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骨、枕骨骨折,右颞骨骨折,”她指向耳朵附近的一块骨头,“左颞骨及左蝶骨挫裂出血,是对冲伤。”
    甄暖停了一秒,解释,“对冲伤的意思是,打击或碰撞头部一侧时,力度沿着原始力量的方向对冲到另一侧,在脑对侧产生挫伤。比如打击左脑,右脑的头皮上也会出现伤处。”
    屋子里的人都看着她,全神贯注。
    她心里渐渐涌起自信,音量提高了一点:“继续说姜晓,几处脑骨骨折、蛛网膜下腔出血、形成脑疝,致重度颅脑损伤死亡。
    姜晓头部的损伤符合坠落伤的特征,并无他物击打的痕迹;根据伤情判断,排除有人先重击她的头部然后推下楼。”
    因为这种杀人方法看似聪明,实则很蠢。
    有凶手打击死者推下楼,掩饰成意外;殊不知逃不过法医的眼睛。且不说坠楼姿势会影响触地面,不能刚好撞上打击处;即使撞上,二度损伤对法医来说也可一眼识破。
    她款款说完,众人的眼光里都有赞许,新来的法医不错啊。
    刑警这一行原本就女性少,法医更是寥寥无几,她的出现也算给大家添了新鲜感受。
    甄暖说完一大串,自己都没意识到脸红了。她特容易脸红,高度认真激动或紧张都会不知觉脸红。
    她讲完,隐隐有些赧然,低了声:“死者身上没有擦伤或挫伤,与人打斗的痕迹不明显。”
    她微微忐忑,一般出现这种情况,就是自杀可能性较大。可耳边响起言焓的话,谋杀错判成自杀,就是让死者含冤。
    果然,白科长提出质疑:“花圃里有打斗痕迹,这该怎么解释?即使不是有人推她下楼,她和人扭打,身体应该留有痕迹。”
    “是。”甄暖沉吟半刻,老实道,“说实话,我对此也有些疑惑。或许,是突然推的。”
    她抬眸看了言焓一眼,他曾要她分辨是自杀还是他杀,她真怕他在会议上问,她定会无地自容。
    可言焓似乎忘了这事儿,翻看着甄暖提交的厚厚一摞法医报告,并没提问。
    隔了半晌,他从纸张里抬起眼眸,背着光,黑醇醇地看她:“讲完了?”
    “没。”甄暖摇摇头。
    “继续。”
    甄暖开始分析其他。
    到最后,秦姝提了关小瑜提过的问题:“死者眼睛青肿,这是为什么?被殴打过?”
    “不是。”甄暖道,“眼部青紫是因为眼球和大脑间的骨骼很薄,颅脑严重损伤时,淤血会沿着骨折渗到眼眶里。”
    “哦,这样。”秦姝思索。
    言焓没抬头,翻着报告,问:“做病理切片了吗?”
    甄暖猛地一愣,脸骤然更红,斟酌半刻,她小声道:“还没来得及。”
    言焓早从报告里看出她没做,听她这么辩解,再度看她;
    甄暖发觉他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冰冷严厉:“以后记住,不确定的事,先不要解释。即使是经验也不行。”
    甄暖坐在众人的目光里,登时脸烫得发烧,肚子里肠子都搅成一团。
    ……
    咚咚咚,
    甄暖拿着化验报告,敲言焓的办公室。
    “请进。”他在看资料,头也不抬。
    她把纸张递过去:“刚才做病理检查了,是渗血,不是殴打。”没底气地加了句,“像我说的那样。”
    他看一眼就扔一边:“哦,恭喜你。”
    他这反讽的语气真叫人呕血。
    甄暖咬唇,惭愧地说:“对不起。我以后会更严谨。”
    言焓手指微顿,抬起头来,“和我说什么对不起,”他黑眸清亮,笑得疏离,“死的又不是我。”
    说完低了头,再不看她。
    甄暖觉得这人真毒辣,风淡云轻一句话把她羞得恨不能钻地洞。
    但她知道他应该体恤了,不然他会说:如果明天我被人杀了,我会希望郑容教授给我做尸检,而不是你。因为我不信任你。
    甄暖嘴唇颤了颤,终究一声不吭,转头走了。
    她木然地走回解剖室,把墙上的冰冻尸柜用力拉出来,看着雪白的姜晓,半晌,眼泪就掉了下来。
    关小瑜经过,进来看她,见状吓一跳:“暖暖,你怎么哭了?”
    她没答,望着姜晓,无声地落泪:“对不起。”
    关小瑜立刻明白:“哎呀没事儿,人都有疏忽,你看我们现在这么严谨,全是年复一年被队长骂出来的。”
    “不是的。”甄暖轻吸一口气,手指抹着眼泪,颤声道,“我就是觉得有点儿悲伤。”
    “啊?”
    “觉得死去的人好伤悲。”她轻轻道,“他们不能说话了,所有的委屈和悲伤都写在尸身上,可有时候,他们遇不到用心看故事的人。”
    她捂住脸,泪水渗进指缝。
    她真的知错了。
    ☆、chapter 11
    深刻而孤独的悲伤将甄暖裹挟,潮水般让她无法呼吸,也发不出声音。
    这一次,她发自心底的愧疚;甚至感受到死者无言的悲伤;他们已经死了,他们的委屈谁来听呢?
    她愧对死者,更愧对自己。
    关小瑜忧愁地皱眉看着,她平时大大咧咧,整日在男人堆里混。局里的女人两双手数得过来,大家全男人性格,还真不会安慰人。
    不过她没想到,甄暖瞬间擦干泪水,脸色毅然而认真:“小瑜,陪我去一下现场吧。”
    ……
    甄暖想起言焓说,要把现场和尸检联系起来。
    既然尸检有解释不清的东西,她就必须想办法解决。
    ……
    酒店楼顶,冷风肆虐。
    甄暖和关小瑜缩在地上,拿着放大镜细细查找每一点角落。楼顶风很大,把她们的脸吹得苍白,但两人都没有一丝抱怨懈怠。
    甄暖握着放大镜的手冻僵了,腿也发麻。
    几个小时过去了,她一点一点地筛查,结果,终于让她发现一处血迹!
    在一株枯植根部的小突刺上。
    甄暖如获至宝,惊喜地叫关小瑜:“如果是凶手留下的,就太好了!”
    “暖暖美人,不错嘛。”关小瑜竖起大拇指,又扭眉毛,“我可惨了,上次没找到这个细节,队长会骂死我的。不过,能破案就开心,骂死也不怕。”
    甄暖咧咧嘴笑,笑出口的雾气很快飞散在空中。
    她拿出相机要拍照。
    关小瑜立刻拦住,递上一截标尺,又压了压她的照相机示意再伏低一点:“刑事摄影不是艺术,不能摆角度搞构图,要客观全面地反映。且标尺必不可少。”
    甄暖暗叹还有很多要学。她在关小瑜的帮助下拍了照,把血植截下来装袋。
    ……
    因为这一点证物,大冷天里,甄暖的心熨烫得像抱着火炉。
    回到单位,下车走进大院,就看见言焓立在花坛边抽烟;
    一身蓝黑色的长风衣,没戴围巾,风衣也没扣上,里面穿一件深色的薄毛衣,领口露出白色的衬衣领。
    他身材本就高挑,这么看着分外有型。
    关小瑜小声叹:“美人啊。”
    甄暖并不这么认为,用美人形容男子,大抵都有一丝柔和,但言焓的容貌是英俊清朗的,像山间的松树。
    即使说性格,他这个人也是“笑里藏刀”,温柔一词不在他字典里。
    且她此刻没心思欣赏美男,出来太久,渐渐,她又觉得寒意来袭,冻得全身的骨头都疼了。
    她看言焓一眼,挺羡慕他的体质。穿那么少也不冷的样子,或许男生都擅长产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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