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独二人,很是寂静,齐木心情舒畅,委婉道:“星辰砂何其珍贵,也极难炼制,如此巨大的宫殿置于此地,想必是极其浩大的工程,得耗费多少时日,炼器师可真是煞费苦心。”
    简直强大到丧心病狂的地步!
    谁知,渊落随口应道:“当年本尊闲得发慌,随手炼了,想不到千年过去,如今也快成神器了。”
    递了杯茶过来,皱眉道:“解酒。”
    “清醒着呢,我又没醉,”齐木嘟囔着,接过来仰头喝下。
    魔尊见他喝下,不动声色移开视线。
    单星辰砂哪怕在大道本源锤炼下,几千年便能化为神器,惊世骇俗。听这口气,如此重宝,竟然就这么扔在此地如此多年,不怕被偷么!
    齐木神情古怪,道:“那这千年来,此物有何用?”
    渊落道:“观星,实则赏景,这地方很美不是吗。”
    大道本源,想必尊上早已堪破,说来观星像是推演之用,在尊上这里也行不通。想来也自然,尊上实力顶天了,虽跌落至尊位无法与天道并驾齐驱,修为却早已通天,无人能及。挥手间山河崩碎,根本无须借助神器。
    就连至尊神器见了他,也装死扮凡铁。嚣张如煤球,次次得见尊上便像老鼠见了猫似的,避之唯恐不及。
    可见神器前面哪怕加了个至尊的称呼,也远远不能与真正至尊相提并论。
    换言之,站在尊上的角度,这叫人眼热的道源,划过的轨迹组合起来不过是普通景观罢了。
    齐木道:“的确很美,只是看着便觉得圆满了。但这里一个人都没有,若是独自一人,就是景色再美,也会看厌的。”
    确实,这地方太过空旷,偌大的万里虚空之上,若不是有尊上在侧,修为未到仙脉,无法堪破大道本源,齐木定不愿久留。
    渊落摩挲着杯沿,嗓音模糊不清。
    “你说的没错。只可惜同样的景,本尊整整看了千年,无论厌倦与否,以后却也还是得这样下去。”
    齐木道:“尊上一个人看?”
    “嗯。”
    渊落望向远处,黑眸倒映着星纹璀璨,随意应了句。
    遥想当初进藏经阁母地,不小心误入小空间,里头时间错乱,一待便是四年多,那段时日当是闭关修炼,却也难以忍受,握着回音珠吵了尊上整整四年。回归后才知道,堂堂魔尊被折磨了四天五夜未能合眼。
    齐木心脏猛然揪了下,五味陈杂。
    他想说,尊上,您一个人不会孤单吗?
    尊上,仙尘呢,你们从来没有一起看过么……
    话到嘴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从古至今,可有哪怕一人走进过他的心里。若真有,齐木深呼吸,那人何德何能!
    渊落望着远方,并未察觉出齐木有异样,起身走到宫殿边沿处。
    经过时,说了句:“来这地方的,你是第一个。”
    齐木浑身一震,垂眸,掩住动容之色,道:“不甚荣幸。”
    渊落摊开掌心,右手五指铭刻术法,引道源于手,无数道神纹自虚空汇聚而至,如金光翼蝶振翅,握住。神光顿掩。
    走到齐木面前,后者还未回神。古籍看得不少,当真没见过大道本源如此轻易便能到手的!莫非是看错了……
    “这是什么?”
    渊落道:“宴会邀请本尊的回礼。”
    无视后者震惊的双眼。当场炼化。
    手法之快而华丽前所未见,霎时,一个巨大的古字自虚空,迅速缩小显现烙印在齐木胸口处,金文隐匿,消失无踪。浑身气息未变,真元亦为增加,齐木有些疑惑,目似询问,琥珀色的瞳眸很亮。
    渊落抚上他的脸,顺着耳廓上方抚摸到后脑处,向下。
    “本源金文,乃大道气运加身,无论是否离开,日后你都要去往天外战场传承之地,修为至高,气运为上。去了之后,别相信任何人。”
    任何辞藻都无法表达齐木现在的心情,逆着光盯着渊落的眼,美轮美奂的星光尽成了虚化的背景。
    这一刻,错觉来得太过强烈,几乎当真认为……尊上对他上心!
    哪怕一刻也好。
    喜欢女人也好,喜欢男人也罢,如果对象是渊落,突然间发现一切顾虑消失无踪。
    此刻齐木简直动摇得不能无法自持了。
    嗓音有些疲惫:“你会在意吗,我若是离开你会在意吗,尊上,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渊落并未推开,亦没有回应。
    这里没有人打扰,寂静无声。齐木顺着本心把渊落抱紧,心乱如麻。
    这一刻,他无比希望这人是喜欢他的,若是真喜欢,哪怕只有一点点,那该有多好。
    万事均有因有果,莫名其妙地来到这个世界,自有其因果。
    终有一日,我要和你并驾齐驱。
    “别多想,事到如今你怎么还不明白,要本尊怎么说才好。你不一样,以往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一笔勾销,本尊说一不二,安心。本尊断不会忘记。”
    渊落轻叹,嗓音冰冷:“你既然下定决心,本尊就算想要阻挠,你会改变主意?”
    西苑截天台。
    夜半已过。人群散去,没了宾主,此地一片寂寥。
    先前尊上端坐的那处僻静之地,几道人影條然而立,隐于月色下阴影中,看不真切。
    一男子坐在石椅边,弓着背极尽颓靡。左手握着一株藤蔓,先前不知被谁扔在地上,过半夜亦未消散,银色的蓝星草表面泛着淡淡蓝光,不明显却很惊艳。
    那人漆黑兜帽裹着整张脸,诡异纹路勾勒而出,露出小半张脸,下巴处晶莹水珠滴落,很是平静,悄然无声。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浸湿了大半衣襟。
    垂首立于对面的几人,噤若寒蝉。
    無灾安静地流泪,无人敢叨扰。
    半晌取出一物,开口打破沉寂,嗓音没有半分起伏,像死了一般。
    “把此珠,带去给魔将大人。”
    抬起手,手心躺着一颗半个婴儿头颅大小的白晶珠,月光下散着羊白玉脂般的波澜,白光闪过,玉珠内画面变得清晰。缩小的人头在玉珠内很是清晰,辨出人影,有人顿时大惊失色。
    群人之中,齐木对着暮钰道:“西苑苑主让你过去。”暮钰眼睛亮了,脸上的表情看得极为真切。随后波纹震荡,画面转过。
    长亭内,玉桌之上,暮钰和宁南同桌而坐,暮钰亲自为宁南倒茶,言语动作,甚至连脸上的表情,也看得万分明显。窥察的角度极为刁钻,更显得里头的两人格外亲密。
    ……
    一人上前接过晶珠,几人垂首:“遵命!不知少主还有何吩咐?”
    無灾如死人般盯着手中的银藤,脸上满是泪痕,水珠持续不断地顺着面颊滴落,止不住一般,没有抽泣声,嗓音平静得可怕。
    半晌,把银藤递了过去,抬起的手抖了下。
    “这个,找个机会给殿主陛下呈上去,得做好准备才行,齐木很可能不会离开魔域了。”
    ☆、168·走还是不走
    齐木愣住了,还未来得及思考这话是何意,腰身被搂住,下一瞬,出现在地面之上。
    上去艰难下来倒是轻易。
    渊落收敛了气息,牵着齐木的手,打断思绪,道:“最后走走,就当提前为你践行了,离开的那日,本尊不会去送你。”
    齐木嗓音干涩,道:“嗯,好。”
    天刚亮,来往修士亦不少。熟悉而普通的街道,并不算太宽敞,法器符文玉石铺才刚开门,吆喝声喊骂声不绝于耳。来了玄天殿几年,齐木没少来此逛过,这些叫唤鄙陋低俗的不少,以往没觉得不妥,今日却觉得万分刺耳。
    许是站在身侧的人不同。齐木偷偷打量着尊上,眸光晶亮。牵着的手微微握紧了些。
    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和渊落两人,手牵手在普通街道上慢步。
    向来高高在上的魔主,不食人间烟火气,如寻常人一般,没有丝毫的王者傲气,久居高位者屈尊落了凡尘……竟会是这般情景。
    像做梦一般。
    齐木稍稍落后半步,看着渊落的侧脸,才发现,自己从未了解过这个人,无法看透,无从琢磨。甚至连他长什么样,也不知道。
    忍不住眯了下眼。
    “你偷偷摸摸在看什么?”
    渊落回眸,正对上齐木的眼。
    后者微滞,几分狡黠,直言不讳:“分明是光明正大在看你。”
    渊落冷冷地扫了一眼。
    半晌,拽过他,和自己并肩:“既是走得这么慢,总该能跟上了。”
    此话一出,和先前风驰电掣后停在树冠顶端处说的那句,微妙得相似。
    来往行人擦肩而过,仅仅是望上一眼,便移开视线。魔修较为豪放,就是两男的公然当街拥吻亦不会引人围观,齐木呼吸平稳,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喃喃道:“半点不真实。”
    正待发呆之时,一辆战车紧贴地面掠过,齐木正要躲开,突然手臂猛地一拽,撞进冰冷的怀抱中。乌芒从旁而过,狂风肆掠,卷起渊落漆黑长袍,站着未动黑风阻隔在身体三寸开外。
    待战车远去,周遭顿有人低骂。
    “站稳,别总失神,”渊落皱眉。
    齐木拽住他衣襟,迅速站稳。缓缓吐出一口气。
    “多谢。”
    轻叹,齐木垂首,眸光闪烁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路无言。
    路到尽头,不见人影。再过一个转角,便是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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