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差一点点。
    只差一点她就要做出让她自己都不解的事情了。
    ——
    容谢却好像一点都没有觉察到她的异样,按摩完她的手臂,稍微活动了一下筋骨,又道:“我就按摩一下脚底的穴道,不碰别的。”
    柳葭猛然一收双腿:“不,不用了。”
    不管怎么样,容谢毕竟是她的顶头上司,之前说按摩手臂的时候还算是正常的开玩笑的范畴,可是现在就有点过头了。
    容谢伸手握住她的脚踝,毫不避讳地把她的脚放在自己的膝上。柳葭只觉得脸上发烫,连忙又道:“真的不用了,我是开玩笑的,没有真的想这样……”
    容谢朝她微微一笑:“你不用这么紧张,现在又不是工作时间,我不会事后跟你算总账的。”他底下头看着她的脚背,白净柔嫩,指甲是漂亮的淡粉色,几乎挑不出任何瑕疵来,他手上微微用力,终于还是定下心神来,专心当他的技师。
    突然门口响起了开门声,张景松推开大门进来,见到他们这个姿态:容谢单膝跪在沙发边上,而柳葭却像是女王一样坐在那里,这个情景十分惊悚。他受刺激太大,不由呆愣,脸上满是错愕之情。
    柳葭忙收回脚,穿上拖鞋。容谢也有一瞬间的尴尬,只是很快便把这细微的情绪掩饰过去,笑着开口:“张叔,你儿子还好吗?”
    他这一句话总算解除了张景松的石化状态,他轻咳了几声,回答:“唉,还不就是这样,这小子从小就不让我省心。”
    容谢安慰了一句:“一般都是女孩子比较乖巧,以后都会好的。”
    “我也希望如此。”
    他们说完这几句套话,互相又觉得没趣。
    “晚上还要开会,你们都先去休息一下吧。”
    容谢这句话让柳葭的心都要滴血了,她还要拖着虚软的身体去开会,她都怀疑自己会不会在会场之中打瞌睡。
    ——
    过了晚上八点,司机便来接了人,转向会场。
    这次会议是定在当地的五星酒店,整个会议室的楼层全部清场,到会人员除了要经过金属探测仪的检查,还要自己的手机、电脑和别的电子设备全部上交,由服务生封袋保存。柳葭这才明白容谢让她去学速记的原因,因为这样的场合,根本是不可能带着录音笔进入,必须依靠最原始最简单的记录方式。
    容谢经过金属探测器的时候,那机器立刻响个不停,马上就有安保人员走过来,示意他抬起双手,要进行二次检查。那安保人员用探测仪器仔仔细细在他身上检查了一遍,发觉会起金属反应的是他西装袖子上的袖扣,便要求他把袖扣取下来,跟手机一起封袋了。
    柳葭发觉到会的人士多半都是正经的黑色西装,虽然不扎眼,却是十分低调得体,唯有容谢一人穿着银灰色的圣洛朗,更显得像是来酒店度假的。如果她是容谢的私人秘书,她真的很想建议他换一个牌子的西装。
    ☆、第二十二章
    柳葭这次的作用便是数据储存器,容谢稍有拿不准的,就会询问于她。张景松当了多年董秘,不管是速记、精算还是计数都相当擅长,只是这次与会者和举办方都用英语,他的英语并不算好,
    如果需要听现场翻译再记录,难免会有误差。
    而记录的重任便只能由柳葭承担,她从会议开场就运笔如飞,根本就没有停歇的间隙,各种速记符号都用上了,才跟得上发言人的速度。
    容谢偶尔也会发言,声音低沉温和,言辞之中又是把自己放在晚辈的位置上,低姿态得很。
    会议结束,柳葭才有空揉了揉手腕,问:“会议记录你现在要看吗?我大概需要两个小时就可以整理出来给你。”
    容谢摇头:“不用这么急,你可以等回国之后再整理。”
    之后的几天行程都是开会和见客户,simon信守承诺,很快就把法务敲定的合同发邮件过来。容谢把合同打印出来,直接在上面修改,简直是扣字句到一种极端的境界,最后又把改得面目全非的合同交给柳葭,让她跟国内的法务敲定具体细节,一边定稿一边跟simon交接。
    别说法务团队对于他卡得十分紧凑的期限怨声载道,就连simon都私底下跟柳葭抱怨:“我以为只有女人才会这么做事,你那老板真是比女人还女人。”
    柳葭也同样饱受折磨,只是不好直接说自己上司的坏话,便含糊地应对道:“容先生还是挺有男人味的。”
    simon在电话那头大笑:“其实你跟他还是生活伴侣吧?不然他怎么可能对你这样一个助理这么关心,说是处处优待也不为过。”
    他们都说容谢对她十分优待,张景松这样说,现在连simon也这么说。可是该她干的事情一件都不少,熬夜赶材料也是常有的,如果做错了事,他说的话也是一样丝毫不留情面,跟对待别的下属根本没区别。
    ——
    回国那天,柳葭在机场免税店给同事买礼物,正好歌帝梵的巧克力礼盒在做促销,她便打包了一箱子回去。容谢看到她买礼物,冷不防问:“没有我的份?”
    柳葭的确是没有准备他的,便反问道:“你就站在这里,还要我送你礼物?”
    他指指她手上的手表盒:“我还以为这是送给我的。”
    柳葭挑的是一只男士的电子表,功能齐全,样式也时尚。她扬了扬上手的盒子:“这个可不是给你的,是给莫潇的。”
    容谢挑眉看着她,隔了片刻便明白了她的用意。莫潇在她的手机里装了微型窃听器,她就反过来送他一个电子表,以莫潇的个性,他估计要连夜把表给拆了,看里面是否另有玄机,而她买的偏偏又是精工电子表,足够他研究好几个晚上。
    她学得也真快,转眼间就找到新的方式小小地报复对方。
    在候机室的时候,柳葭犹豫好一阵子,总算下了决心,问道:“如果我问你一个很*的问题,你会不会生气?”
    “很*的问题?”他微微一笑,“那要看*到什么程度了,你不妨说说看。”
    “嗯……关于九年前你的那件事,你为什么会突然……”柳葭努力地措词,想把话说得更加婉转动听一点,可惜这个问题根本无法用婉转的话语说出来。那个时候的容谢,本是天之骄子,从他之后出国读书的经历来看,他本身是一个很有条理和规划的人,可是为何会在那个时候冲动行事?
    容谢倒没生气,沉吟片刻道:“我可以告诉你三件事。第一,我那个时候不认识秦卿,不管她做什么说什么我一点都不在乎;第二,如果你那位学心理的朋友觉得我有心理障碍之类的问题,那么我可以说,她的判断完全错误;第三,这件事如果发生在现在,我也没有十成把握可以控制自己,至于中间的细节,我没有办法说出口。”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似乎陷入回忆,脸上的表情有些出神和迷茫。他最青春最美好的那一年多时光便被葬送在一个没有阳光的地方,不管他有多么无所顾忌这段历史,还是会有些隐痛。
    柳葭下意识地伸出手,按在他的手背上。
    容谢手上一颤,蓦得抬起眼盯着她看,那眼神十分尖锐,可是渐渐地,又软化下来:“……你这算是在为我难过?”
    柳葭的眼睛黑白分明,清澈得一眼就可以看到底,她就这样看着对方,反问道:“你需要别人为你难过吗?”
    容谢笑了笑:“我不需要任何人为我难过。这世上需要同情的人和事太多,不用在我身上浪费半分,我已经碰到过可以说最坏的事情,别的根本无所谓。”他翻过手掌,紧贴着她的手心,定定道:“如果你在为我伤心担忧,我只能说……我很高兴。”
    “容先生,简律师刚才打电话给你,不过没打通,他现在打到我这里来了。”张景松用力咳嗽了好几声,递过来一只手机。
    容谢松开她的手,接过张景松递来的手机,走到一边去接电话了。
    柳葭看着他的背影,就听张景松道:“我很早就跟着容少爷的父亲一起出来打江山,容少爷从小就是很聪明的孩子,只不过在容老先生过世不到一年的时候,他就出了那件事情。当时我们都不敢相信。刚刚打电话过来的简东平简律师连夜赶回来办手续跟他见面,但是最后却没有办法。”
    柳葭安安静静地听着。
    “我以为这件事之后,就算他不被完全毁掉,也至少是一蹶不振。本来偌大家产只有孤儿寡母,已是难以支撑……虽然我的立场带点感□彩,不过我还是觉得,当年的事情,并不能完全算是容少爷的错。”
    九年前那件事,早已是一笔烂账,说不清楚了。
    柳葭微微笑道:“我知道,我并不会因为一些传闻就轻易下结论,认定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
    回国之后,容谢又带着人出差了,把手上那个跟simon的合约扔给柳葭全权处理。而这一回去la,她最大的收获就是突然喜欢上了野外生存和极限运动,甚至还购置回来不少器具。simon对于她这样的转变十分理解,甚至在她购买工具时提出过很多建议:“我们在商业场上混,无论做什么都讲一个‘稳’字,什么都要计算成功机率,如果把握不大,不管多好的机会都要舍得放弃。时间长了,人也要憋出点毛病来,就很想去做点疯狂的事情。”
    她还在读书的时候,就是本市志愿者协会的会员,论坛里大家也经常会相约一起去野外生存。她原来除了志愿者活动就很少跟别人有交集,现在对野外生存有了兴趣,就连着参加了两次暴走活动。
    加入志愿者协会的人群十分庞大,她和俞桉还有已经过世的秦卿都是其中一员,可是每回活动几乎都碰不到一起。而柳葭迷上野外生存之后,还拉上俞桉一起玩,结果一天下来俞桉就累得直哼哼,指天发誓再也不去。
    柳葭叹气道:“你的体力实在太差了。”俞桉这种五体不勤的体质居然还不锻炼,再下去连楼梯都要走不动了。
    “说得好像你的体力很好似的。”俞桉见她开车转进了一条完全陌生的道路,奇道,“哎哎哎你开错方向了吧,不该往这里走的,刚才那个路口直行才对。”
    “没有走错,我想去看一下我妈。”
    俞桉立刻感叹道:“这么快就要见家长了,我都没点准备——不行,我连见面礼都没有买,你等下给我找家超市停一下,我去买点东西。”
    柳葭被她逗笑了:“不用,那里不能随便带东西进去的。”
    俞桉满是疑问地看着她,她认识柳葭也有很长的日子了,从前只是听她说过她的父母婚姻失败,她父亲是一名医生,有自己的诊所,还给一些富豪当家庭医生,她的母亲身体不佳,一直住院,她住的那个带着阁楼的房子就只有她一个人住。
    可是如果住院,怎么会不能带东西进去?
    很快的,她便看到前方那家医院的招牌便明白了,那家医院是一家精神疗养康复中心,说得直白一点,就是精神病院。
    柳葭把车子停好,取了计时卡,带她往里面走去。
    医院门口是铁门把守,门栏上还卷着铁链,他们是从偏门进去的,整个过程都给人带来一种深深的压抑感。而医院里面的环境却还不错,人工草皮碧绿可爱,几幢住院楼都是白色的,远处还有一座古老的钟楼。
    俞桉问道:“你妈妈……严重吗?你以前都没有说过。”
    柳葭笑了笑,语气里没有什么情绪:“因为没什么好说的,毕竟不是什么令人开心的事情……以前挺严重,医生说是精神分裂,现在已经好很多了,至少她现在已经认得我,而且也很少会发脾气。”
    精神分裂。俞桉表情严肃:“其实你也不用太担心,这种精神疾病也并非无法愈合的,配合药物和专业的心理治疗,一定会有效果。”
    柳葭见她这么小心翼翼,便反过来宽慰她:“嗯,我妈妈是后天受到刺激才发病的,医生也说可以治愈,我这一年去看她,觉得她已经好很多了,也许过不了多久就可以出院。”
    ——
    她们在住院部楼下由护士检查了柳葭带的物品,又登记了一下进出的日期和具体时间,护士微笑着看柳葭:“最近你妈妈的情况都挺好,听医生说如果能这样保持一段时间,你就可以接她出院了。”
    柳葭点点头:“那实在太好了。”
    她领着俞桉上了楼,到达走廊尽头的那间单人病房,房间倒是布置得十分温馨,窗台的琉璃花瓶里还插着娇艳欲滴的粉红色百合。
    俞桉只看见房间里有一个背影窈窕的女人坐在书桌边上,桌子上摆着一面制作精美的镜子,她一手挽着柔美的长发,一手拿着梳子,一下一下缓缓地梳着,她每一下都梳得很耐心很慢,好像可以坐在那里梳一天的头发。
    她顿时联想到恐怖片里的女鬼转过身来那一瞬间的样子——虽然她知道自己这样想很失礼,可是这种诡异的情景根本让她无法遏止自己的想象力。
    只见柳葭脚步轻盈地走过去,拿起放在沙发上的羊毛披肩,披在她身上,语气温柔:“妈,我来看你了,还带了我的朋友过来呢。”
    柳葭的母亲望着镜子里,梳头的手顿了顿,反应有些迟钝地开口:“你是……哦,柳葭啊。”
    柳葭顿时笑了,低□蹲在她面前,拉着她的手:“是啊,是我。”
    俞桉默默地想到一个专业名词,心理性认知障碍。她想起柳葭之前说过至少她的母亲现在已经认
    得她,可见前几年在她的认知中,是根本不记得有柳葭这个女儿了。
    柳葭微微仰着头,像是变回了小女孩,依赖地跟她撒娇:“外面太阳这么好,想不想出去走走?我是很想出去的,你陪陪我好不好?”
    柳葭的母亲拉起她的手,笑道:“好啊好啊,我们走吧。”她转过头看见俞桉,脸色又有点阴沉下来:“这是你妹妹?她长成这个样子?”
    柳葭忙道:“你弄错了,她是我的好朋友俞桉,是个博士,很厉害的。”
    俞桉立刻换上灿烂的笑脸:“是啊,我是柳葭的好朋友,她说今天要带我一起过来,阿姨你长得好年轻好漂亮。”
    她这句话虽然是恭维,但也不完全违心。柳葭的母亲长了一张雪白的瓜子脸,五官古典,好像画卷上的古代仕女,柳葭虽然五官脸型十分像她,却还不如她长得美丽。
    被夸年轻漂亮,任何女人都会高兴,柳葭的母亲也不例外,她微微一笑:“你也很漂亮。”
    俞桉捂住脸:“天哪,被美女夸漂亮我都不好意思了,我有愧,我受之有愧。”
    柳葭忍不住打击她:“那是客套话,你别当真行么?”
    俞桉立刻反击:“我不就是曾说过一句你化妆前后不是一个人嘛,你至于记恨到现在?”
    她们一搭一唱,直逗得柳葭的母亲笑个不停。她一手挽了一个,路上碰见病友,还有人问:“原来你有两个女儿啊。”她也笑眯眯地回答:“是啊,这个——”她拍拍俞桉的手:“还是博士呢。”
    她们闲聊了几句,柳葭的母亲忽然问道:“你是不是也大学毕业了?找到工作了吗?”
    柳葭笑着道:“当然啦,我还没毕业的时候就签了合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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