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回来之后,胡娇便唤了许珠儿来洗手摆饭,同知大人最近也忙,大家都不指望他能回为一起用晚餐,只胡娇带着孩子们用饭,完了好督促孩子们习字读书。
    虽然小小年纪,这俩小子的时间还是排的满满的。
    ☆、第99章
    第九十九章
    蒋家祖宅里,蒋文生来了之后,只有蒋敬生的妻儿前来迎接,家是老仆到处寻找蒋敬生,最后才在赌坊里将他拖出来,“二爷,大爷回来了!”
    蒋敬生原本正赌的昏天黑地,一听蒋文生回来了,立刻变了神色,小心问那老仆:“可有告诉大哥我去了哪里?”
    那老仆深知蒋敬生本性,蒋文生回来一趟,过不多久就又要回长安任上去了,他们却是要在蒋敬生手里讨饭吃的,哪里肯得罪他,立刻陪笑道:“二爷自然是出门与人会诗喝酒去了。”
    蒋文生深恨赌博,男人以诗会酒倒也是正常应酬。
    蒋敬生从怀里摸出一小块散碎银子塞给那老仆,让他从街边酒馆里打了半壶酒,边走边喝,又往衣服上淋了些酒液,到得家门前,果然是一副以诗文会酒的样儿,脸色涨红,高声大气一路叫了进来:“大哥……大哥你回来了!”
    及止到了厅里见到蒋敬生,满面含笑,说不出的高兴:“一早盼着大哥来,我算着日子,大哥约莫还有三五日就到了,朋友邀我去喝酒,便去了。”
    蒋文生熟知蒋敬生不爱诗文,但喜欢沽名钓誉,但凡有人邀他以诗会友,他诗是做不出一首来,但酒却定然喝的不少。与他相交的皆是一帮酒囊饭袋,只不过他这二弟生的平庸,蒋家老爷子就想着让他做个富家翁就成,倒也没指望着他能够做出多大成绩来。
    兄弟二人也有数年未见,蒋敬生的妻子请了大嫂去后宅,到了晚上开了个家宴,宴至一半,蒋文生才似想起来一半,问道:“我今日路过城外的庄子,怎的听说你将这庄子卖了给一户姓许的人家?”
    这庄子乃是蒋文生置办,蒋敬生心里有几分发虚,但想到从尉迟大人那里拿到的好处,立刻便心安了起来,做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来:“哥哥你不知道,买这庄子的正是州府同知许家,他家夫人是个娇横的,看上了咱们家的庄子,据说要给她家小郎君跑马,我原是不想的,想着这庄子是大哥置办下来的,哪知道被许同知软硬兼施,这才不得已卖了出去!”
    他一副民不与官斗的模样,直听得蒋文生气冲斗牛,一拍桌子,桌是碗盏全都跳了一跳:“许清嘉欺人太甚!亏得年头圣上还嘉奖了他,没想到在地方上却是这样儿!”
    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蒋敬生见哥哥发了火,便似寻到了靠山,大吐苦水:“大哥你不知道,这许同知最会做面儿功夫,私底下不知道收了多少好东西。可惜这云南郡他只手遮天,就算是大哥在京城当官,但远水解不了近渴,我是惹不起他们,不得不将庄子出手,想着大哥年底就回来了,到时候由大哥出面,看他敢不敢还回来?!”
    蒋文生乃是正四品的御史中丞,这些年没少弹劾官员,就算是在京城,寻常官员也不会去与御史台的人计较,万一被揪住了小辫子,在朝堂上被喷了,被今上申斥了,那真是得不偿失。没想到回家乡扫墓,竟然能遇上这种事。
    倒是晚上休息的时候,蒋大夫人道:“夫君,此事是不是再打听打听?二弟说的……”她这位丈夫以前是一心扑在书本上,后来出仕了离家里就更完了,对这位庶弟的印象其实还停留在小时候调皮捣蛋,既不喜读书又不喜习武,人又有几分懒惰。
    但蒋大夫人是妇道人家,带着的丫环婆子们来了一小午,已经打探到蒋敬生极喜赌博,大部分时间都泡在赌坊里,便是方才在后台,二娘子也是愁眉不展,想来日子过的并不好。
    “难道二弟还能骗我不成?!”蒋文生听到夫人半句话,心里便升起淡淡不豫,“我带着爹娘三弟上任,二弟这些年在家里任劳任怨,守着祖业田产,这原是他自己不喜欢读书出仕,也算不得爹娘偏心。只是怎能因此而淡了兄弟情份,怀疑到二弟身上去?”
    蒋文生对夫人这话颇有几分不喜。
    蒋夫人见他这般固执,便小心道:“不如,我改日让人递个帖子,拜访一下这位同知夫人,见见她有多骄横?!”
    “也好!”
    强龙不压地头蛇,蒋文生想一想,他倒是可以大闹一场走了,但他家二弟却是白身,以后还要在这云南郡长长久久的住下去。
    胡娇接了帖子,约好了日子,等蒋夫人上门,便准备了茶果点心招待。
    蒋夫人此行,原本就只是为了印证自己心中猜想。她自己心里不喜蒋敬生,总觉得他那副被酒色财气掏空了身子的样子就透着不可信,又听得家下仆人背底里议论,暗中觉得他卖了蒋文生置办的庄子,说不定便是自己外面赌债太多,这才把手伸向了家里的产业。
    及止见了胡娇,二人各叙年齿,胡娇不知她所为何来,只在花厅里招待,谈几句长安风物,见这位蒋夫人似有心事,她想着买了蒋家庄子,理应与蒋家再无牵扯,怎的蒋家夫人还能上门,索性开门见山:“夫人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蒋夫人总不能直不愣登问她:我今儿来就是想见识见识威逼买走了我家庄子的人有多骄横的!
    唯有含糊道:“我与夫君在任上,这几日才回来,家里还留着二弟夫妇一家,想着二弟对夫人多有得罪,瞧在我家夫君面上,还望夫人能够不予计较!”
    许清嘉是从四品,蒋文生是正四品,说起来还差了一阶,且蒋夫人这话说的语焉不详,胡娇却不喜拐弯抹脚,“夫人言重了!我与你家二爷只在买庄子的时候见过一面,蒋二爷对我并无得罪,却不知夫人这是从何说起?”
    见她一脸茫然,蒋夫人便有几分了然。
    恐怕这事还真跟她猜测的差不多。
    只不过……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让她家老爷与其去相信一个外人,他肯定还是倾向于相信自己兄弟。
    许夫人与胡娇见面的当日,尉迟修前来蒋府拜见蒋文生。
    他自蒋敬生处得知蒋文生回来的消息,便立刻让尉迟夫人准备了礼品,准备前来拜访。
    按道理,有京官前来云南郡,许清嘉这位主官与辖下属官一起宴请蒋文生才对,但尉迟修心中另有他意,便自己前来了。他与蒋文生在京里原就是旧识,只不过并不亲近,只算得上差不多知道这位的品性,但不在一个阵营的关系。
    御史台虽然暗底里也有几个阵营里的正常,但明面上却是独立于官员之外的检察机构,没事儿御史台的官员都不会与其余官员套近乎。
    蒋敬生在家里见了尉迟修,便装作初识,郑重上前去拜见。
    尉迟修曾有言,蒋文生在长安城中什么事情没见过?若是蒋敬生露出与他特别熟悉的关系,这位御史中丞大人少不得要猜测这其中的缘故了。
    因此二人早就商议好了。
    蒋文生却不知他二人这一层关系,与尉迟通判聊起云南郡政务,又提起京中朝堂。尉迟修也是从长安而来,哪怕不触碰任何阵营,就算是聊些安全话题,也有许多共同语言。又有蒋敬生在旁凑趣,索性摆了一桌酒菜上来,宾主尽欢。
    蒋夫人回来的时候,蒋文生已经喝的有七八分醉意了,她原本还想与丈夫好好谈谈,哪知道他都醉成了这般情状,还叹息着:“在地方上做官,到底不似京里。”听尉迟修的只言片语,他便猜测这尉迟修被许清嘉完全压制了,恐怕那位许同知倒是个强硬的人。
    “许大人……到底年轻气盛,对权欲心还是重了些,一心想着为民造福,却让本地百姓不种粮食只种药材,拿着大好耕地去种药材,能不能赚钱还两说,万一碰上灾年……”
    尉迟修言谈之间,是对云南郡的未来深深的忧虑。
    “今年只有九县开始种药材,听说明年……却是要全州郡推广的……年轻人好大喜功,这真是让人担心……”
    哪怕蒋文生不在其职,也觉得云南郡被许清嘉只手遮天,不是什么好事儿。
    况且让农人将耕地作了药田,就算是有了银子,难道不吃饭了?
    蒋文生觉得,他身为云南郡走出去的官员,必然不能坐视不理。
    许府里,许清嘉泡在浴桶里,闭目养神。胡娇手底下轻柔,拿皂荚水浸了头发,替他洗头发。一下下轻轻抓着头皮,许清嘉舒服的都快睡着了。在衙署里坐了一天,大家就明年要不要全面推广药材种植而商议半日,最后还是没定下来。
    这件事情已经商量了有一阵子了,就连通判尉迟修都懒的出席了,听说最近他在家品酒,去年尉迟夫人酿的酒已经开坛了,还说要给州府官员送一些,让大家都尝一尝。
    这位通判大人如今似乎对州郡事务完全撒手不管了,许清嘉有时候也猜不透他心里如何作想,埋头做自己的事情,只盼望着这位通判大人不要来给他捣乱便好。
    御史中丞大人驾临云南郡,中丞夫人来亲自来许府,许清嘉知道以后,与属官商议一番,向蒋文生下了帖子,在会宾楼订了宴席,要宴请这位御史中丞。
    去送帖子的差役道蒋府收了帖子,许清嘉便着人准备。
    宴饮当日,众官员下了衙,都回家换过了便服,全部赶往会宾楼,等待御史中丞露面。
    今日尉迟修倒是难得出席,还带了两坛子酒,“我家夫人新酿的酒,正好请御史中丞大人也尝一尝我家的酒。”
    大家如今对这位通判大人整日泡在酒坛子里都已经习惯了,反正他与许大人互不干涉,不影响整个云南郡的政务,相处的还算和谐。
    结果,这一等就等到了很晚,酒楼将菜做好了端上来,都放凉了,还不见蒋文生的面儿。派出去的差役去蒋家请人,却吃了闭门羹,云南郡的官员心里对这位御史中丞大人的印象瞬间糟糕了起来。
    唯独尉迟修,坐在那里一杯杯喝酒,很快便醺然欲醉了。他自己拿来的两坛子酒,最后有一坛子半都下了自己的肚子。
    御史中丞不给同知大人面子,这使得云南郡的官员们都心有戚戚焉,想着同知大人自上任以来,十分勤勉,又无贪渎横行之事,怎的就得罪了这位大人呢?
    不过这种话,却不好贸然出口。
    许清嘉当晚回去,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他自己生来不爱巴结上官,总觉得蒋文生不肯前来宴饮,总有他的原因。他在京里得罪过的人位高权重,也许与蒋文生有什么关系也说不定。反正自己问心无愧 ,第二日照样去衙署办公。
    窥着人少,高正便跑来探问消息,见许清嘉似乎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想到这一位只除了努力做事,似乎对勾心斗角提不起什么兴致,也只能无奈败退。
    过不得几日,正赶着许小宝六周岁生日。
    生日的前两日,他从矮脚马上掉了下来,磕掉两颗门牙,自觉不好见人,索性蒙在家里。
    楼大郎前三年就换过牙了,段家的儿子也是前两年换了四颗牙,那时候大家还不在一起玩,许小宝完全没有印象,现在自己忽然之间成了个没牙的小孩子,说话走风漏气,这对于他的自尊真是个不小的打击。
    偏偏武小贝与许珠儿对这一现象十分好奇,这几日只要许小宝抬头,必能瞧见武小贝的眼神瞟了过来,似乎满含了同情。他还听到这小子跟他娘小声嘀咕:“哥哥连牙都掉了,要是以后娶不上媳妇儿可咋办?”
    许小宝听到他娘压抑的笑声:“要不哥哥娶不上媳妇儿,等小贝将来长大了,养着哥哥得了?”
    武小贝倒是没有迟疑:“我赚钱养哥哥没问题,就是哥哥太可怜了!”
    他娘笑的弯下腰去,还不忘夸奖武小贝:“小贝……小贝想的真远!”抬起笑的满是泪花的脸,看到许小宝一脸气愤伤心难过的表情,胡娇直接笑的坐倒在地上。
    许小宝觉得人生无望,前途黑暗,偏摊上了个幸灾乐祸的娘,他觉得自己的命真苦,窝在房里不肯出去,偏许珠儿却要站在门口踹门:“哥哥开门!哥哥开门!没牙哥哥开门!”
    许小宝气的泪花都要涌出来了,纵然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但实是气愤难过!
    这家里就没一个人真心关心他的!
    他生日那日,胡娇特意亲自下厨做了寿面,又有灶上婆子做了许多点心上来。许小宝这两日心情灰暗,只垂着头吃饭,可惜没了前面两颗门牙,连面都咬不断,他恨不得将碗扔到一边去。胡娇偷笑着拿筷子将寿面夹成了一小段一小段,这才推到了他面前,“这样就能吃了。”今日桌上的菜都切的非常碎,可以完全不用门牙。
    许小宝看着眼前烂烂的面,欲哭无泪,难道从今以后他的人生就要在一堆羹与糊糊里度过了?
    坐在那里的小寿星忽然无故掉泪,哭的十分悲壮:“我以后……以后……”真是伤心欲绝。
    同知大人的心基本全扑在了公事上,在孩子们身上倒没有胡娇这么细心,还诧异好好的儿子过个生日,居然也会哭起来,还当他要说的是“我以后一定要孝顺娘亲”这类的话,抚摸着他的脑袋再行加深教育:“你娘生你的时候十分辛苦,你以后自然是要孝顺你娘的!”
    许小宝:“……”啥?
    泪眼朦朦抬头瞧着同知大人:你还是不是我亲爹了?!人家都掉了两颗牙,你没瞧见吗?
    他破罐子破摔的张开嘴来,露出缺了门牙的地方,展示给他家父亲大人瞧。许清嘉整日在外面,许小宝这两日又刻意避着人,都不出现在主卧。同知大人忙完了回来还当儿子已经睡觉了。骤然见他掉牙了,还伸出手来在他掉牙的豁口上摸了摸:“哟,小宝都换牙了,小贝估计也快了!”
    武小贝:“……”啥?
    正伤心流泪的许小宝眼泪也不流了,立刻将目光投向了已经傻了眼的武小贝,弟弟也要掉牙?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觉得被安慰到了。虽然以后还是这个丑模样,不过兄弟俩一起丑……似乎也不那么难受了!
    武小贝用小胖手速度捂住了自己的嘴,含含糊糊冒出一句话:“我不要掉牙!”爹爹你太可怕了,我果然不是亲生的!
    许珠儿扭着小脑袋看看许小宝,再看看武小贝,没心没肺笑的可甜了。
    许清嘉见俩孩子的神情,似笑非笑瞧一眼他家老婆:“你没告诉过小宝与小贝小孩子到这个年纪要换牙?”
    胡娇抿着嘴忍了又忍,还是笑了出来:“其实……我原来也想告诉他们的。可是看到小宝伤心欲绝的样子,就……”觉得这小子还从来没有这么难过的模样,还是让他再多感受两天。
    ——这不是挫折教育嘛!
    腊月早就忍不住了,终于有人主持公道,立刻向同知大人告状:“夫人自己不肯告诉小宝就算了,还吩咐我们也不许告诉小宝。”
    许小宝目光在大人们脸上巡梭了一圈,差点伤心泪奔。
    ——这是亲娘吗?
    同知大人难得抽出空来,向俩儿子科普小孩子掉牙的过程。许小宝在同知大人的安慰下,总算过了心里那一关,又盯着武小贝的一嘴小白牙瞧。武小贝在哥哥的目光下似乎觉得自己说不定下一刻就立刻要掉牙,忙又用手捂住了。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许小宝无论是在楼家上课,还是跟着方师傅一起练武,都变做了个稳重沉默的小孩子,既不喊打喊杀的跟段家兄弟掐架,也不开口向老先生提问。就连老先生也夸他最近稳重了许多。
    许小宝有口难言。谁愿意张口说话就露出没牙的嘴巴,而且走风漏气,简直太丢脸了!
    过年的时候,尉迟修已经跟蒋文生称兄道弟了,他“协助”蒋文生收集了许清嘉“强逼农人将耕田转为药田牟利的证据”,二人分别写好了折子往京里投递过去。
    蒋文生的折子直接送到御史大夫牟中良手里,等开年朝会的时候可以送上去。而尉迟修的折子送到了中书令贾昌手里,请他代为上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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