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那女子被她捉住,卸去手脚让人带走之时,这李姝只顾着躲在二长老身后一声不吭,现下根本没说通报消息的李家人是谁,她倒第一时间开始自动脑补。
    “你给我少说两句!”二长老冷冷地一眼瞪过去,呵斥道,“是她或不是她,结果都是一个样,还能有何分别!”
    李姝一脸厉色,狠狠地回瞪二长老:“是谁都行,就不能是阿暖!倘若连她都背叛我,我不如立刻死了!”
    “那你就去死吧!或者你以为今晚能逃得了?”二长老双眸闪闪发亮,古怪地笑着,低头看着手中那个小竹筒,“这东西终于再用不到了,呵!”
    二长老指间一个用力,小竹筒立时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咔擦”一声裂成两半。
    “啾!”
    稚嫩宛如雏鸟的啼鸣陡然响起,一道金红色光芒从慕烟华袖口飞射而出,瞬间到了二长老面前。
    二长老甚至反应不及,已是手上一空。
    金红色光芒半点不停顿,裹住二长老掌中小竹筒,划过一道圆润的弧线,回转慕烟华处,再次钻进袖口消失不见。
    “啪嗒!”
    裂成几块的小竹筒轻轻落地,里面空空如也。
    ☆、第69章曲终
    “这、这……是何物?”
    二长老愣愣盯着不远处破裂的小竹筒,半晌才叹道,“好手段!慕家年轻一辈第一天才,烟华当之无愧。心凌跟着她比起来,确实相差远矣。”
    慕烟华抚着袖口,感受着红灵不停传递过来的雀跃,心底却是极为无奈。
    慕云鹤知道红灵的存在,除了有些好奇外,倒是没有其他表现。大长老、三长老、五长老、七长老几人从未见着红灵,这时候望过来的目光让慕烟华头皮发麻,恨不得拔腿就跑。
    慕心凌此时已不再痛哭,抽泣着靠着五长老肩膀,似是不曾注意到方才的一幕。
    至于李姝那闪烁不定的视线,则是被慕烟华完全忽略了。
    将死之人,跟她计较个什么。
    二长老敛起惊色,重新转向慕云鹤,低声恳求道:“心凌对我的事完全不知情,万望家主高抬贵手,放过心凌这一次。我死不足惜,这一条贱命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慕云鹤不答应也不拒绝,就这么看着二长老,直看得二长老眸光渐渐暗下去,心上像挂了个秤砣,一个劲儿往下沉。
    在二长老几乎放弃希望之时,忽而出声道:“你何德何能,有资格向我求情?”
    “我手里有一份名单。”二长老一丝犹豫都没有,径直道,“这一份名单,记录着这些年投靠我的慕家人员,以及王、李两家借着我之手,插入到各个地方的暗线。”
    慕云鹤闻言,脸色自然不会好看:“你想用这份名单,换慕心凌一生无忧?”
    “便是家主不答应,我也会将名单交出来。”二长老摇了摇头,深深躬下身,“当年一念之差,让我深陷泥潭无法自拔,日日生活在悔恨之中,犹如身受锥心刺骨之痛,却又懦弱得不敢去死,苟延馋喘至今——上天终究待我不薄,让我等到这一天,帮我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慕云鹤虽还冷着脸,却是生硬地道:“但凡查明你所言不假,慕心凌确实不曾参与其中,家族自是不会随意给她定罪。”
    “多谢家主大恩。”二长老面上一松,“那份名单在——”
    “住口!你怎么能!怎么敢!”李姝一声厉喝,打断了二长老未出口的话,双目瞪得溜圆,狠狠地道,“你忘记你还有念念,还有……我!忘记你我曾经柔情蜜意、患难与共!忘记你曾经说过要许我一生一世!你如今在干什么!是要抛弃我们娘俩,连着最后一丝活命的希望都要亲手掐灭?!”
    “是!我是这般说过!可有个前提,你必须是清白人家的好女儿!但你欺骗了我!从一开始你就存心欺骗我!最后更是骗我喝下混着蚀血散的毒酒!从今往后,那每三个月一次的解药,你留着自个儿用吧!”
    二长老面上带着笑,一步一步逼近李姝,“我怎么忘了,我死了你定然不会独活,那解药估摸着也用不上,还是全留给李傅那厮。你唠唠叨叨说了这么多,可是在拖延时间,等着李家之人相救?”
    李姝眸底闪过惊惶之色,一步一步往后挪去,嘶声力竭地道:“你、你站住!不要再过来——对!念念!你、你可以恨我恼我,甚至让我去死,但念念是无辜的!他是你的骨血,你总不能不顾他的死活!”
    “念念……”二长老顿了一顿,眼中闪过一丝狠意,“你我都难逃一死,他活着不过是受罪,还不如由我们带走!”
    “不——!虎毒不食子,你连畜牲都不如!”李姝惊怒之下重重箍着怀中孩子,那孩子毕竟年幼,受不住太大力道,竟是疼得哭醒过来。
    李姝连退十几步,恨不得离二长老越远越好,下意识地放轻手上动作,轻轻拍着孩子的脊背安抚。
    慕烟华冷眼瞧着,忽而出声道:“二长老,你确定这孩子真是你骨血?别是帮人背了黑锅,让人坑了都不自知!”
    二长老修为跟着慕云鹤一般无二,皆是先天境第八重天,那李姝连着炼气境都没有,勉强比慕清晨强些,淬体境第六重天。
    李华说她修为不高,措辞真是太客气了。
    但凡修行之人,境界越高便越难孕育子嗣;两人修为相差越大,同样顺利生下孩子的几率越小。
    “怎……怎么会!”二长老倏然转向慕烟华,“要不是曾用血脉之术测试,确定念念果然是我血脉,我如何会——”
    慕烟华凉凉地看向李姝:“今日父亲与众位长老都在此,何不再测一回,也好为他验明正身。倘若真是我慕家血脉,说不定还可留他一条性命。”
    要真是二长老的孩子,她倒不介意跟着慕云鹤提一提,洗了这孩子的记忆,将他远远地送走。
    二长老走上前,向着李姝伸出手:“将念念给我。”
    “你要干什么!念念睡着,你非要吵醒他不成!”李姝再次后退,面上淌下两行清泪,声色俱厉地喝道,“你、你怎么能怀疑我、怀疑念念?念念就是你的孩子,血脉测试是你亲自做的,现下听了那小丫头胡言乱语,你居然连着自己都怀疑?”
    “我不是怀疑自己,而是不相信你。一个口口声声说爱我的女人,都能给我下蚀血散,若无其事地看我喝下,她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孩子给我!”
    二长老身形一闪,至李姝身前,接连两指点在她胳膊上。李姝双手一麻一松,终是再抱不住孩子,被二长老抢到手中。
    那孩子刚被李姝安抚,抢夺之中再次惊醒,惊慌的哭声又一次响起。
    “不!还给我!把孩子还给我!”
    李姝反应过来,疯了似的冲上前,去争抢孩子。
    二长老心底一沉,看向李姝的目光森冷得可怕,眼看着她到了身前,抬起一脚毫不留情地踹出,正中胸腹。
    清晰的骨裂之声响起,李姝狠狠倒飞出去,砸在十几步远的地上,口鼻之中不断涌出大量血水。断裂的肋骨刺穿了胸腹,扎进了心肺之中,李姝大张着口,眼珠微微凸出,很快就是出气多进气少。
    二长老却半点不在意李姝生死,也不理会哭得直打嗝的孩子,指尖对着他手掌轻轻一划,划出一道寸长的伤痕,鲜红的血水瞬间涌了出来,朝着地上滴落。
    一缕真气悬空托起滴落的鲜红,化作一个黄豆大的小血团。
    二长老单手夹着孩子,咬破另一只手的手指,挤出一滴血来,屈指一弹射入血团之中,很快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
    凝了凝神,二长老犹豫了片刻,到底下了决心,抬手凭空虚画,拉出一道道血红的丝线,缠绕向悬浮着的小血团。二长老速度极快,眨眼已是数十数百条丝线裹上小血团,全部融化在里面,半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小血团始终没有变化,二长老面色越来越沉,终是含恨一掌拍出,将小血团击得粉碎。
    “贱|人!嘴里没一句真话!”二长老夹着那孩子的手愈发收紧,“可恨!可恨!我怎么就信了你!怎么就信了你!”
    二长老眸底泛着血红,目光发直,面上要笑不笑、要哭不哭,瞧着让人忍不住浑身发冷。
    “孽种!这孽种误我!”二长老转向哭闹不休的孩子,忽然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哭哭哭!让你哭!”
    哭声戛然而止,二长老随手一甩,已是全无声息的孩子落在李姝身上。
    “心凌,好好活着,别像我——”
    二长老转向慕心凌,眸底清晰地映出慕心凌小小的身影。
    慕心凌别过头去,避开二长老的视线。
    二长老惨笑了一下,忽而浑身一震,接连吐出几口殷红血水,内中夹杂了些许碎片,软软地倒了下去。
    “父亲!”慕心凌失声惊呼,闪身至二长老身侧,伸手将他扶住,大滴大滴的眼泪落了下来,全部掉在二长老手背上。
    “父亲!你别走!你不要死!我、我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我定然努力修炼,让你以我为傲……求你!不要离开我……”
    “心凌,别哭。”二长老慢慢抬起手,去擦慕心凌面上泪珠,却是越擦越多,“是我不好,你可以骂我咒我,只求你不要恨我。那份名单……”喘了一口气,语声渐渐低了下去,“……你娘的妆匣最底层,有一个暗格……你、你去找出来,交给家主……”
    “这、这是我能……为你、为家族做的……最后一件……事……”
    “父亲——”慕心凌双膝跪地,抱着二长老失声痛哭。
    慕云鹤静默了一会儿,对着虚空招了招手。
    一名全身罩着黑袍的男子显出身来,除了一对漆黑的眼睛,连着面目都遮掩得严严实实,对着慕云鹤行了一个奇怪的礼。
    右掌轻抬至胸前,食指中指并拢,其他三指曲起,虚画一个半圆。
    慕云鹤轻轻颔首:“外面情况如何?”
    ☆、第70章 涅槃丹
    那男子束手而立,语声带着一种刻意的暗哑,好似有一团棉花堵住了喉咙。
    “回禀家主,这宅子外围一百七十二户人家,其中一百零三户世代居于此地,三十三户居住超过三年,十一户空置多时,剩下的二十五户为近期搬来。据属下统计,事发至今共有六十四人有所异动,结合得到的消息,但凡有嫌疑之人已尽数擒下,只等家主发落。”
    城西属于李家地盘,李傅让李姝弄了这么个据点,周围不可能没有安排其他人。早在慕云鹤决定应下慕烟华提议,悄悄盯住二长老,远远地跟着他到达这处宅子,已是提前调动了家族暗中的力量,将周围团团包围控制。
    宅子里一旦发生意外,那些奉命守着这里的人自然会行动,所谓打草惊蛇便是如此。
    至于个别隐藏得深,完全没有暴露出来的,慕云鹤亦不会太过在意,毕竟重点在解决二长老之事。他只需保证中途无人过来打扰,漏网之鱼还给李傅,正好可以帮他通报消息。
    算计了二长老,筹谋慕家这么多年,慕云鹤现下不能直接上门去,指着李傅的鼻子质问怒骂,这一块地儿定要给他筛上几遍,让他不得不吃下哑巴亏。
    李家的地盘又如何,有心算无心,家族一半战力出动,要是还不能稍稍出了这口气,慕家岂非是浪得虚名?
    慕云鹤沉着脸,视线落在自杀身陨的二长老身上,静默了片刻终是轻叹了一声:“将二长老尸身好生收俭,这院子仔细搜上几遍,看能不能寻到什么。剩下的无用之物都清理掉,不可留下半点蛛丝马迹,让人瞧出破绽来。”
    那男子应了一声,对着虚空做了几个手势,十数名跟着他装扮一般无二的修士显出身形,分成几波悄无声息地窜入屋内,另有两人往二长老尸身所在之地靠近。
    这两人手还未碰到二长老,慕心凌已是如同护犊子的母狮,紧紧抱着二长老尸身,通红的眼中全是戒备。倘若这两人敢跟她抢二长老,慕心凌定然会暴起攻击,绝不含糊。
    “站住!你们要干什么!”
    慕心凌嘶声厉喝,因着哭得时间太长,嗓音听着有些沙哑。
    “心凌,你父亲已是去了,难道你想让他一直躺在这污秽之地?”五长老走近慕心凌,弯下腰轻揽着慕心凌肩膀,和声劝慰道,“你父亲临死之前得知真相,满腔痛恨无法宣泄,现下最放不下的只有你。他不会愿意继续呆在这儿,跟着那欺骗他利用他的女人置身同一个屋檐下。”
    慕心凌紧紧抓住五长老衣袖,像是落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视线直勾勾锁定五长老,呐呐道:“那、那该怎么办?”
    五长老抬起左掌,抹去慕心凌残留在脸颊上的泪痕,轻轻抚着她头顶发丝,柔声道:“心凌,你累了,该闭上眼睛歇息一番。至于你父亲,便由家主安排收俭如何?或者你愿意,让他与你母亲合葬?”
    “合葬?”慕心凌愣愣地重复着,垂下头看了全无声息的二长老半晌,慢慢地摇了摇头,“发生了这样的事,母亲不会愿意的。纵然那孩子不是父亲骨血,他跟那个女人总归……罢了,便在母亲墓地附近单独起个坟,让他自个儿下去跟母亲解释!”
    慕心凌缓缓松开手,最后看了一眼二长老,似是要将他的面容牢牢记在脑海里,随后在五长老的搀扶下起身退开,任由那两名黑袍男子将二长老带走。
    二长老自尽身亡,虽则留下了一份至关重要的名单,包括慕烟华在内,慕云鹤一行的心情都不怎么好。
    扫尾工作仍在继续,慕家一众却没有再多做停留。跟着来时一般,悄悄地离开宅院,未曾惊动任何人,许多黄沙城之人甚至依然在梦中沉睡,全无所觉。
    对慕家一众族人而言,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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