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烟华点了点头:“只要我能做到。”
    虞肆身上气息猛地一变,眸底的温和尽数敛起:“那便陪我聊一聊药理吧。”
    慕烟华闻言笑了,目光明亮:“如你所愿。”
    “那一株五福香草,我栽下它时便有八百年药龄。”虞肆指着药田边上一株不起眼的碧绿灵草,变成了丹道大会上那个冷漠自傲的丹道天才,“经过我二十余年栽培,这会儿它至少身具一千三百年药龄。上个月我忽发奇想,在保婴丹里加入了这样一株五福香草,炼得一炉药性奇异的丹药。保婴丹的药效还在,似乎又多了一点其他的什么,请慕丹师指教。”
    慕烟华微微蹙着眉,思考了一会儿,慢慢地道:“五福香草性温,具有极为优秀的融合性,跟着许多药材都能契合,兼有凝神静气之效,按理应当不会对保婴丹产生太大影响……不对!保婴丹中有一味天见樱,原是没什么的,奈何再加了一味地龙草,天见樱跟着地龙草相配合,本身就有安神的作用。”
    “倘若遇上了五福香草,结果便只有一个。”
    ☆、第303章 渊源
    “保婴丹的药效仍在,但因着五福香草、天见樱、地龙草三者共同作用,此丹一经叫人服下,怕不要让人大睡十天半月?倘若服用丹药之人失去意识,不知运转真元配合药效的发挥,保婴丹的药性难免要浪费至少八成,也就失去了丹药本身存在的意义。”
    “虞丹师,不知我说得可对?”
    虞肆深深打量了慕烟华一眼,眸光似乎柔和了一丝:“慕丹师大才,虞肆自愧不如。”
    当日加了五福香草的保婴丹一出,虞肆闻其香尝其味,虽是将药性的变化大致掌握,却依旧没有十足的把握。在肯定了此丹并不会对服用之人造成损伤之后,他特意寻了一名自愿试药的神药山弟子服下,最终的结果跟着慕烟华所言一般无二。那人整整昏睡了十三日,至第十四日上午才将将醒来,那保婴丹的药效也因此消失了大半。
    窥一豹而知全身,先是丹道大会,再是这一回出言相试,撇开其他的因素,慕烟华的表现确实令虞肆心服口服。因着知命老人对丹道大会第三轮的评判,虞肆先前还心存些许芥蒂,这会儿已是完全消失无踪。
    慕烟华哪里不知虞肆心思,只淡淡地笑道:“不过碰巧罢了,当不得虞丹师如此盛赞。”
    “我说当得就当得!”虞肆出声打断慕烟华,生硬地道,“你击败了我,从我手里夺走了丹道大会第一之位,倘若你都当不得,这世间还有谁人当得?”
    慕烟华笑而不语,没有接话。
    方才在药田里自得其乐的虞肆,那个一身温和又平易近人的丹师果然只是错觉,他本质上从未有过改变,在炼丹之术上的骄傲无人能及。
    一时两人都不曾开口,气氛慢慢沉寂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虞肆忽然轻咳了一声,视线略过了五福香草,落在不远处一株隐隐闪着紫光的灵草身上。这株灵草刚沐浴了一场灵雨,正尽情舒展着巴掌大的叶片,开着火红色的花朵摇曳生姿,浑然不知已成为了两名年轻丹师的谈资。
    “这是一株九阳草,性烈暴虐,对生长环境的要求极高。”慕烟华目光轻轻扫过,一眼便瞧出端倪,“虞丹师另辟蹊径,在低下刻画九阳烈火阵,同时将星光草、雷阳果、霜月双生花移植到左近,使得这几种灵草互相克制、相辅相成,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平衡。”
    虞肆略略点了点头,算是赞同了慕烟华所言,之后又挑选着指向其他灵草灵药。慕烟华来者不拒,每一样都能张口就来,洋洋洒洒半点犹豫都没有,从这些灵草灵药的习性特征,到虞肆栽培它们所用的手段,再到这些药材之间的搭配禁忌,甚至用它们炼制丹药时要注意的问题,慕烟华都是信手拈来,三言两语便解说得一清二楚。
    仿佛世间所有药材皆在胸中装着,对它们像是自个儿的左右手一般熟悉亲近。
    虞肆开始还能保持平静,随着慕烟华越说越多,涉及的见解也愈发精深神妙,竟是从敬服到震惊再到最后的麻木。
    随着神药山之主专修丹道二十载,虞肆原以为同一辈的年轻丹师中,绝对不可能有人及得上他。便是神药山之主不止一次告诫他人外有人,叫他收起不将天下年轻丹师放在眼里的自傲自负,他亦是左耳进右耳出根本不当一回事,谁曾想现实马上给了他当头一棒,直打得他晕头转向头破血流。
    想到丹道大会第三轮结束,他还无知无觉地质问知命老人,质疑慕烟华凭什么排在他之前,现在想来完全是无知者无畏。
    月亮渐渐地升高了,柔和的月光铺洒大地,给万物镀上了一层银光。
    本是虞肆出言考校慕烟华药理,很快他便忍不住跟着慕烟华讨论起来,也不再仅限于灵药灵草方面,最后变成了虞肆说少听多,向着慕烟华开口请教。
    慕烟华也不吝啬,只要不涉及丹经上的不传之秘,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是她第一次跟着同龄人讨论药理与炼丹之术,又是站在所有年轻丹师之前的天之骄子,感觉新奇的同时亦受益匪浅。她胜在基础雄厚,一开始就有着极高的起|点,虞肆所学则更为驳杂些,各种丹道流派都有所涉猎。
    要不是有丹经,要不是有萧焰,要不是有紫色符箓,慕烟华根本不敢妄言能够跟着虞肆相比。
    夜去昼来,黑暗逐渐散去,东方渐露鱼肚白,很快朝霞满天。
    不知名的鸟儿婉转啼鸣,终是天光大亮。
    虞肆意犹未尽地停了下来,浑身气势尽数敛起,面上露出温和的笑意。
    “竟是打扰了慕丹师歇息。”自须弥戒中取出一个半尺长的玉盒,推送到慕烟华眼前,“这就是那株万年碧玉空心兰,既然你需要此物,便送予你吧。”
    慕烟华心中一喜,郑重地道了一声谢之后,便将之收入玉塔里。紧接着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玉盒,递到虞肆近前。
    “礼尚往来,我也不能让你吃亏。两枚无相果,相信你定能将其变成高成色的生死丹。”
    万年碧玉空心兰,论价值自是比两枚无相果高些,但之前两人本是公平交易,虞肆只提了让慕烟华陪他谈论药理的要求。这条件慕烟华做到了,却着实不想太占虞肆的便宜,进而还要欠下最为难还的人情债。两枚无相果买个心安,也值得了。
    虞肆定定地看了慕烟华片刻,抬手接过玉盒:“好,那我便收下了。”起身看了看天色,“不想耽搁了你这么久,昨日师尊曾言要你寻他,这会儿他应当在天枢峰,我就不留你了。待得了空,我再向你讨教。”
    “说什么讨教?你我互相印证一二便是。”
    此来目的达成,慕烟华一脸轻松的笑意,看着虞肆自然顺眼了两分。离着品剑会尚有不少时日,便在神药山暂时落脚又如何?原是挂念着万年碧玉空心兰,如今却没有这个顾虑了,当下便应了虞肆之言。
    说起来,这神药山之主好似对她格外友善,也不知其中有何缘故。
    昨日丹道大会刚刚结束,众目睽睽之下确实不是说话的好时机,那神药山之主既然说了今日相见,自然就会给她一个答案。
    离了虞肆住所,慕烟华循着虞肆指点的方向,径直朝着天枢峰靠近。
    这会儿的慕烟华,行走在神药山范围之内,几乎没有人不认识她。大约是早早接到了吩咐,慕烟华一路不曾遭遇半点阻拦,顺利地被人引进天枢峰,竟连着通报一声都免了。
    “山主在里面等候,慕丹师请进。”
    领路的神药山弟子一脸敬慕,前倨后恭地将慕烟华请了进去。
    随手给出两枚青木丹,换来领路弟子的千恩万谢,慕烟华迈进了天枢峰大殿内。
    “慕小友,你来了。”慕烟华刚刚走了两步,之前那布衣老者的声音便传了来,“小友快进来,陪我这老头子唠嗑两句。”
    整个大殿有些空阔,只有布衣老者一人坐在主位,笑着朝慕烟华招手。
    慕烟华应声过去,就要对着布衣老者行礼,却被他以一道无形气劲托起,指着边上一个座位示意她坐下。
    “不必多礼,我唤你一声小友,你我自然平辈论交。”
    慕烟华抿唇不语,站在原地没有动作,沉默了半晌才道:“承蒙山主厚爱,然烟华有一事不明,还望山主解惑。”
    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这神药山之主的言行未免太过奇怪,直叫慕烟华百思不得其解。
    “坐,先坐下。”布衣老者捋须而笑,和声道,“我今日请小友来,便是要给小友一个解释,小友何必这般着急,还需稍安勿躁才是。”
    慕烟华上前两步,在布衣老者指定的座位坐了,询问地看向布衣老者。
    布衣老者摇头失笑,终是取出一枚拇指大的半圆状物件,悬浮着送至慕烟华身前。
    “慕小友看一看,是不是识得此物?”
    慕烟华探手接了下来,放在掌心仔细打量。入手极为沉重,不知名的暗金色金属,形成一个半圆形的圆环,上面锈迹斑斑,两头断裂,裂口极为平整光滑,似是一击轻易切断。
    这东西……似是在哪儿见过,待要细想却又想不起来。
    慕烟华指腹摩挲着圆环的断裂面——如此材质的物件,她本身就没见过几样。
    脑海中灵光一闪,慕烟华掌中多了一个小巧的丹炉。丹炉三足,其上镌刻九龙戏珠图案,栩栩如生犹如活物,左右两只耳朵却是少了半只。九龙鼎在得到之初,模样便跟着这半圆形圆环差不多,表面布满了暗色的铜锈,遮住了大部分的花纹,认主之后才褪了锈迹大变了样。
    将那圆环凑近九龙鼎缺了半只耳朵的地方,居然恰好贴合严丝密缝半点不差。
    ☆、第304章 客卿长老
    九龙鼎暴出一阵耀眼的金光,将那半圆形的圆环包裹在里面,整个鼎身剧烈颤抖着,“嗡嗡”之声长鸣不绝。
    慕烟华掌中一空,九龙鼎竟是自动脱手而出,凭空悬浮着金光大盛。
    不过两三息,璀璨的金光尽数敛起,露出来更多了两分灵性的九龙鼎,那锈迹斑斑的圆环已是牢牢生在缺了半只耳朵的地方。原来的锈迹褪了个干干净净,跟着九龙鼎浑然一体,或者说两者在分离多年后终于重新聚合,再次变成一个完美的整体。
    完整的九龙鼎气息内敛,比着原先反而不起眼了。但只要仔细看去,便会发现鼎身上的九条金龙越发鲜活有灵,就像是随时要腾空而起随风而去一般。
    “这……这是怎么回事?”九龙鼎再次落回掌中,慕烟华能够明显感觉到那半个圆环带来的好处,心底的疑惑却是丝毫不减,“山主此举倒是让我愈发不解了,不知您如何会有九龙鼎遗落的碎片,又为何要轻易将之赠予我?”
    布衣老者目光落在九龙鼎上,眼神颇有些复杂:“果然是金龙戏珠鼎,当年宁祖师念念不忘的随身丹炉,不想竟在我手里重现光辉,再次合而为一。”转向慕烟华,叹息了一声,“你唤它九龙鼎?也罢,横竖早已是你之物,还纠结一个名称作甚——不知慕小友可有兴趣听老头子讲一个故事,关于你手中的九龙鼎?”
    “愿闻其详。”慕烟华心念百转,微微笑道,“这九龙鼎到我手上多年,既是我第一个丹炉,也是我唯一一个丹炉,用着一向极为趁手,倒是对它的来历十分好奇。”
    布衣老者面上露出缅怀之色,静默了片刻才出声道:“大约六千年前,我神药山有一位宁姓祖师,惊才绝艳几乎无人可及,短短两百年之内便直升生死境,顺利渡过前面八次天劫,眼看着就要功德圆满,却在最后一次九九重劫之时出现了意外。这最后一波考验来得太快太狠,威力强大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宁祖师虽是有所准备,却仍是力有未逮,终是在山穷水尽的当口抛出了随身的丹炉,就是小友你所有的九龙鼎。”
    “此鼎材质特殊,宁祖师得到百多年之久,从未探明它的底细,只知其极为坚硬牢固,能够承受多重异火炙烧,本身没有半点损伤。当时宁祖师手头底牌用尽,唯留下这九龙鼎完好无缺,自然不管不顾拿它挡了最后一道雷劫。”
    “这九龙鼎也确实没有让宁祖师失望。”布衣老者语声平静,徐徐道来不紧不慢,“宁祖师成功渡过了九九重劫,九龙鼎却被天雷劈出数十里远,宁祖师多方找寻,只寻到半只残破的丹炉耳朵,九龙鼎的主体却再也没有找到。直到多日后接引金光落下,宁祖师仍是一无所获,便留下仅剩的半只丹炉耳朵,嘱咐后辈若有机会,定当让九龙鼎重归一体。”
    “宝物有灵,已是择了慕小友为主,我便唯有将半只圆环送上,总算不负宁祖师所托。”
    慕烟华闻言半晌不语,好一会儿之后才起身道:“山主仁义,今日之情烟华铭记于心,绝不敢轻易忘怀。若有用得着烟华之处,烟华必极尽所能、全力而为。”
    布衣老者算是解释了一通,慕烟华心中的疑问非但没有消除,反是愈发想不通透。
    九龙鼎来历定然极为不凡,这一点慕烟华早有猜测,能让萧焰看上眼、又让布衣老者口中的宁祖师飞升都念念不忘,如何能是一个普通的丹炉?
    倘若仅仅是因着认出了九龙鼎,跟着他神药山有一丝渊源,这般善意示好也是太过了。慕烟华扪心自问,要是让她跟着布衣老者易地而处,绝对做不到布衣老者这般豁达大方,不因着九龙鼎被人得去心生芥蒂就极好了,怎可能再将收藏的另一块碎片主动送上?这东西只要不是自个儿说破,根本不可能有人会知道。
    更何况刚刚结束的丹道大会上,她这个外来户还生生从虞肆手里夺走了第一之位。
    布衣老者既为虞肆师尊,又身为神药山之主,莫非真个半点不介意?
    原以为会听到一个合理的解释,不想此来目的还未达到,倒先收到了一份意料之外的大礼,还叫人完全无法拒绝。事到如今,不管布衣老者是真心还是另有目的,左右完整的九龙鼎已是到手,慕烟华不得不承了布衣老者这份人情。
    不是慕烟华戒备心重,实在是布衣老者的态度好到让人心生不安。
    “山主,您实话跟我透露一句,您老这般厚待我,除了这九龙鼎可还有其他缘故?”
    慕烟华想了想,终是决定直接出声询问,也不做那旁敲侧击、言语试探之事,“倘若您不给个准话,我这心里头七上八下,怎么都安静不下来啊。”
    布衣老者一怔,随即笑出了声:“你这丫头,我就不能只是惜你之才?”
    “山主说笑了。”慕烟华却不打算轻易放过,“您该知道,我早有丹道传承,不可能弃师另投。”
    惜才之心可能有,但没道理因此做到这般地步。
    布衣老者哈哈大笑,手指着慕烟华:“即便你想弃师另投,我也不敢收啊。”
    慕烟华暗道果然,对着布衣老者一躬身,正色道:“山主您就别逗我了,这般玩笑倒叫我心中愈发忐忑。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您就给我个痛快,不要再让我猜来猜去,自己吓自己,总以为您正暗暗在我脚下挖着一个大坑。”
    “我要真挖个大坑,你跳是不跳呢?”布衣老者来了兴趣,饶有兴致地看着慕烟华,“你就那么没骨气,我叫你跳你就跳?我才不信你会乖乖听话。”
    慕烟华面上做大吃一惊状,失声道:“山主你当真挖了坑等着我跳?”
    布衣老者摇了摇头,笑道:“还真有个大坑,神药山客卿长老,不知小友跳是不跳?”
    客卿长老?
    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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