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唯一的亮光就是乡下孤独的月色,盛从肃听到宋如我一声一声的质问,终于觉得哪怕她就在他眼前,他们之间已经隔了很远,远到即便他再爱她,也是徒劳无功。
    宋如我累极,埋在心底多年的仇恨到今天经过时间的发酵,已经渐渐成为难以根除的一根刺,时时刻刻扎着她不堪的心。
    其实有时候,她自知对盛泱愧疚,但是她也害怕看到盛泱。每一次见到这样子一个天真可爱的小姑娘,她就会想起自己最为无助和绝望的时刻。
    每一分钟每一秒钟都像是煎熬,就像是脚踩针尖,难受至死。
    她站了起来,一把推开了盛从肃,一个人往外走。
    盛从肃僵了一秒钟,踏出了脚步要跟上她。宋如我立刻回了头,语气冷淡决绝:“滚。”
    下一秒,她就立刻出了门。
    夜色那么黑,冷风就像是刀一样一下一下狠狠地搁着她的脸。宋如我没有走出几步远,就看见了等在她家门口的李木白。
    他就像是一棵树,直直地站在那里,从来没有变过位置。只有等到宋如我出来时,他才动了动。
    “小我。”他的声音随着冷风传来,跟年少时阳光灿烂的样子全然不同。
    宋如我站定,凭着黯淡的月光,她看清楚李木白脸上跟很多年前一样的五官。
    那时候,她有多爱他?
    什么都配不上别人,只有更努力更努力,李木白说我们家媳妇必须能干又聪明。于是她每个月月考都是年纪第一,每一次放假回到家即便一个人住,都要里里外外做一遍家务。她自知自己内向,生怕给他丢脸,于是见人就笑,笑到脸僵。
    宋如我愣了足足一分钟,后来她总算开口,像是给自己一个交代一样。
    呜咽一般的风声,刺骨的冷意,就像是无数次心灰意冷。
    “木白,那时候我站在你家楼下见你,你为什么不出来?”
    “小我……”
    “我只想知道原因。”
    李木白感到难以启齿,他做错过很多事,有些时候可以弥补,可有些时候就是伤害。
    六年前,拖着身子来找他的宋如我,他看得一清二楚,但是他不知道那是怎样的情景。
    “为什么……”
    李木白低了低头:“我那时候听说你跟盛七结婚,并且有了小孩,以为是你先背叛我们的爱情,所以我一时昏头便不想见你。”
    宋如我笑笑,她知道或许这只是原因之一。那时候李木白公司面临上市危机,李叔叔刚死,他年纪小,为了解决资金链只能选择联姻。成年人就是这样子,如今他说出这个原因,也不过是觉得金钱这个原因太过难堪。
    “后来你立即出国,我才察觉事情不对劲,那时我已经和盛七绝交,再找你却已经很难。”
    宋如我在多年之后再一次回到这里,回到东吴小镇,回到年少时自己生长的环境。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那多好,没有爱也没有恨。她忽然间觉得心里面有一根弦断了,就像是常年绷得太紧,终于在这一天不堪重负一下子断了。
    她终于看了一眼李木白,想了想说道:“再见。”
    李木白心中钝痛,就像是被重物猛击。他隐隐有感觉这一句“再见”很有可能就真的是再也不见了。
    他脑海中闪现无数场景,每一副景象都像是深深根植在他的脑海里一样。宋如我的背影瘦弱并且形单影只。李木白试着叫了一声:“小我!”
    宋如我的背影一僵,她低低地说了一声:“再见,木白。”
    她穿过乡间马路,一步一步也不知道前方到底在哪里。一直到她走到楚瑜家门口,楚瑜一把拉住了她。
    “小我,你终于来了,你还好吧?我很担心你,又不敢去你家,只好在这附近来回走。”
    “没事。”
    虽然她说没事,可是楚瑜看在眼里的哪里是没事?她深知自己也不方便问,只好将宋如我带回家休息。
    宋如我一路无言,到了楚瑜家里,因为夜已经深了,她爸妈已经睡着,楚瑜带着她轻手轻脚地上楼。临睡的时候,楚瑜的电话响了很多次,她每次都挂断。宋如我说道:“你接吧。”
    “是盛泉,他利用我。我已经跟他分手。对不起,小我,关于你书稿的事情,我还是要道歉。”
    “哦,”宋如我想了想:“把书暂时放一放吧,我想从中间部分重新写这个故事。”
    “可是……这个版本已经十分有戏剧张力并且主编都十分认可了。”
    宋如我摇摇头,只是道:“还是放一放吧。”
    这时候楚瑜的电话又响起来,她恼怒地都想挖电池了,宋如我阻止她:“还是接吧,说清楚总比不清楚要好。”
    楚瑜想了想当着她的面接了起来,可是没讲两句她就气急败坏地朝着电话那头讲:“盛泉你真是让人失望,我不管我不管,我就是要分手。”
    到最后甚至有些无理取闹的意味。
    很多人说过,我们只会向自己最亲近的人乱发脾气,对于陌生人反而会更加客气。因为我们觉得亲近的人永远不会抛弃我们。
    宋如我和楚瑜一样年纪,听着她跟男朋友时而凶巴巴时而威胁的话语,她觉得有些羡慕。这样子的话,她从来没有机会跟别人说过。
    其实,那些年跟李木白谈恋爱的时候,更多的是想着怎么配上他,怎么讨他喜欢,脾气断然是不敢乱发的。后来,生活所迫,更是不敢发一丝脾气。发脾气总要负责任。
    楚瑜的电话持续了将近半个多小时,最后以楚瑜一句骂声:“你敢来我家试试,我弄死你!”结束。挂了电话的楚瑜有些尴尬,她咳了一声:“累了吧?早点睡吧。”
    宋如我点点头,夜已经深了,关了灯之后,房间内很安静,不一会儿就传来了楚瑜清浅的呼吸声,她很快就睡熟了。
    平静深夜,温暖的卧室,呼啸的冷风,宋如我到了后半夜终于强迫自己睡着了。
    而待在袁家的盛从肃却没有睡着,因为李木白在宋如我走过,很快就进了屋里,那时候他来的时候,盛从肃正撸起袖子修理保险丝。
    他嘴里咬着手电筒,鼻梁上不知哪里来了一副眼镜,样子真是无害而居家,跟那个呼风唤雨的盛家七公子真是判若两人。
    “盛七,我有事情需要跟你谈谈。”
    这是时隔六年,李木白主动找盛从肃。
    盛从肃的手一顿,然后他没有答话,却在三秒钟之后屋内灯光大亮,他从凳子上跳下来,看了李木白一眼:“坐吧。”
    他转身进了厨房倒了两杯茶,端出来以主人的姿态招待李木白。
    “有什么话要问,今天我给你一次机会。”
    李木白眉头深锁,沉吟一声:“你爱不爱她?”
    显然这个她指的是谁,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爱。”盛从肃几乎没有犹豫,很快就回答道。
    哪里知道李木白听到这个答案,立刻从位置上站了起来,猛然间就一拳打向了盛从肃刀锋一般的脸颊。
    盛从肃抵挡不及,嘴角一下子就被打出了血。
    “你就是这么爱她的?!”李木白轻笑一声:“盛从肃,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李木白赤红着眼,胸中愤懑,又问道:“盛泱到底是怎么来的?”
    盛从肃闭了闭眼,一向果决狠戾的他,一向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他,忽然间卸下了所有盔甲和防备武器,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他这样子的姿态,就证明李木白心底猜测的那个最为不堪的事实。
    “你!”李木白大惊又大怒,他拳头不由自主地发着抖:“你他妈简直有病!”
    终于,一拳又一拳落到盛从肃的身上,每一拳都像是要把人打死,李木白打得眼睛通红,他难受又愤怒地说:“盛从肃,你真是好兄弟!真他妈是兄弟!”
    盛从肃被一脚踢到墙角,李木白终于打累,喘着粗气,可是到最后竟然自己先哭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李木白一滴泪滚下来,他仰天长啸:“是我对不起她,是我,当初我为什么要把你一起带过去。是我害了她,是我。”
    盛从肃躺在墙角,咳出一口血,眼看着李木白东倒西歪地走出去。
    他慢慢地轻轻地咳了几声,鲜血从嘴角滴到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盛从肃恍惚间想起很多年前,他第一次看见宋如我的情景。
    抿着嘴朝他笑,眼睛亮得就像是天上的繁星。
    盛从肃慢慢闭上了眼睛,冰冷的地板,湿寒之气从背脊钻入五脏六腑。连夜赶来的盛泉看到自己多年的老大这幅模样,差点吓得当场心脏病发。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去看病,亚健康,现在天气冷了,大家注意保暖。另外,明天作者君生日,依旧更新~~~请表扬我~么么~
    ☆、第25章 chapter25
    薄雾笼罩,清晨的微微阳光透过重重叠嶂慢慢洒向这间平静的乡间小镇。凛冽晨风,夹着丝丝寒气钻入骨头里,宋如我低着头,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是早上六点半。
    她起床的时候楚瑜还睡着,一点都没有察觉什么动静,宋如我匆匆留下一张纸条,便离开了。她趁着清晨一直走到了家门口,姜黄色的光将这间老房子团团盖住,一切都让人感觉什么都没有发生,时间久这样子平静和缓地过去了。
    宋如我开走了她一开始带着盛泱一起来的车,车子“嗡嗡”发动的声音在宁静的清晨显得格外清晰,宋如我最后望了一眼这间年少时度过每一分每一秒的房子,然后一脚油门就离开了。
    袁朗身后被埋藏在东吴最东边的一座小山上。袁敏到了最后花了一大笔钱给自己哥哥找了一个好地方。那座山是整个东吴香火最好的地方,后来成为东吴的地标性建筑,一路上山的路更是被各种小贩占据,有的甚至漫天要价。
    六年之后回到东吴的宋如我发现,去给袁朗扫墓现在居然需要门票。六十块钱一张,宋如我也算是很早一批就上山的人,早上八点多,也已经有很多人。
    其实是不够自信,所以需要寄托,而拥有悠久历史的佛教文化为这些需要寄托的人提供了一个非常好的去处。宋如我在国外多年,十分无助的时候也曾经祈祷无数次,到头来依旧还是靠自己,到如今便不再相信很多东西。
    清晨山里面更有些冷,宋如我裹紧了自己的衣服,低着头一直前进。其实上山并不需要花多长时间,如果不买任何东西就直接上山,二十分钟就能到达山顶。宋如我一路低着头,遇到人就让一让继续前进,于是在九点不到就到了山顶。
    山顶上很多年前几乎没有人的寺庙已经很好地重建,里面甚至有很多人。宋如我瞄了一眼,早上,庙里面有个小和尚在扫地,人还不是很多,倒也安静。
    她很快就穿过了寺庙,在穿过一片小竹林,就到了墓地。这些年来,东吴人大概都知道这块风水宝地,墓地已经被打理地十分完善,宋如我找到袁朗的墓碑,轻轻擦了擦陈旧的老照片,慢慢跪下去,磕了三个响头。
    “爸爸,谢谢你收留我。”宋如我定了定:“可是我却害了你。”
    钱财是这个世界上最能伤人的利器,李木白的母亲用这个原因羞辱过她,盛从肃因为这个原因将她玩弄在手心里。而她的养父袁朗几乎是因为这个原因丧命。
    宋如我在袁朗死后很久,才知道,她其实并不是袁朗的亲生女儿,袁朗只是领养了她而已,将她带到布桑教养。而清贫的小家,因为袁朗领养了宋如我,每年有十万英镑的收入,在那个年代几乎是一笔巨款,而且抚养费在每年的圣诞节会准时打入袁朗的户头。
    而这笔钱,在袁朗死后不翼而飞,若不是宋如我后来在伦敦得知事实,她甚至都不知道有这笔钱的存在。所以她对袁朗的死因从那时候开始便存在怀疑。
    这也是她当初回到布桑的另一个原因。十八岁的宋如我可能单纯,但是现在的她,经过那些艰难岁月的她一定要怀疑。
    寂静的墓地,晨间阳光满满洒在宋如我的身上,她望着照片里温和浅笑的袁朗,忽然心里难受,眼泪先一步流了下来。
    “爸爸,我好累……”
    “其实那些年在国外,我早就认清事实,我知道即便我回到布桑,我也是斗不过盛从肃的。”
    “可是终究不甘心,我昨天问过他最后一遍,他果然还是与纪凡的死有关。他欺人太盛了,我如今这番模样他还不满意,偏偏要去伤害无辜的人,新仇旧恨,我怎么可以咽下那口气?”
    安静的环境,来来回回只有宋如我的话回旋着,她哭哭笑笑,跪得腿发酸,絮絮叨叨说了好多话。
    一直到了中午,她才站起来,那时候前面的寺庙里已经渐渐传来好多人说话的声音,甚至还有游客敲钟的声音。
    “嗡……嗡……”回音响彻山谷,宋如我还没出来就被人一把捂住了嘴巴。
    那个人是从后面将她制住,她连是谁都没有看清,就被人一下推下了山。
    钟鼓的嗡鸣声慢慢飘散在空中,宋如我的叫声谁都没有听见。墓地的位置本来就在后山,没有人发现少了一个人。
    日日夜夜,昼夜交替不息,盛从肃是在晚上将近六点钟才从东吴人民医院的病床上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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