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容谢让那个记者写的文章就是他近几年都匿名资助当地志愿者协会,那个记者果然写得一手好文章,先是描述近两年中志愿者协会陆续接到无名氏的捐款,每个月都不间断,后来终于有人查到捐款来自于一位年轻人,便是容氏的年轻继承人,还称赞了一下他做了好事却不声张,暗地里贬损了每回做慈善都要上好几次新闻的容亦砚。文章到最后,还旁敲侧击地写了已经联系到容谢在美国的教授,对方都表示他十分优秀,拥有货真价实的三个本科学位和两个硕士学位。
    这场舆论之战,他已经立于不败之地,毕竟他跟他叔叔所占的位置完全不同,他已经在最低点,只能往上升,而不能再向下沉。自然,还会有始终对他谩骂的民众,可他根本不在乎,就算在九年前他被千夫所指之际,他都没有在乎过,就算他被贬低到了尘埃里,事实上还有不少人必须要仰视他。
    而柳葭给他的那张支票,他已经查出了来源。是他叔叔曾经的一个得力助手为法人的公司转手的资金,只不过那位手下最近因为利益关系跟容亦砚闹得很僵。容谢借着这次机会,彻底除掉对方的一个得力下属,就等于是为自己赢得了一个帮手。
    这场毫无硝烟的战争,胜利的天平已经慢慢朝他倾斜。
    ——
    柳葭早上做完最后一次体检,一切正常,可以安心进入手术室。她一件件地把口袋里的东西摸出来,家门钥匙、医院食堂饭卡,还有手机。她注意到手机屏幕是亮着的,有一条短信。这么早就有信息?柳葭解锁了手机去看,只见她收到的是一条银行的系统信息。
    她的卡里突然多出了一笔来路不明的收款。她看着那个数字,手心微微潮湿,想也不想,直接拨号给容谢,他在电话那头的声音还是十分清醒:“早上我不送你去手术室了,回头再来看你。”
    他要照顾以诺,所以没有时间顾她。她求之不得。
    不过是捐一次骨髓,没必要弄得跟生离死别一样,还要依依不舍、两两相望最后才被推入手术室。又不是上刑场。
    “我问你,你往我卡里打钱了?”这笔金额跟容亦砚开给她的金额相等,他开始说,既然他叔叔给了钱,那么不收白不收,她以为只是一句戏言。结果他真的把钱打到了她的户头。
    “嗯,打了,昨天的事了,是从我自己的银行户头转给你的,很安全。”容谢在电话那头语声带笑,“那张支票虽然棘手,但很有用,中间牵扯到我叔叔的一个下属,一句话的事,我就让他倒戈了。没有想到不过就是一笔封口费,还会扯出这么大的纰漏来。”
    那笔封口费,容亦砚原本是下套给柳葭的,或者还为了同时牵制那个下属,只是他没有算准,柳葭根本不甘受他控制,直接把支票的事告诉了容谢。柳葭笑了笑:“那么恭喜你,少一个敌人的盟友,就等于多了一个朋友。”
    容谢沉默片刻,回答:“你知道,我不是想听你说这个。”
    柳葭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他把做好的安排原原本本地告诉她,甚至都不怕她说出去,他在用自己的方式信任她。他的羽翼比她想到的还要丰满,看来可以同容亦砚斗一斗,只不过结局还不好说。
    “姓容的男人都太可怕,我不想站队。”容亦砚想逼迫她就范,她同样留了一手,容谢用上怀柔的手段,难道她就要做选择了?她哪一边都不想选。
    “不选就不选,我是无所谓,”容谢笑道,“我就知道你不会偏心我。只是最好别再两边靠,当两面一起施力的时候,夹在中间的那个人可就会首当其冲,被碾得粉身碎骨。”
    他这一句话,让柳葭大夏天的又出了一身冷汗。他其实都知道,只是不说,碰到合适的时机便点拨她一下。
    柳葭毫不犹豫地按掉了电话。
    ☆、第五十二章
    她会怎么做。
    其实容谢一点都不担心,不是肯定她绝对不会做出对自己不利的事,也不是肯定她最后会把内心的天平倾向了他,而是纯粹的放开手。她要做什么都由着她吧,反正他是欠了她的,他相信他的眼光不会错。
    早上陈医生和护士过来带容以诺去做手术,两个人到了门口,见他还安安静静地坐在门口,不由一愣。陈医生问:“昨晚也没回去吗?”
    容谢懒懒散散地伸了个懒腰:“嗯……有点担心。”
    “其实这个手术很简单,先停止全身的造血系统,手术的成功机率有百分之七十,今天上手术台的都是专家,几乎不可能有问题。”
    容以诺的手术,会有他们科的三个主任上阵,阵容已经足够华丽。
    “那么,捐献骨髓对人的身体会有影响吗?”
    陈医生被问住了:“这个嘛,不太好说,多多少少总会有一点的,不过恢复过来也是很快的。”
    容谢点点头。
    护士打开病房,忽然惊叫一声:“你在做什么?”
    容谢听见护士惊叫,便知道房间里面的容以诺又出了事,两步跨到门口,便看到了让他几乎要窒息的一幕:容以诺坐在窗台上,背对着他们,双腿是放在窗子外面的。她的身体瘦瘦小小,撑在窗沿上的手腕上,有着清晰的淡蓝色经络。
    容谢深呼吸了几次,用最温柔又最让人无法抗拒的语调道:“以诺,快点下来,外面风大。”
    容以诺缓缓回头看,看了他一眼,泫然欲泣:“哥哥,你不要再错了。”
    “胡说什么呢,你先下来。”
    他不动声色地向前移动着步子,才前进两步,便被她发现了,她声音尖锐:“你不要过来,再过来一步我就跳下去!”
    容谢只得停步,目测距离大概还剩下七八步,还是有点远了,如果能够再近点,就算她真的往下跳他还能把她拉回来。他站在原地,抬起双手:“你想怎么样?不管你提什么要求我都可以答应,我说话算数。”
    “……我不想做手术。”
    “为什么?”容谢微微皱眉。
    陈医生也有点着急了,发声道:“以诺,你别闹,你哥哥在门口守了你两晚,连眼睛都没闭一下。你的手术很简单,手术之后就可以跟别的女孩子一样健健康康地生活,难道这样不好吗?”
    “我不管,我不要做手术。”容以诺用力地锤了一下窗台,“我就是不要做手术,我不要姐姐的骨髓,我不要伤害她。”
    容谢盯着她的手,心里七上八下,也不知道她的手有没有出血,如果出血,又是麻烦事一桩。他忍耐地看着她:“我跟你说过了,别总喊姐姐,你以后要叫她嫂子,她不会有事的。”
    “你还骗我!”容以诺愤然道,“你跟妈妈一样就会骗我,她明明就是我的姐姐,我第一次看到她就有了感觉。你们连这种事情都要骗我,别的事也一样会骗我,我再也无法相信你了。”
    容谢毅然前向迈步,可是说的话却一直在稳住她:“好,你不想做手术,那就不要做了,可是化疗有多痛苦,你自己也是知道,难道你想继续做下去?”
    化疗的确很痛苦。容以诺咬着嘴唇,可是姐姐呢?她会不会也这么痛苦?她想到叔叔对她说过的话,她的哥哥为了她伤害别人,现在即将伤害她爱的姐姐——她们相见才只有多久,可是她却好像爱了她很久很久。
    这一切,都怪她这个原罪。
    她原本不想相信,可现在却不得不信,什么都被说准了,包括她还有一个素未谋面的姐姐,她在还未出生之时,便伤害了她。她的存在本来就是一种错误。
    所以她得病,也只是老天在惩罚她的错误?
    她应该用什么来补偿给姐姐?
    容以诺低头看着楼下,这里是九层楼的病房,底下的树木和走过的人就只有小小的黑点,好像一只小小的蝉。那些蝉会在树上嘶鸣,度过一整个夏天,最后陨落,谁也不知道它们曾有过怎样的心情。
    她闭上眼睛,轻声道:“对不起,姐姐。”双手用力一撑,就如一只飘飘荡荡的纸鸢,逆风而下。
    ——
    容谢扑到窗台上,只来得及抓住她的一片衣角,单薄的病号服根本承受不了多少重量,直接嗤啦一声撕裂开来。他目疵欲裂,喊了一声:“以诺!”
    他转过身,直接推开挡住了路的护士,跌跌撞撞往电梯方向跑,可是电梯还在一楼,也没有回来上的趋势,他直接撞开安全梯的大门,飞奔下楼。
    来不及了,他心里其实很明白,可也许会有一线希望呢?就为了这一点点可能性,他也不能放弃。
    容谢飞奔到楼下,只见底下围着一群人,他们挤在一起,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他头晕目眩,步态摇晃地推开人群挤了进去。
    他看到了自己的妹妹,她安静地躺在地上,就像是很多次他见过的那样熟睡着。她脸上没有痛苦的表情,脸庞白生生的,只是再没有办法看到她那双黑曜石一样的双眸。
    他缓缓地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扶起了躺在地上的妹妹,她的脖子软软的靠在他的手臂边,像是在等待他温柔的抚摸。容谢颤抖着手,翻过她的后脑看了一眼,然后痛苦地闭上眼。她的后脑已经完全凹陷进去,生还的可能性为零。
    那个杀人凶手。他的脑海中冉冉升起那一张脸,风雅又和善,笑起来只有眼角边一道浅浅的笑纹。
    ——
    柳葭在手术台上等待了很久,才有医生告诉她,手术取消。
    她换上衣服,又忍不住问:“为什么要取消手术?”
    医生看了看她,一边叹气一边摇摇头:“以后也不用做这个手术了。”然后转身走开了。
    柳葭看见医生这样的反应,一颗心顿时沉了下来,容谢不是一直守着她吗,为什么还会出纰漏?
    她只得抓住留在手术室里收拾东西的护士询问,才知道当时发生的事。她只顾着一口气跑到楼下,甚至连鞋子都没来得及穿,就这样光着脚,脚下有点凉,别的什么感觉都没有。住院部楼下的血迹还没有收拾干净,是暗红色的,好像年长日久般陈旧的红油漆。担架等还在边上,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表情凄惨,好像也会哭出来。
    柳葭气喘吁吁地走向担架,只见容谢跪在那里,正抱着一具瘦小的身躯,上面盖着白色的被单,他一动不动。
    陈医生看见柳葭,立刻拉住她的袖子,压低声音道:“你劝劝容先生,让他先把人放下,这样一直抱着也不是个事。”
    她踏前一步,又退了回来,最终咬咬牙,还是走到他身边。她微微低下身,抬手按在容谢的肩头,她很快感觉到他的身体微微战栗了一下:“你……”说话的声音突然哑了,下面要说的话,她根本说不出口。
    “她在之前,还担心你,怕我伤害你。”容谢忽然开了口,他微微仰起头,看着她的眼睛,他的瞳仁很黑,里面的情绪又是如此平静,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她却觉得害怕,总觉得眼前的男人很可能会变成一头凶兽。
    “可是,我怎么会伤害你呢?”他偏过头,看着她的手,用脸颊蹭了蹭她的手背,“你觉得我会伤害你吗?”
    柳葭抬起手,抚摸着他的侧颜:“你不会。”
    他闭上眼,没有再说话。
    柳葭低声问道:“会不会……把以诺交给陈医生他们更好一些?”
    容谢睁开眼,看了她一眼,最后点点头。陈医生松了口气,忙让医护人员把容以诺抢下来,放在担架上。柳葭弯下腰,拥抱住他,没有说话,也觉得这个时候不管再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容谢将脸颊紧紧贴着她的小腹,抓住她的手的力道有些失控,都攥得她手指发疼。她也忍着一声不吭。
    周围围过来人群渐渐散了,就剩下他们两个。柳葭摸摸他的头发,低声道:“如果忍不住,就哭出来吧。”
    “我哭不出来,”容谢声音沙哑,完全都变了调,“我做不到,没有办法。”
    柳葭还想安慰他,忽然看见一个女人窈窕的身影跌跌撞撞从住院部里出来,她看到了柳葭,可是直接忽略了她:“以诺呢?医生刚才说以诺她——”
    容谢松开柳葭的手,缓缓直起身,低声道:“妈,是我没有看好她。”
    “可是你答应过我的。”容夫人捂住唇,眼圈立刻红了,“你这样说了,我才放心离开的,为什么还会这样?”她肃冷的目光从容谢身上掠过,最后定格在柳葭身上:“是她吗?是她搞得鬼?”
    “不关她的事。”容谢平静地开口,“以诺跳下来的时候,她根本不在场。”
    “根本不需要她在场,那天只有她们两个,她肯定对以诺说了些什么,然后以诺就一直哭!”容夫人一把扯住她的手臂,指甲直接掐进肉里,“你说,你那天到底跟她说了什么?她连十八周岁生日都没有过,你有什么冲着我来就不行吗?为什么要伤害以诺?”
    柳葭有口难辩,她根本拿不出铁打的证据来,她那天跟以诺说话的时候,便只有她们两个人,她无法证明她没有想要伤害自己的妹妹。可是眼前女人的痛苦,她却可以感觉到,似乎那股情绪满溢出来,影响到了她,她觉得鼻子里酸酸的。
    那一刻,不管柳葭曾经有多么仇恨她,也再也恨不起来,她现在只是一个痛失女儿的可怜女人。
    “你说话啊,你为什么不解释?难道你心虚到连解释的话都说不出口了,还是那就是事实,你根本无法解释?”容夫人扑上去,直接扇了她一记耳光。柳葭硬生生地受了,还是没还手:“其实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我,我还有解释的必要吗?”
    “够了,”容谢一把抓住自己母亲的手腕,“你再打她,以诺也活不过来。”
    “我不管,我要杀了她,我杀了她!我跟她同归于尽!”她声嘶力竭,几次再想扑过去撕打,却因为被容谢制住而无法如愿,终于,她咽喉中发出嘶哑的声响,身体一软,晕厥过去。
    容谢忙托住母亲瘫软的身体,用力掐了几下她的人中,但是他的母亲都没有醒。他一把把人背起来,要送去急诊室。柳葭本想跟他一起去,可才走出两步,便听他说道:“回去吧,这里没你的事。”
    ☆、第五十三章
    柳葭站住了,这才感觉到脚底有些疼,不过也是,这样赤着脚跑来跑去,怎么会不疼。她抱着手臂,微微垂下眼,转身往住院楼走去。可才刚走出两步,便有人挡在她身前。她看着地面上的影子,有点迟钝地抬起头来,瞬间又变得警觉:“莫先生。”
    莫潇穿着黑色的西装,高高大大地站在她面前,他看着她现在的狼狈模样,眼神又变得很复杂:“容先生想找你谈一谈。”
    他说容先生想跟她谈一谈,那根本不是询问,而是陈述的语气。柳葭冷冷道:“我可以说不去吗?”
    “恐怕不可以。”莫潇道,“请不要让我难做。”
    ——
    容亦砚坐在加长版商务型轿车的后座,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意,眼神在她的脚上绕了一圈,问道:“觉得疼吗?”
    柳葭咬咬牙:“不怎么疼。”
    “呵,年轻人总觉得自己有点小聪明,就可以一手掌控全局,吃过的亏,还是要牢牢记住才好。”容亦砚侧过身,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调出一张照片来给她看,“你妈妈的病,我可以帮你联系到一个专业医生,他治愈过不少同样症状的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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