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邵景烨含笑说着场面话,分别指了二人,介绍道:“这是我的两位朋友,宋文庭和陆涧,今儿头一遭到我们家做客,特来给你请个安。”
    “沈伯母好。”宋文庭和陆涧都做了一揖,算是行礼。
    “好。”沈氏笑着点点头,打过招呼,便专门和宋文庭说话,问起一些家常里短的闲篇,“你母亲身体可好?听说你父亲去得早,你母亲一个人独自拉扯你长大,想来很是辛苦。”
    “是。”宋文庭逐一详细回答。
    沈 氏见他谈吐大方、温和有礼,颇有几分光明磊落的正气,人长得高高大大的,心下先有了三分满意。再瞧着他言辞洒脱又不放肆,有礼有节的,脸上写满了对长辈的 恭谨和尊敬,自然是宋母严厉教导缘故。若是婆婆性子刚直不阿,做儿媳的只要守着规矩行事,便不会出错,于是又添了三分满意。
    最后听得宋文庭说起学问,说起明年春闱,谈吐自如、神采飞扬,简直就好像那云端振翅欲飞的大鹏,只待东风便可腾云直上。
    沈氏微微点头,给宋文庭打了满满十分。
    至于宋家清贫,在她眼里根本算不上瑕疵,之前十几年的清贫日子早过惯了。现如今邵家有了银子,正好可以帮衬女婿几分,使他不用奔波庶务生计,专心读书,以求将来功成名就。
    只是眼下不便多说,含笑道:“你们年轻人能说到一块儿去,我就不耽误了。”
    过了几天,宋家派了一个婶娘过来相看姑娘。
    回去以后,十二分满意的跟宋母说道:“姐姐端庄,妹妹活泼,两个小姐都是花容月貌,沈太太看起来是个通情达理之人,没有嫌贫爱富的脾气。”
    宋文庭赶忙帮腔,“沈太太从前在仙芝镇住了十几年,过得也苦,加上邵老爷又不在身边,说起来和娘你是一样的。”
    宋母“哧”的笑了,“我懂,我懂。”
    自己见过邵景烨,长得清俊明朗,一表人才的,又是很会说话的一个爽利人。自家这位婶娘性子妥当,说话从不夸张,看来未来儿媳的确俊俏,惹得素来稳重的儿子心急如焚,巴不得马上娶了邵大小姐。
    宋文庭闹了一个大红脸,干咳了咳。
    婶娘笑道:“怨不得大郎对这门亲事急切,那两位小姐长得的确出挑,跟那画里的神妃仙子似的,我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拿了一双寿字鞋出来,“这是邵大小姐亲手做的鞋子,送给你穿的。”
    宋母细看了看,“果然好针线。”
    如此双方满意皆大欢喜,明蕙的亲事,不过几天功夫就定了下来。
    因为眼下情况太过急迫,――首先得防着邵彤云的丑事闹出来,次则应对三月里的民女选秀,三则还有仙蕙的亲事在后面等着安排,当然是早点订亲的好。沈氏委婉的说了选秀之事,说是夜长梦多,希望可以早点订下亲事。
    宋家原本还想着照例女方家会拿乔,不磨蹭个几个月定不下来,听了这个,反倒庆幸赶了一个便宜,没有二话就答应了。
    正月十二,宋家派了全福妇人过来下聘礼。
    虽说宋家的家境颇为寒素,但是娶媳妇,又娶了邵家这样富贵人家的小姐,宋母生怕被人说占便宜、吃软饭,将来挺不起脊梁,因此找亲戚借钱凑了六百两银子,聘礼物件亦尽量办得体体面面。
    说句实际一点儿的,宋家亲戚见宋文庭要娶邵家千金,知道是娶一座金山回去,因此而借银子都很爽快,还生怕赶不上欠这个人情呢。
    这天一大早,邵家东院就是热热闹闹的。
    明蕙红着脸,躲在屋子里不肯见人。
    仙蕙满心替姐姐高兴,笑道:“害什么臊啊?上次你不是见了我姐夫,觉得他人不错吗?嗯,我可不能把姐姐这么轻易嫁了,回头得难为难为他。”
    明蕙啐道:“呸!没见过比你更厚脸皮的。”
    两姐妹正在说笑,忽然听得后罩房传来一片喧哗声,还有人的惊呼声,像是人来人往除了什么乱子。
    一个小丫头慌张跑了进来,禀道:“不好了,后罩房着火……”
    “着火?!”吃惊呆了一瞬,顾不上羞涩,“宋家的聘礼不就放在后罩房吗?该不会……”她的声音带出哭腔,“该不会把聘礼给烧了吧?”
    不说损失,单说大喜的日子,出这种事儿多不吉利啊!
    “姐姐你别急。”仙蕙当即起身,“我去替你瞧瞧。”安抚她坐了下来,“今儿你是不宜见人的,就在屋里等着,应该没事,我去去很快回来啊。”
    明蕙连连点头,催道:“你快去。”
    仙蕙领着丫头过去,路上人来人往的,丫头和仆妇们都在纷纷忙着端水,地上全给淌得湿漉漉的。穿过抄手游廊往后走,已经隐隐有烟味儿飘了过来,等下了廊口,再穿过闲置耳房,顿时瞧见后罩房的院子里烟雾弥漫,已经乱成一团。
    一个仆妇过来,在嘈杂中大声回道:“二小姐,没事!火已经快扑灭了,这儿乱糟糟的,你快回去罢。”
    仙蕙高声道:“宋家的聘礼烧着了没有?”
    “烧着一点,不多。”
    仙蕙跺了跺脚,在烟熏火燎中焦急看了两眼,瞅着太乱,没敢上前仔细去瞧,想着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只得无奈转身离去。一路走,一路琢磨,等下要怎么跟姐姐说这事儿?真是的,怎么就这么不顺呢。
    等等,前世好像没有这出乱子啊。
    难不成……,是荣氏母女故意捣乱放火,给东院添晦气?心下觉得不安,刚才是为姐姐担心太着急,没有多想,眼下还是赶紧回去的好。邵彤云的亲事还没订,万一她们心中怨恨,再对姐姐做点手脚怎么办?难说的很!
    正要走,忽然听见一记低醇男声喝道:“谁在哪儿鬼鬼祟祟的?!”
    高宸?!仙蕙惊得呆住,他怎么会邵家的后院出现?还没猜测完,就听对面“扑通”一声响,然后便是邵景钰的惨叫声,“啊!啊啊……,我的手……”
    仙蕙赶忙提裙走到花窗边上,往对面看去。
    邵景钰躺在假山下面痛哭流涕,举着一只手,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烫伤,旁边有一个打碎了的海碗。高宸脸色阴霾站在旁边,吩咐初七,“快去,找专治热油烫伤的大夫过来!”他的目光透过花窗,“谁在那边?赶紧打冷水过来!”
    仙蕙当即喊了一个端水灭火的仆妇,“你跟我来。”然后领着过去,并不肯靠近邵景钰,只是远远站着,吩咐仆妇,“快把景钰的手放在冷水里。”
    邵景钰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在地上滚来滚去。
    仆妇上前,赶忙扯着他的手放冷水桶里。
    “啊!痛、痛痛……”邵景钰杀猪似的尖叫起来。
    仙蕙只是静静的看着,清澈明眸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
    邵静云端了一大碗热油,藏在假山上,能是为了什么?后院起火又是为了什么?不就是知道姐姐不方便出门,为了让自己过来,好给自己脸上泼一盆热油吗?他们想毁了自己的容貌,毁了自己一辈子!
    ――何其歹毒?!
    邵景钰红着眼睛大哭,唾骂仙蕙,“都是你,是你……,害了我姐姐!我要给我姐姐报仇!你等着,我是不会就这么……,啊……”痛得大口大口喘气,“我是不会放过你的!你、你给小爷等着!”
    高宸不由皱眉,怎么荣氏和她的儿女都是一个德性?什么都怨别人。
    仙蕙凉凉道:“你省点儿力气罢。”
    高宸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方才花窗这边逆光,又被假山遮挡了小半边,还以为对面是两个丫头,没想到是她。她险些被邵景钰用热油毁容,不惊不惧,又被邵景钰乱泼污水,不辩不闹,面色平静好似一池静谧湖水。
    有一种淡雅恬静的气韵。
    于她这个年纪,又是女子,能够如此不慌乱也算难得。
    然后仙蕙可以冷静淡定,荣氏可冷静不了。片刻后,便满面惊容赶了过来,目光四下搜寻,径直朝着心肝宝贝儿子冲过去。“景钰!”她上前一看,顿时心疼的大叫,“是谁?!是谁把你的手弄成这样的?”
    邵景钰放声大哭,“娘,娘……,我的手好痛,我的腿……”
    “别怕,别怕。”荣氏连声哄道:“娘在这儿呢。”扭头恶狠狠的看向仙蕙,“是不是你?是你对景钰做了手脚!你……,你这条没有良心的毒蛇!”
    仙蕙冷笑道:“你问问景钰,今儿到底是谁害了他?”
    邵景钰只是大哭不止。
    荣氏咬牙道:“还用问?除了你,还能有谁?”
    “荣太太。”高宸表情冷峻,目光凌冽好似寒冰之剑,“不关邵二小姐的事,当时她人在花窗对面,景钰是端着热油从假山上跌下来的。”冷冷锋芒中,带出不容置疑的上位者威仪,“……我亲眼所见。”
    ☆、第34章 热闹
    仙蕙眸光吃惊,高宸居然主动开口为自己辩解?或许……,他只是面冷心热。
    不由悄悄打量了一眼。
    客观的说,他的确是一个极为出挑的俊美男子。
    今儿大概是出门闲逛,穿了一袭宝蓝色的素面贡缎长袍,外罩织锦镶毛斗篷,腰间挂着白玉环佩,清雅中不失气度高华。他长身玉立的静静站着,一双明亮凤目透着寒冷光芒,天生英气逼人,仿佛才从千军万马之中提剑走来。
    即便不言语,身上的威严和气势亦是无法遮掩。
    荣氏扭头看向高宸,吃惊之余,竟然生生吓得不敢再说话。
    只有邵景钰哭得双眼泪汪汪的,什么都不顾,还在又痛又恨的扭动哭闹,“娘、娘……,你去告诉爹,是仙蕙他欺负姐姐,又害我受伤……,让爹把他们撵出去。”抽抽搭搭哭了一阵,又唾骂,“对了!撵他们回仙芝镇去!”
    仙蕙心下恼火,但还不想跟一个半大孩子吵嘴。
    “精彩,精彩!”假山背后,走出来一个保养得宜的华服美貌少妇,梳着高高的瑶台望仙髻,金钗玉翠,鬓角簪了一朵碗口大的牡丹绢花。尽管长相只是姣好,但是胜在气质比别人华贵脱俗,再加上动作优雅,周围又是一群仆妇侍女众星拱月,气势上委实胜人一筹。
    高宸回头,目光隐隐有点不耐。
    早起姐姐说要出门逛一逛,母亲觉得正月里人多乱糟糟的,街上不安全,又不好派太多王府侍卫扰民,免得再把拥挤的路给堵了。所以,就让自己跟着出门一趟。
    原本耐着性子,陪着姐姐逛了绸缎铺、珠宝店、绸缎铺,几家有名的点心铺子,甚至连胭脂水粉都陪她买了。好不容易熬到她心满意足,逛累了,说要回去,结果正巧看见邵家后院起了烟。
    分明隔了一条路,姐姐非得绕道也要过来看场热闹。
    若不然,自己又怎么会跑到邵家后院?还正好撞上邵景钰鬼鬼祟祟,现在越发没完没了,只怕等下邵元亨等人赶来,还得再啰嗦几遍。
    “大姐。”他压抑住了不悦的情绪,“这里乱,你和邵二小姐去内院说话罢。”
    舞阳郡主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不急。”看着邵景钰,“方才不只是老四看见了你,我也瞧见了。”指了指身后的随从,“她们也都看见了。”
    邵景钰气得噎住,手上又疼得厉害,无可辩驳只好继续撒泼大哭。
    “啧啧。”舞阳郡主嘴角翘起,声音又清又脆,“你也是爷们儿,哭什么?自己做错了事不认,还要诬赖别人,别人揭穿以后就知道哭。”一声讥笑,“还满嘴胡说,居然说什么要……”
    正巧邵元亨和邵景烨闻讯赶来。
    今儿是宋家给明蕙下聘礼的日子,邵元亨当然要过来,方才正在同宋家的人热热闹闹说话,又是内厅,并不知道后罩房着火的事儿。丫头在外面跳脚了好几次,硬着头皮冲进去,禀了消息,父子二人这才匆匆赶来。
    大喜的日子,不便声张,沈氏和邵大奶奶还得留在前面陪客人。
    “你们来得正好。”舞阳郡主慢悠悠笑道:“刚才景钰说了,要让邵老爷你把仙蕙她们撵出去,撵回仙芝镇呢。”她声音讥讽,“真是好家教、好门风,难怪和我那大嫂做了亲戚,都是家学渊源啊。”
    荣氏脸色大变,心里哪里还不明白?舞阳郡主这是怀疑自己和彤云,为大郡王打抱不平来了。可恨!自己的女儿被他们白白糟蹋,大郡王始乱终弃,他们还嫌不够惨,还要过来再踩一脚!
    可是奈何人家权势太高,争吵不得。
    眼下心疼儿子,怕再让丈夫听这话吃了心,不得不急急分辩,“老爷,景钰只是说得小孩子气话。”不敢说舞阳郡主的不是,更怕高宸,只能拣了可怜的说,“景钰刚才从假山上摔下来,手也被烫坏了。”
    “见过舞阳郡主、四郡王。”邵元亨先匆匆行礼,然后才上前几步看儿子,瞧着手上被汤起了一串燎泡,猩红猩红的一片,惨不忍睹。
    邵景钰握着手,挣扎着,满身是灰爬起了来,哭道:“爹,我腿也疼。”
    邵元亨心痛的拉着看了看,好歹没有大碍,只是手上烫得有点惨,但也急不来,只能慢慢养着治了。因而哄了他几句,问道:“好好的,你去假山上做什么?手上又是怎么被烫坏的。”
    邵景钰扭脸不答。
    “老爷,还管这个做什么?”荣氏急着离开此地,“赶紧景钰回去,找个上好的大夫给他瞧瞧。”又怕仙蕙挑唆,转头瞪了她一眼,眼神凌厉带出威胁之意。
    仙蕙心下轻轻笑了。
    若说周峤是一个喜欢看热闹的,她娘舞阳郡主,就是没热闹,也要找点热闹的无聊性子。再者听她刚才说话的口气,显然觉得大郡王被荣氏母女和大郡王妃算计,摆明了是专门过来唱大戏,给她兄弟出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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