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警官,你忘记了,我刚才就说过,我是个喜欢刺激的人,如果只是普通的度假根本满足不了我,甚至飙车或者极限运动也不能让我觉得有半点兴奋——但是,那种由亡灵发来的请柬,却是我喜欢的游戏,你明白吗?”
    书记官飞快地做着记录。
    陈殊心道,面前坐着的这家伙就是一个变态。他清了清嗓子:“好,那么那次旅游之中是不是出现了不寻常的事?”
    果然他们已经查到了那件事。这就说明他之前承认认识林宇萧这一步完全没有走错,容谢言简意赅:“我们进入深山里的一个旧客栈,有人事先录好了录音,说要为秦卿报仇。然后尹昌和周绮云都意外死亡,他们是一对情侣。林宇萧被人刺伤,还有另一个同伴被人推下山崖,不过幸好被及时拉了上来,才没有出现意外。最后,我们都安全回到了镇上,报了警,警察说那个叫黎昕的女孩已经承认了一切都是她所为。”
    萧九韶又问:“你也觉得黎昕有问题?”
    容谢笑道:“我不敢妄作推断。”
    “你可以随便说说自己的看法,不用太拘束,你是来协助调查的,尽管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
    容谢看了看萧九韶,又看了看陈殊,两相对比,到底两个人就根本不是一个重量级的,陈殊的问话手段激进,专门抓着他的短处来,而萧九韶无疑就要迂回委婉多了。他知道自己无法拒绝回答这个问题,不但要回答,还要回答得符合他自己的智力水准,装傻充愣是完全没有意义的:“我觉得并不是黎昕。”
    “……为什么?”萧九韶双手交握,搁在桌上,认认真真地观察着他的表情。
    “尹昌是身材跟我差不多的男人,黎昕有可能把他推下山崖去?我并不觉得这有一点可行之处,女人跟男人在力量方面本来就有很大差距。我的同伴柳葭当时被人推下山道,我觉得这倒还有可能是黎昕所为,毕竟当时她们离得最近。至于周绮云,应该是她喝的水里有问题,从而产生了幻觉,最后自己撞在尖锐的竹枝上被刺穿了动脉,不过话又说回来,为什么那里会有尖锐的竹枝,这是否也是安排好的,就不好说了。”
    萧九韶笑了笑:“那林宇萧呢?你当时就没有怀疑他?”
    “我怀疑过他,不过他受伤了,伤成那个样子,恐怕也没有办法把尹昌推下山去吧?”
    “林宇萧因为早年的事故,丧失了痛觉,所以不管他伤成什么样子,都能够行动自如。”萧九韶道,“可是他后来化身为你公司里的一个物业部门的小员工,你就没有认出他来吗?如果你认出了他,那么就应该知道,他是为秦卿复仇而来的,他一定会对你叔叔不利,可是你却没有把这件事说出来,为什么?”
    “萧警官,你知道我们这幢总部大楼里一共有上千名员工吗?”容谢无奈地摇头,“更何况物业是后台部门,我平时连见到他们的机会都没有,谈何认出他来?”
    陈殊不屑道:“那天有砖头高空坠落差点砸到你叔叔,林宇萧就在现场,他还用身体帮你叔叔挡住了飞溅起来的砖头碎片。你明明跟他有过一次照面,怎么还会没机会见到他?”
    容谢长长地叹气:“我就知道。”他的神情之中混杂着无可奈何和隐忍,缓缓道:“我刚才说过的,我跟他不熟,这样匆匆一面根本没注意到。第二,林宇萧是为了帮秦卿复仇而来的,他是想要报复我叔叔,又如何会帮他挡住飞溅的碎片?”
    陈殊顿时像吃了一只苍蝇似的,隔了好一会儿才道:“这样说吧,如果你叔叔出事,最大的收益者就是你,你就可以理所应当地夺回在公司里的实权,所以现在你的嫌疑很大,我们可以怀疑你跟林宇萧有过协议,是你教唆他杀人的。”
    ——
    对方终于亮出底牌了。
    容谢露出忍耐的微笑,无奈道:“我没有教唆他去对付我叔叔——这句话我最后再说一次,就算我跟叔叔在某些事情上有了利益冲突,可是归根结底,我们还是一家人,我没有必要这么做。”
    陈殊还想继续争锋相对,但是萧九韶做了个手势,让他不要再说话了。他站起身,把椅子复原回去,低声道:“容先生,现在还不到四十八小时,还要委屈你继续在审讯室多待一会儿,等到时间满了,我们就会通知你离开。”
    出了审讯室,陈殊立刻憋不住了:“萧哥,你刚才为什么要制止我继续质问他?只要有眼睛的人就能看出他有问题!”
    萧九韶闭上眼,靠在墙边,轻声问:“他有问题,他的问题在哪儿?”
    “如果容亦砚死了,最大的受益者就是他,这难道不是最直接的问题吗?”
    “对,可是证据吗?”
    陈殊噎了一下,又激动道:“我们可以去问那个管物业的王经理,当时他一直跟容谢在一起,他如果有异常的表现,他一定会发觉的!”
    “据说,那位王经理是容亦砚的人,但是他给出供词全部都是对容谢有利的。”当时整幢大厦的总电源出现问题,是容谢第一时间让所有保安留在原位,才阻止了林宇萧的有效行动,否则的话,他已经趁着混乱之际得手逃脱了。
    “我查过报警和医院急救平台的记录,这两个电话都是容谢打的。他在事情发生之前就已经拨了急救电话,又报了警,我们才能到得这么及时。”萧九韶轻声道,“你发现问题了么?即使每一个人都知道容亦砚死,他的嫌疑是最大,他是一个既得利益者,可是他所做的一切,都指向了一个结论,那就是他不可能去教唆林宇萧行凶。”
    “可是——”
    “现在还剩下一个办法,让林宇萧指认他。”
    陈殊恍然大悟:“对对,我立刻就打电话过去!”他们也有同事一直跟着救护车,看着林宇萧被送进医院急救,虽然现在林宇萧的情况还不适合做笔录,可是只要有一言半语指认容谢,那么他就从协助调查变成了犯罪嫌疑人。
    ——
    他们要在证词上击垮他,那是完全不可能的事。容谢静静地坐在那里,唯一可以指认他的就只有林宇萧,如果林宇萧说他曾经教唆过行凶,那么他就成为了帮凶。
    容谢在轮椅的扶手上轻轻叩击着手指:林宇萧的整盘计划在他看来根本就不值得一提,可是他唯一的优势便在于他在暗处,而叔叔跟莫潇是在明处,他如果有耐心,这样盯着三五年一直寻找机会,总是会找到可以动手的机会的。如果林宇萧把他曾经给过他那段录音的事告诉警方,他也就会背上教唆杀人的嫌疑。
    林宇萧会怎么做?他是否会揭破那段录音的事?
    容谢寻思着,嘴角边又露出笑意来。
    ☆、第六十四章
    林宇萧有了一点知觉,他慢慢地掀开眼皮,觉得眼皮上似乎有重逾千斤的物品,压得他无法睁眼。他戴着氧气罩,身上还插着各式各样的管子,身边还有护士和医生在身边跑来跑去,绕得他眼花。
    他重重地喘了一口气,他觉得很冷,他应该已经活不长了。莫潇受到专业的武术训练,又处于狂怒之下,出手根本没有轻重,他在送来医院的救护车上便听见医生小声议论过。他那时候还有些意识,而医生却以为他已经完全昏迷了。
    他睁开眼的瞬间,便有护士激动地一路跑出去叫道:“他醒过来了,醒过来了!”
    林宇萧忽然想起了秦卿,那年暑假他们重逢,剧组在拍一个动作戏,有不少爆破和打斗的场面。当时剧组在做爆破场面的时候出现了纰漏,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埋在摄影棚的架子下面。
    他被挖出来时,秦卿就在他身边,她漂亮的指甲都断了,脸上脏兮兮的。
    即使她从来没有喜欢上他,她的眼里就只有容谢,她对容谢既内疚又欣赏却又放不下脸面请求他的原谅,他也没有离开过,因为他不会忘记他从废墟下面被挖出来时她的笑脸,那是他所见过的这个世上最美丽的一张脸。
    那次事故,让他失去了痛觉。
    他轻轻地咳嗽着,他是感觉不到疼痛的,即使莫潇当时发了狂一样地殴打他,他也没有觉得痛苦,相反还有一股报复之后的快感,容家的两个男人都不会有好下场。容亦砚是害死秦卿的罪魁祸首,他不但威胁她,还指使人把她撞死,他恨不得食他的肉饮他的血。而容谢,容谢把那段录音交给他,就是为了利用他,秦卿这么喜欢他,求而不得,他当然会帮助她,让她所有的愿望都成真。
    就让大家一起下地狱吧。
    他艰难地动了动手指,护士很快就发现了。她立刻俯身在他嘴边,问:“你想要什么?”
    林宇萧的声音又哑又虚弱:“警察……叫警……察……”
    护士听懂了,很快就跑了出去,让等在门口的警察进来。林宇萧竭尽全力,把一句玩完整的话说完:“录音……在……家里,是容……给我的……”
    警察立刻把他这句话记下来,还待再问,只见边上的呼吸机响起了警报声,心电监控仪上的图像很快变成了一道长长的直线。医生立刻冲进来,对林宇萧进行了心肺复苏的按压,每一下都达到了胸口下陷三四公分的标准强度,可是一点用处都没有。两个医生轮换着整整抢救了十几分钟,汗水湿透了外衣,可心率始终还是一道平直的横线。
    最后,只能宣布死亡。
    ——
    陈殊拿到了从林宇萧家里搜出来的物证,那是一只录音笔,里面的音频已经被物证处拷贝出来。他大步走进审讯室,他现在的时间已经不多,很快就要满四十八小时,而容谢的律师也早已等在外面,只要时间一到,就会要求他们放人。
    陈殊拎着证物袋,在他面前摇晃着:“你还记得这是什么吗?”
    容谢摇摇头:“抱歉,我不知道。”
    “这是你给林宇萧的录音笔,里面有一段录音,其中一个说话的人就是容亦砚,他承认是他故意让下属撞死秦卿!”
    “是吗?我不太相信这是真的。”
    陈殊搁下证物,一把扯住他的衣领:“你不知道?可是林宇萧亲口说,是你把这段录音给了他的,你是故意教唆他去杀人!”
    容谢还是没有一丝慌乱,凝思片刻道:“我没有给过他这东西,我想中间有些误会,甚至,可能是他在陷害我。”
    “陷害你?”陈殊冷笑一声,“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他觉得是我叔叔指使人害死秦卿,他痛恨我们容家的人,所以他刺伤了我叔叔,现在又设计陷害我。”容谢盯着他的眼睛,缓缓道,“除了他的一面之词,还有别的证据可以证明这是我交给林宇萧的吗?还有别的证据可以证明这段录音就是真实的,而不是伪造的吗?”
    陈殊只觉得太阳穴一抽一抽地涨疼,松开他的衣领:“很简单,比对指纹。如果这是你亲手交给他的,一定会有指纹留下。”
    容谢坦然地伸出双手:“好啊,把我的指纹都采去对比吧。”
    ——
    柳葭出了机场,扑面而来的是这个城市熟悉的气息,飞入耳中的是家乡熟悉的语言,她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多年,原来那股熟悉的味道已经深入骨髓,虽然离开的时候完全没有留念,可是重回故地,还是会觉得轻松惬意。
    她看着车窗外面不断后退的景象,心生遗憾,如果不能再看见这座跟她几乎不曾分离过的城市的变迁和成长,那该多么可惜。
    出租车司机透过前反光镜看了她一眼,笑着问:“姑娘,你是华侨吧?”
    柳葭笑了笑:“这也看得出来吗?”
    “你的气质像是国外回来的,你是从哪个国家飞过来的?”
    司机特别热情,柳葭便跟他聊了几句,她不爱跟陌生人多说关于自己的事,即使对方问她问题,她多半也是答得模棱两可。
    出租车很快就在大学门口停下。她付了钱下车,径自走进校门,本校研究生和博士生人数并不多,她在一个学校待了七年,连管门的大伯都对她眼熟,所以根本没有人阻拦她,她就这样一路走到博士生宿舍楼下。
    当她顺利敲开俞桉的宿舍门,而俞桉一头乱发睡眼惺忪地来开门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微笑:“下午不去上课,还躲在寝室睡觉,你老板怎么会要你的。”
    俞桉哀嚎道:“你怎么不说一声就找上门来,你是黑社会嘛?!”宿舍隔音不好,她的哀嚎声回荡在整个楼层。柳葭忙一把捂住她的嘴,压低声音道:“别喊了,狼都被你招来了!”
    等到俞桉梳妆打扮又挑好衣服挽着她出门,就是两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俞桉在街上东张西望许久,最后锁定了一家装潢精美的酒楼:“我要吃海鲜,我请客,你付钱。”
    柳葭答应得爽快:“行,随便点。”
    “你有出息了啊,”俞桉上上下下打量着她,“我刚才就想说,你这身衣服,这打扮真的很不错哎,看上去很贵的样子。”
    柳葭微笑道:“我还以为你会责怪我为什么要拿容谢的钱。”
    “那你拿了吗?”
    “他的钱我都打回他的户头了,一分一厘都没有碰过,不稀罕。”
    俞桉朝她眨了眨眼睛:“真是□□——哦不,妾心如铁。”
    柳葭也不跟她继续闲扯,直截了当地问:“你见过容谢了吧,他现在还好吗?”其实她这么问有点没有意义,不管他好不好,她应该也不会回到他身边,有些事情,做了就是做了,哪怕是有苦衷,裂痕也已经造成。
    她知道自己是在多此一举,可是这个世上没有意义的事情有太多,并不是每一件都必须追求“意义”的。
    “他的状态倒是还不错。我见过他两回,我觉得如果我是他,早就已经被逼疯了。”俞桉托着下巴道,“他倒还有闲情逸致养猫,养了一只猫还取你的名字——我真的很怀疑这只猫是公的,它那个眼神一点都不像是姑娘!”
    柳葭被她逗笑了:“我看新闻说他出了车祸,很严重吗?”
    “严重,他一直都坐在轮椅上,可能他这一双腿就此废了,他说也许以后能治好,谁知道呢?”俞桉摇摇头,“我不是同情他,就算他下半辈子都是半身不遂,他也比我过得好太多了。但是我一想到他这么风雅的一个男人,下半生都要靠轮椅才能行动,我就觉得他很可怜。”
    柳葭转过头,看着窗外的车流往来。容谢是什么样的人,她其实比任何人都清楚,她可以称得上是了解他,他是她此生拥有过的第一个男人,他那么高傲,她都不敢想象他的腿不能动之后,应该如何生活。
    “我其实有点害怕,”柳葭叹息道,“我承认我不敢去见他,不然下飞机第一件事,我就应该去看他了。你知道吗,我甚至觉得,他现在变成这样,我应该要负上部分责任。”
    “不去就不去吧,我也觉得安全第一。”俞桉嘀咕着,“我觉得他挺让人琢磨不透的,虽说这样很有神秘感,可是我不喜欢,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可是我向来都觉得,做人应当有担当,既然我当初敢背叛他,我就不应该怕再见到他。”
    “所以你到底是打算去,还是不去啊?”
    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最理想的状态就是永远都不用面对。
    ——
    物证科的鉴定报告出来,林宇萧家中的那只u盘上并没有容谢的指纹,上面所有的指纹都是属于林宇萧的。而容亦砚尚在重症监控室,根本无法跟u盘里的声轨进行声音比对。而医院那边传来的消息也并不好,容亦砚因为短时间的脑供血不足,很可能会变成植物人,这样一来,即使他康复了,也不可能再比对声音。
    陈殊盯着那页报告,愤恨地捏扁了一只咖啡罐头。
    四十八小时已经渐渐临近,他们必须要放人。
    他看着审讯室里的监控画面,只见容谢靠在轮椅上,脸色有点憔悴,脸上的神情却一丝不乱,他从进入审讯室的那一刻起便一直保持着这样的状态,他好像早就预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萧九韶看了看鉴定报告,轻声道:“放人吧,就算拖满四十八小时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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