡乱淘气,等下我好好训斥她的。”
    “令爱?”年轻男子似有轻微惊讶,但却没有多问,“既然令爱找你有事,刚才那件事就改日再谈,反正不急,回头再找时间细细商议。”
    “是是。”邵元亨笑道:“这边请,这边请……”
    两人说着话,渐渐走远听不见声音了。
    仙蕙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真是稀罕,那人居然是仙芝镇遇到的贵公子!不过想想也对,当时姐夫和陆涧专门找他搭话,自己就私下猜测,他多半出身江都的大户人家,……果然如此。只是没想到这么巧,居然在自家后花园给遇上了。
    听父亲的口气,对他十分尊重有礼,估摸是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
    罢了,管他是谁呢?爱谁谁。
    倒是不由自主的想起姐夫宋文庭,还有陆涧,不知道他们现在到了江都没有?前世里,姐姐是在次年春年订的亲,那么他们应该也到了吧?只是不清楚,两家人到底是怎么搭上线的?姐夫这人不错,希望今生姐姐还是顺利的嫁给他。
    想到此,仙蕙的脸色微微一白。
    不论如何,今生都不要再重复前世的悲剧,自己不要出事,小外甥和宋老太太也不要出事,大家都要活得好好儿的!
    “仙蕙?你出来。”邵元亨送了客人回来,问道:“你来书房做什么?”
    仙蕙从花篱后头走出来,指了指丫头手上的包袱,笑道:“我和姐姐给爹做了一双鞋子,想着亲自送过来,顺便逛逛后花园,再折两支梅花回去摆放。”
    邵元亨领着她进了书房,颔首道:“放下罢,辛苦你们了。”
    仙蕙笑道:“我还让娘裁了一件袍子,没做完,等做好再送过来。”为以后过来串门找了借口,又道:“因为许久没给爹做衣衫,怕大小不合适,回头爹试试,万一有哪里不合适的,也好改一下。”
    “行。”邵元亨点了点头,不是很有谈兴的样子。
    仙蕙瞅着父亲的神色,再想想他刚才会了贵客,那人口中说的话,分明是和生意挺要紧的大事。也就是说,这会儿父亲没心思听人表现孝心,自己过来是讨好他的,不是来啰嗦惹人烦的,得知情识趣。
    因而说了几句暄寒问暖的话,便乖巧告辞,“爹你忙着,我先回去了。”
    邵元亨也没留她,“行,回罢。”
    他忙了半上午,直到下人来催用午饭,方才把账本合上。准备出门的时候,瞅到旁边的新靴子,顺手拿起来试了试。唔……,刚刚好一脚,穿着走起来也挺舒服的,两个女儿果然心灵手巧,不愧是沈氏生养的。
    ――沈氏的针线一向很是出挑。
    再想起二女儿明媚娇艳的笑容,以及伶俐乖巧,心头忽然掠过一个大胆的想法。
    四郡王人物出众、年轻有为,又是天潢贵胄出身,但却尚未婚娶。仔细想想,满江都城里的年轻姑娘,论长相、论伶俐、论家势,能把自家二女儿比下去的,――除了庆王府和刺史家,可以说根本就没有。
    特别是仙蕙的美貌,比沈氏年轻盛极时还要明艳几分,可谓殊色无双。
    若是能把仙蕙和四郡王撮合一下,自己的女儿做郡王妃,岂不比借着大郡王妃的裙带关系更强?要知道,四郡王可是庆王妃嫡出的小儿子,仙蕙若是能够嫁过去,肯定不会吃亏的,对邵家的生意更是大有好处。
    等等……,不对。
    邵元亨又想到另外一个问题,依照荣氏的性子,肯定不会答应这件事的,大郡王妃断然也不会同意。只有把彤云嫁去庆王府,她们才会有商有量。可是这些年,彤云经常在庆王府出入,庆王妃早就相熟,却没有一点要娶回去做儿媳的意思。
    不知道彤云在哪儿出了错?没入庆王妃的青眼。
    邵元亨叹了口气,看来……,让仙蕙嫁去庆王府也不现实啊。又或者,可以跟刺史家那边联络一下?只不过官员不比王公贵戚有忌讳,他们娶妻多半不娶平民女,而是讲究门当户对,邵家在门第上面低了一点儿。
    可是自家女儿人物出挑,不做宗妇,攀一个小儿媳什么的总不过分吧。
    对于仙蕙本身,邵元亨还是很有自信的。
    ******
    而另一头,仙蕙就不是太有信心了。
    之前跟母亲姐姐说话的时候,一副轻松的样子,可心里却是沉甸甸的。
    毕竟要给东院的人打整整五份首饰,还是比着荣氏母女的打,花费实在惊人,不知道父亲会不会答应?说实话,心里面还真是没个底儿。
    不过仔细想过了,先开口大点儿,万一父亲舍不得,不妨稍微退让几分。
    一半?三分之一?四分之一?这是最低限度了吧。
    仙蕙忍不住有点沮丧,父亲要是不同意、不答应,自己还真没有办法逼他就范,被荣氏母女笑话一场事小,得不着东西却是吃亏。
    不行,不行,还得再努力一点儿。
    可是要用什么打动父亲呢?仙蕙托着下巴,想来想去,暂时还是没有什么良策,只能打亲情牌,在针线活计上继续多做努力。
    自那天以后,又去了父亲书房三次,一次送袍子,一次送帽子,还有一次送了几个荷包、玉坠儿,总之……,让父亲抬眼就能看见东院的东西,想起东院的人。
    这点动静,自然是瞒不过荣氏的。
    她知道以后,在屋里和阮妈妈嘲笑道:“老爷什么好东西没有见过?稀罕她们做点破衣服、破鞋袜?哪怕就是再送一百回,也不管用。”
    阮妈妈附和道:“是的,太太不用理会。”
    要说东院的人里面,荣氏最讨厌的就是仙蕙,“一个小丫头片子能耐的不轻,撒娇卖痴的,缠着老爷买首饰不说,还痴心妄想,居然要跟我和彤云打一模一样的?也不看看她是从那儿来的,净做白日梦!”
    邵彤云在旁边喝茶,淡笑道:“我那天倒是浪费了许多口水,给她一一指点。”悠悠的叹了口气,“罢了,只当是让她长长见识好了。”
    正说着话,外头来人送新打的首饰过来。
    荣氏瞅了瞅自己新打的珠钗,又看看女儿,宝石又大又华丽,金子黄澄澄沉手十分满意。然后不屑的瞄了几眼东院的,吩咐丫头,“先把给老太太的那份送过去,说点讨喜的话。至于沈氏母女几个的,你一起交给沈氏,让她们自己分好了。”
    丫头去了没多会儿,又回来,脸色不太好看。
    荣氏见她手里还捧着首饰盒子,诧异道:“你怎么又拿回来了?”语气一顿,旋即明白东院那边出了岔子,不由粉面含威,“什么意思?她们不要退回来了?”见丫头唯唯诺诺不敢吭声,不由拔高声调,“真的退回来了?!”
    “太太。”丫头一脸委委屈屈,苦着脸道:“二小姐一听说首饰到了,就去拿了她抄录的单子,然后比对着,说是……”底下的话不好听,可又不能不说,只能硬着头皮回道:“说是金子份量不够,石头大小也不够,肯定是首饰店的人弄错了,黑了咱们家的金子和好石头……”
    “放肆!”荣氏简直怒不可遏,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手麻,她在邵家呼风唤雨的习惯了,好些年没这么动气,“她们还知不知道什么叫做要脸?我出银子给她们母女打首饰,居然还敢挑肥拣瘦?嫌大嫌小?”
    丫头怯声道:“刚才在东院儿的时候,奴婢的嘴皮子都快说破了,可二小姐脾气拧得很,就是不要。”声音越说越小,“……不依不饶,非得让拿回去重新打造。”
    “重新打?”荣氏大口啐道:“做梦!”
    丫头手里好似捧了一个烫手山芋,“那……,这些首饰要怎么办?
    荣氏冷笑,“她们不要,搁着!留着我回头赏人。”
    “我早说了。”邵彤云轻声讥讽,“乡下来的人没个见识,只知道胡搅蛮缠,就算天底下的好东西都给她,也不知足。”
    “行!不要就不要。”荣氏往椅子的软垫上一靠,怒极反笑,悠悠道:“她们不是跟我犟吗?那好啊,回头过年的时候没有首饰戴,也怨不得我。呸……!”忍不住又狠狠啐了一口,“也不掂量掂量,自个儿到底有几斤几两重,轻狂的,连自个儿是谁都不知道了。”
    “娘。”邵彤云劝道:“罢了,不必理会那些乡下人。”
    母女俩和仆妇丫头们在屋里牢骚,讥讽埋汰,不免生了一回闲气。
    外面有丫头喊道:“太太,老爷来了。”
    荣氏赶紧收起怒容,换了笑脸,亲自迎了上去,“老爷今儿回来的早,是不是年下快忙完了?要我说,也是时候该歇一歇了。”
    邵彤云甜甜的喊了一声,“爹,你来了。”
    “嗯。”邵元亨一进门,便朝丫头仆妇们挥手,“出去。”然后看向女儿,“彤云你也回去,我和你娘说几句话儿。”
    邵彤云迟疑了下,看了看母亲,还是听话乖巧的退了出去。
    “有事?老爷。”荣氏笑问。
    邵元亨在太师椅里面坐下,捧着热茶,一面喝,一面问道:“听说,你给东院那边打的首饰出了岔子?怎么回事?”
    荣氏脸色微变,“老爷这是什么意思?兴师问罪?”
    ☆、第14章 权衡
    邵元亨皱眉,“我不能问?”
    荣氏知道丈夫的脾气,吃软不吃硬,只得忍了气,“没出岔子。”撇了撇嘴,“首饰我让人打了,才给东院送过去。可是她们横竖都不满意,说这不好,那不好,就是不要……”指了指盒子,“东西都在那儿呢。”
    邵元亨打开盒子瞧了一眼,果然……,金钗都有点细,宝石也小,心下大抵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不用多说,必定是荣氏让人偷工减料了,偏偏仙蕙是个较真儿,借口说首饰店黑了东西,横竖不要,――居然跑到自己跟前告状。
    抬头看向荣氏,摇头笑道:“你呀,何必斤斤计较?九十九两银子都出了,还差那一两?既然是做人情的,何不干脆做的体体面面?”
    荣氏把脸扭向一边,赌气道:“老爷可真是偏心。”
    “我怎么偏心了?”邵元亨不爱听这话,“我要是偏心,那也是偏心你们,何时偏心过东院?”想着快过年,底下的重话就没有说,“好了,何必闹得节下不痛快?我看这样,送来的首饰也不必费事重打,再另外给她们添几样好的便是了。”
    荣氏咬着嘴唇,不言语。
    邵元亨劝道:“你们不是也添置了新首饰吗?给东院添一点又怎么了?明面上,你总得让我一碗水端平吧?你好歹也是做当家太太的人,别这么不大气,赶紧把该添置的都添置了。”
    荣氏心里当然生气,可是她清楚,眼下不是一家独大的时候,讨好丈夫的欢心才是最要紧的,――就像丈夫说的,九十九两银子都花了,何苦为了那一两银子 生气?因而忍了忍,上前换了撒娇的口气,“老爷啊,就只知道心疼东院的人,怎地不心疼心疼我们?要添……,我和彤云也得再添几样。”
    邵元亨见她娇娇俏俏的样子,笑着搂入怀,“行,你们也添。”故意叹了口气,“反正添来添去,最后做冤大头的都是我。”
    荣氏“哧”的一下笑了,“活该。”
    邵元亨想着事情已经解决,顺口笑话她,“对了,怎么听说你给东院送去的首饰数目不对?说什么连十分之一都不到,是何缘故?你呀……,份量上头少一点也罢了,数量也怎么少?实在是太不会做人了。”
    荣氏的笑容顿时冷了下来,越发添了气性,“数目不对?”她气得起身,去抽屉里面翻出一沓纸,“你瞧瞧,你自己瞧瞧……,仙蕙都写了多少东西?她这是添首饰呢?还是办嫁妆啊?要都打,那这个家都给她搬空了。”
    邵元亨一页一页翻着,笑容微敛,“这是……,仙蕙写的?”
    “不是她,还能有谁?!”
    邵元亨没理会荣氏恼火的口气,而是落在上面字迹上,工整娟秀、干净利落,所谓字如其人,没想到二女儿看起来花骨朵儿一样,内里却是……,和自己想象中的有点不太一样。
    不仅外有美貌,而且内有铮铮风骨,倒是发现了她的另外一面。
    他头也不抬,问道:“这些首饰的名字是哪里来的?”
    “说到这个,我就生气。”荣氏原本不想说自己吃瘪的事,可丈夫问了,便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你不知道,仙蕙那丫头有多难缠……”把之前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当然了,重点在仙蕙的胡搅蛮缠上面,“我怕老爷生气,所以一直忍着都没有说。”
    邵元亨当然明白荣氏为啥没说,不过是怕丢脸罢了。
    但他关心的不是这个,倒是为二女儿一步步的谋划吃惊。她先在接风宴上佯作不懂事,缠着哥哥卖首饰,然后诱使自己开了口出钱,――当时没有在意,是想着随便打几样哄哄她,哄哄东院的人。
    没想到,她说什么要打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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