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老太太道:“翻了年是亲家母的六十大寿,本来就该来的,我又想着珠珠儿这会儿不是要及笄了么,索性就年前动身。再说……”木老太太瞧了罗氏一眼笑道:“再说你侄儿致哥儿也该说亲了,杭州城的姑娘虽然多,可我都瞧不上眼,想着若是能在京里寻一个就好了。”
    何氏笑道:“我就说呢,你怎么肯过来,往年一直写信给你,你都懒得动身。放心吧,致哥儿的事情包在我身上了,一定寻一门你们都满意的亲事。”
    “那我就先谢过姑奶奶了。”罗氏笑道。
    “那蔓姐儿和芝姐儿呢,也是想在京里说人家么?”何氏又问。
    “蔓姐儿订了亲了,这次带她来主要是涨涨见识的,咱们家的姑娘可不能没见识,芝姐儿的亲事,如果京里有合适的最好,不成的话就嫁在杭州也不错。”老太太道。
    何氏点点头,“我知道了。”看来重点还是何致的亲事。
    ☆、第62章 恩情重
    十二月里面,卫蘅满十五岁,女孩子的及笄礼总是要格外隆重的,不过老太太的意思是越是这样的时候,就越是该低调,不然别人会以为靖宁侯府因为世子立了大功,就忍不住开始蹦跶了。
    卫蘅的及笄礼虽然没有请太多宾客观礼,但请来的正宾和赞者都是上京城里有名的德才兼备又有福气的夫人。
    所以卫蘅的及笄礼办得既低调又风光,这才是世家女的派头。
    在卫蘅的及笄礼上,还爆出了一个极为让人诧异的消息,那就是周月娥定亲了,对方却不是陆湛。
    周月娥是今年女学结业礼的第一人,一时才名简直到了顶点,比卫萱也不遑多让,众人都以为她会和陆湛定亲,好几次众人问到,周夫人都是一笑而过,并没有否认,却想不到悄无声息地就订了另一家。
    周月娥定亲的对象正是钱阁老家的嫡长孙钱秀。这钱秀是京城有名的纨绔子弟,成日里就知道走马章台,京城的琴台胡同里的姑娘都是他相好。谁也没料到周月娥会被订给这样一个人。
    卫蘅和卫萱听了,心下都一阵唏嘘,还好他们家的大人,不是那用儿女的亲事拉帮结派的人。
    不过周月娥的事情,卫蘅听过也就算了,她和周月娥本来就不亲近,便是春雪社开社的日子,她们也几乎不说话的。
    卫蘅的这个新年过得可实在是太快乐了。何蔓和何芝在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处处都跟着卫蘅,加上彼此身份的差异,两个小姑娘都捧着卫蘅,饶是卫蘅心里头通透也忍不住有些飘飘然。
    不过这些都不是卫蘅最高兴的地方,她最高兴的是何致来了。卫蘅的两个哥哥,卫栎只顾着读书和葛氏还有权哥儿了,卫杨即使在家也是个三天两头往外跑的家伙,他们这两个哥哥说实话,都没有陪卫蘅玩过。
    反而是何致,更像卫蘅的胞兄一般,大过年的他除了跟着何斌出去应酬之外,其他的时间都用来陪卫蘅了。
    何致生得高大,又有些武艺,有他护着卫蘅,卫蘅去哪儿都不怕了。又是给卫蘅做灯笼,又是给她扎春天用的风筝,还领着卫蘅去郊外的别庄骑马射箭,甚至还偷偷地给卫蘅喝酒,喝最烈的酒。
    何氏每日见到卫蘅,都忍不住叹道:“这孩子最近就跟捡着银子似的,那脸上的笑就没停过。”
    刘华家的笑道:“这多好啊,爱笑的人才有福气。珠珠儿笑起来又甜又美,就是咱们看着她笑,心里也愉快。”
    何氏点了点头,“可不是么,我也没什么好求的,只再求能给她寻一门好亲事就行了。”
    翻过年就到了永和十二年的正月里,卫蘅的大伯父也回到了上京城,永和帝命兵部尚书亲自到郊外迎接,这可是极大的荣耀。靖宁侯府是袭五世,这一次靖宁侯世子卫峤立了大功,永和帝特赐将爵位再延两代,赏金千两,并百匹上用缎。
    一时间靖宁侯府的地位在上京城的勋贵里头又算是上升了一截儿。
    只不过这些荣耀都是大房那边的,何氏每日里看着靖宁侯府的门槛险些被踩断,可来人去的都是大房那边,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儿,一想起她大伯都回京了,可是自己夫婿却还要在四川受苦,孤零零的一个人,也不知道有没有人伺候,大过年的又是怎么过的,何氏这就更难受了。
    卫蘅倒是没有何氏这样的感触,她每天的日子实在是过得太充实了,她得负责带着何蔓和何芝在京城的贵女圈里交际,另外她还喜欢去金陵巷的何家老宅跟着木老太太一起用饭,老太太上京来连厨子都带了,那可是卫蘅最喜欢的。
    这日卫蘅下午又到了何宅,下了马车却正好看到柳妈妈送魏雅欣出来。
    柳妈妈是罗氏跟前伺候的最有脸面的,卫蘅不由眉头一皱,她实在看不出魏雅欣有什么地方值得让柳妈妈亲自送出门的。
    而且自从两年前卫蘅因为魏雅欣给自己使绊子,坏自己名声给木老太太去了信之后,何家就断了魏雅欣的供给,彼此再无瓜葛,柳妈妈就更没有道理送魏雅欣出门了。
    卫蘅心里藏着无数的疑问,在见到木老太太之后就问了出来。
    木老太太惊讶地道:“咦,那魏家丫头来过?”木老太太显然不知道这件事,她让吴嬷嬷去打听。
    那头罗氏得了消息,便赶了过来,笑道:“我也是今日在街上无意间碰到魏家丫头的,她上前来打招呼,我也总不好不理,她也是个可怜的,她娘亲也病了,又没有盘缠回家,我瞧着她可怜,就叫她过来送了她点儿东西。我知道老太太不喜欢她,也就没让她过来打扰老太太。”
    木老太太道:“你呀,那个白眼狼你对她那么好做什么,你就是心太善了,我说了你好多次,你还是这样。咱们家白白养她,不说她今后要为咱们好,可也绝不能反过来害我们珠珠儿啊?”
    罗氏忙地点头,“都是媳妇糊涂了,我这不是一时可怜她么?”
    卫蘅也知道自己这个舅母最是个心软没主意的,不过魏雅欣卫蘅也没放在心上,最近两年来魏雅欣再也没弄出什么幺蛾子来,只在女学里潜心学习。魏雅欣如果靠她自己的努力上位,卫蘅只有佩服她的份儿。
    过了正月,应酬就少了许多,罗氏这日上门来寻何氏,卫蘅进门的时候只听见“玉垒山”、“算得最准”几个词。
    何氏和罗氏两个人见到卫蘅,脸色都有些怪怪的,卫蘅就知道自己不能开口问。
    倒是何氏自己替卫蘅解了谜,“你小舅母说,想去玉垒山的南泉庵吃斋饭,听说那里的主持净云师太看相最准。”
    南泉庵的名声卫蘅倒是听过,算不得多出名的地方,不过玉垒山的风光极好,卫蘅也不介意去逛一逛。只是何氏特地提到“算卦”,难免不让卫蘅联想到她是不是要去给自己算姻缘。在经历了陆湛这个变数之后,卫蘅也很想知道自己这辈子的姻缘在哪里。
    “可是这几日太阳大,就怕山上融雪涨水,而且今年又有雪灾,听说京郊受灾严重,已经有流民滋事了。”卫蘅道。
    “别怕,有你表哥护送我们呢,你要是害怕,我从咱们在上京城的铺子再挑几个力气壮的小伙子护送。”罗氏道。
    何氏见罗氏这样热情,又想着她很少来上京城,等给老侯爷祝了寿,就要启程回杭州了,也不好推却罗氏,便道:“不用麻烦,到时候我让府里多派几个家丁就是了。”
    罗氏笑道:“那好,就这么说定了。”
    趁着女学还没开学的时候,何氏禀了老太太,就领了卫蘅,同卫蘅的小舅母一起去了玉垒山。
    二月初的玉垒山,树才刚刚反青,到处都是枯枝落叶,景色有些苍凉,有些地方还有积雪,前几天山上刚下过一场大雪,这几日出太阳,路又滑又湿,马车行得十分艰难。
    南泉庵建立在玉垒山的垭口上,要顺着涧水一路上行,卫蘅她们一行好容易才到了南泉庵。
    南泉庵里遍植白梅,这时候开得正盛,整个寺庙仿佛置身在云层里一样,飘渺有仙气。庵主是一个四十岁出头的尼姑,法号净云。净云生得白净净一张脸,虽然已经四十出头,但瞧上去却只有三十开外,气质清和出尘,很有世外高人的味道。
    何氏和罗氏是贵客,净云让小尼姑上了茶,卫蘅尝了尝那茶,据说是玉垒山上野生的,净云自己炒制的,泉水用的是南泉庵后的南泉,煮出来的茶居然十分清香。
    卫蘅对净云就添了几分好感。
    喝了茶,何氏就迫不及待地让净云给卫蘅起一卦。
    净云净了手,在佛祖跟前上了一炷香,这才重新坐下。
    “不知施主求什么?”净云问道。
    何氏看了一眼卫蘅,卫蘅不愿意回避,她当然也想知道自己的事情,所以不管何氏怎么瞪她,她都不走。
    何氏没奈何,只得道:“这孩子要议亲了,请师太帮她算一算姻缘。”
    净云点点头,“那就看看面相吧。”
    净云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卫蘅,又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骨,“把手伸出来我看看。”
    卫蘅依言伸出手去。
    净云仔细看了看卫蘅的掌纹,用铜钱起了一卦,然后闭上眼睛,许久都没睁开。
    “师太?”何氏有些焦急地唤道。
    净云师太的额头开始冒汗,仿佛很用力的模样,又过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睛,缓缓道:“从面相上看,小施主是个福缘深厚之人,一辈子荣华富贵不缺。从起的卦来看,小施主的姻缘不利北方,向南寻,一辈子才能夫妻和美。”
    卫蘅半信半疑地道:“师太,这是怎么说?”
    净云道:“卦象显示,你若是嫁在北方,不利子嗣,将来在子嗣上可能会艰难。”
    卫蘅听到这儿,对净云师太已经信了一大半,她上辈子嫁给范用,可不就是子嗣艰难么。
    净云又道:“这卦象还显示,今年小施主不利水,待会儿下山时,尽量避开涧边走才好。”
    净云给卫蘅算过卦之后,罗氏又请她给何致起一卦。净云又另起一卦,说何致是财神下凡,一辈子富贵至极。罗氏听了嘴巴险些没咧到耳根上。
    一行人在南泉庵用了斋饭,卫蘅尝了尝,虽然及不上慧空和尚的斋菜,但是比法慧寺的斋菜又好吃上不少。毕竟南泉庵是小庵,做菜要精致些,法慧寺一天接待那么多香客,斋菜自然不可能做得太精致。
    用过午饭,净云领着何氏和卫蘅等人将南泉庵附近的景色看了个遍,夕阳西下时,一行人这才开始下山。
    哪知道马车走了一小半路,天色就变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下起了雨来,好在雨不大,还能继续赶路。
    玉垒山上有些上山挖野菜的灾民,藏在在石头岩下躲雨。卫蘅她们的马车继续赶路,过了石头桥,必须沿着一段山涧赶路。
    恰这时候,从旁边的另一条山路上涌来了十几个衣衫褴褛的人,有老人,有妇孺,还有孩子,他们一看到侯府的马车,就涌了过来,围着马车不走,“求贵人行行好,赏我们点儿饭吃。”
    被这些人围着,马车寸步难行,何氏掀开帘子,让冬雪扔了几个碎银子给那些人,可是那些人不见走,反而引来了更多的灾民。
    马车本就行在山涧边,边上就是悬崖,那些灾民想抢银子,一时挤挤闹闹的,也不知怎么就惊了马,那拉车的马疯了似地往前冲,迎面就是一株大树,车夫躲不及只能侧身一跳,滚到了路边。
    车厢撞上大树,往悬崖一侧倾倒,先是冬雪一声惨叫,滚出了车厢,落入那山涧里,继而是卫蘅,好在卫蘅身子灵活,她在扑出车厢那一瞬,往旁边一条,抓住了一个树枝,可是小树枝哪里受得住一个人的力道。
    更何况,何氏也因为车厢的撞击力而跌了出来,卫蘅一手拉着树枝,又一手抓过去想拉何氏。
    幸亏这时候何致也扑了过来,在支撑卫蘅的那个树枝断裂的瞬间,捉住了卫蘅的手,将她往后一拉,可那时卫蘅正好要拉住何氏,这下就只能看着何氏往下跌了。
    卫蘅已经吓得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还是何致,说时迟那时快,向前一扑,反身将何氏往上一推,他自己却跌下了山间。
    接下来就是无穷无尽的尖叫和哭泣,罗氏拼了命地也要跳下山涧,何致可是她唯一的儿子,她这辈子就只生了何致一个人。
    周围乱糟糟的,那些难民看到这一幕,居然还有趁机来抢钱的。
    幸亏还有雪竹,雪竹坐在后一辆马车上,这会儿已经护到了卫蘅的身边,那些人见她一个小姑娘,三拳两拳的就撂倒了六尺高的汉子,也都吓得不敢上前。此时那些家丁也稳住了神,将那些难民打的打,赶的赶,好容易稳住了场面。
    卫蘅赶紧让所有的家丁都顺着山涧下去找何致和冬雪,另一头罗氏已经晕厥了过去,也不能就放在路边,天色看着已经晚了,山里是留不得的,卫蘅只好让人重新套上马,自己和何氏并几个丫头将罗氏抬入了后面的马车,挤在一辆车里回了金陵巷。
    木老太太知道消息后,也晕厥了过去,金陵巷上上下下也乱了套了,何氏总算回过了一点儿神,吩咐人赶紧去请大夫,另外又派人去找何斌回来,卫蘅则让木鱼儿回了靖宁侯府,把事情跟大夫人和蒋氏说,叫她们加派人手去玉垒山找何致和冬雪。
    罗氏毕竟年轻,又一直养尊处优,保养得极好,没多久就苏醒了过来,抬眼一看见何斌,顿时眼泪就跟瀑布一样涌出来。
    “老爷,我的致哥儿,我的致哥儿……”罗氏心痛得抽搐,一直拿手捶胸。
    何斌的眼睛里也满是泪花,任由罗氏抱着他的腰不说话,只拿手轻轻抚摸着罗氏的背,他们就这一个孩子,何斌常年在外面跑,哪有时间让罗氏有孕,他连个庶子都没有。
    何氏和卫蘅站在一边,就像两个罪人一样,何氏也早已满脸是泪,心里愧疚得没有办法,如果不是她想去给卫蘅算姻缘,又怎么会心急地这个天气去了玉垒山,何氏是悔不当初,当初卫蘅还劝她来着,说是京郊难民多,可她没有经历过,以为增加了家丁就安全了。
    若不是家里罗氏和老太太都晕着,这怕何氏也要跟着哭晕了过去。
    老太太这会儿也醒了,杵了拐杖硬要赶过来,罗氏一见老太太,就松开了何斌,向前一扑跪倒在老太太的脚下,“娘啊,娘啊,我对不起你,我们家致哥儿,我们家致哥儿……”
    老太太眼睛一花,和罗氏婆媳两个跌坐在了一起,抱头痛哭。
    “娘,我的致哥儿怎么办,他还那么年轻,连媳妇都还没有娶啊——”罗氏哭得生气不接下气,“连个儿子都没有,以后谁给他烧香啊?”
    何斌和何氏赶紧上前扶起两个人,何斌道:“致哥儿他娘,已经派人去找致哥儿了,致哥儿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
    罗氏挣扎道:“山涧那样深,你没有看我的致哥儿,就这样扑下去的啊,扑下去的啊——”罗氏做了一个向前扑的动作,她当时就想跟着何致一起跳下去的。
    何斌去扶罗氏,没想到他那样的力气都没扶住,罗氏这是伤透了心,恨不能扑到柱子上撞死。
    “老爷,我们致哥儿怎么办?”罗氏尖叫道,“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在路上,我舍不得,我舍不得啊,我要去陪他。”
    卫蘅见罗氏这样伤心欲绝,想着如果不是为了救自己和母亲,何致也不会这样。卫蘅的脑子里闪现的全是何致平日待她的好,那样奋不顾身地就她们,她自己也哭得肝肠寸断,扑过去抱住罗氏道:“小舅母,如果表哥去了,我抱着他的牌位成亲,一定不会叫他孤单的。”
    何氏虽然也伤心欲绝,内疚欲死,可是听见卫蘅这样说时,惊得连哭泣都忘记了,“珠珠儿!”何氏尖叫道。
    自己的孩子自己最心疼。卫蘅冲动之下不经大脑的话,将何氏更是震得几欲昏死。
    可是在卫蘅看来,若是何致真是这样去了,她就是抱着何致的牌位成亲,也报答不了他的救命之恩,最要紧的是何致救了她的母亲,哪怕这时候就是让卫蘅一命换一命,她也是愿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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