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传来动静,是热水房的人把水送来了,待来人离去,宋殊先去沐浴,擦拭时看看面前的水盆,宋殊略加思索,将那件衫子拿了过来,亲自动手洗衣裳。血迹难洗,宋殊搓着搓着想到这血是哪里来的,手不由一松,东西掉到了盆子里。
    宋殊呆呆地坐在矮凳上。
    他跟她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他一个大男人,竟然要洗姑娘家的这个?
    脏吗?宋殊一点都不觉得脏,脑海里全是她抱着他腰绝望哭泣的可怜模样,是她娇小的身子,那么轻,他都难以想象当初她是怎么拎两桶水的。
    回头看看浴桶,宋殊苦笑,那时他能冷漠对她,现在,他只想娇养着她,把她身体养得好好的,不再受一点苦累。
    洗完衣裳,宋殊回了内室,坐在床上看小姑娘给他绣的袜子。
    第一次有师母以外的女子送他绣件,宋殊摸摸袜子上的小红灯笼,心里暖融融的。小姑娘真的长大了,厨艺不错女红也不错,生的又好看,想来只要师母把消息传出去,来提亲的人应该不少吧?
    师母会给她挑什么样的男子?
    宋殊嘴角的笑容慢慢凝固了。
    她现在是孤女身份,师母健在时她婆家看在庄家的面子上也会优待她,师母百年后呢?少了倚仗,她夫婿还会对她好吗?对方如果知道她的过去,会不会轻视她?她那样耿直的脾气,不会刻意隐瞒的,到时候糟了夫婿厌弃她该怎么办?
    他不愿看她受半点委屈。
    但她过完年就十五了,婚事可谓迫在眉睫。
    宋殊托着两只白绫长袜,清隽的眉毛深深皱了起来。
    ~
    昨晚宋殊睡得不好,早上还是准时起来了。
    新的一天,他一如既往去竹林旁边晨练,却又迫不及待想早点去看看她,看她是不是好受了些。
    “公子,姑娘不大舒服,早饭就在屋里用了。”
    堂屋桌上只摆了一副碗筷,品冬在宋殊进门时小声解释道。
    “不舒服?”宋殊皱眉,朝内室看了一眼,“你去通传一声,我进去看看。”她是他的晚辈,又身体有恙,他进去看看合情合理。
    品冬快步走了进去,很快就挑起帘子,请宋殊进屋。
    “肚子疼?要不要再喝一碗药?”宋殊目不斜视地在床边坐下,见唐景玉面容憔悴小脸苍白,担忧地问。郎中说喝一碗药差不多就管用了,宋殊为了以防万一,多备了几份药材。涉及女子私事,他没有多跟郎中打听,只是觉得月事既然要好几天,怎么可能一副药就能治了几日的痛?
    唐景玉靠坐在床头,目光自宋殊进屋后就没有离开过他。喜欢他这件事真的奇怪,没动心前一日不见宋殊也不觉得如何,现在呢,一会儿不见她都想,就像昨天外祖母来的时候宋殊离开了,她就很失望,说句不孝顺的话,那会儿她甚至宁可宋殊在身边陪着她的……
    “不用,就是浑身无力,懒得动弹。”唐景玉小声道,也不算是假话,身体真的很虚,懒洋洋的只想在被窝里躺一整天,再说马上就要冬月了,内室点了银霜炭,比堂屋暖和多了,她现在特别怕冷。
    “真的不用?”宋殊怕她逞强,不放心地重复道。
    望着男人关切的脸庞,唐景玉笑了:“真的,我那么怕疼,怎么会在这种事情上瞒你?”
    她病中更添柔弱,但这展颜一笑就像是一缕阳光穿透云雾照进了他心间,瞬间安了他的心。想多陪陪她,又不知道能说什么,宋殊藏在袖子里的左手暗暗敲了敲膝盖,然后站了起来,“那好,我去外面用饭了。”
    唐景玉咬咬唇,眼巴巴地看着他,随着他的动作仰起头。
    她五官里眼睛最是好看,灵动得像一泓清泉,能清晰地表达出她心中所想。被她用这种欲语还休的可怜眼神瞧着,宋殊哪里还挪得动腿,不受控制地轻声问她:“还有事?”
    “我,我……”唐景玉结结巴巴地冒出两个字,脸渐渐红了。
    她昨晚辗转反侧良久,全用在琢磨如何亲近宋殊上了,勉强想了个不是那么突兀的借口,可事到临头,她又说不出口了。她敢冒出这种念头,是因为她觉得宋殊多半是喜欢她的,现在不敢开口,既有羞涩的原因,又怕宋殊拒绝,证明她只是自作多情。
    偷偷瞥一眼男人颀长的身影,唐景玉没有胆子了。
    她贪恋宋殊的温柔,却实在怕他冷硬拒绝。
    小姑娘吞吞吐吐的,分明有话要说,宋殊正好不想走,便重新坐下,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易近人些,“到底怎么了?需要什么尽管跟我说,不用客气。”
    他出奇的温柔是种诱惑,诱惑她变得更贪婪,唐景玉定定地瞧着宋殊,是不是,若这一次宋殊依然肯顺着她,就表示他确实是喜欢她的?就算不是喜欢,也不讨厌陪她?
    唐 景玉毕竟不是普通闺阁女儿,说好听点是胆子大,说难听点就是脸皮够厚。她瞅瞅站在门口的品冬,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掌柜,我,我就是有点不习惯一个人吃 饭,总觉得一个人吃饭特别冷清,不如身边有人陪着吃得香。让知夏品冬陪我,她们都不肯……”说到最后扭头看向床里侧,忐忑地等待男人回应。
    宋殊立即就信了这话,因为以前她住在前面耳房时,就喜欢跟朱寿一起用饭。
    不习惯一个人,那她的意思是,想让他进来陪她用饭?
    宋殊感觉不太合适。
    长辈可以来看看生病的晚辈,哪能长时间留在屋里,更何况是陪她吃饭?
    正犹豫如何拒绝,忽见小姑娘黯然垂下眼帘,失望溢于言表,宋殊猛地意识到他有理由拒绝,但她一个姑娘家,委婉求他留下肯定都费了极大勇气,一旦遭到拒绝,她面子上会不会承受不住?
    “我,那我让她们把饭摆到屋里?”宋殊不太自在地道,声音低了很多。
    “会不会太麻烦掌柜了?”唐景玉红着脸问,强忍着不让嘴角翘起来。
    宋殊摇摇头,尽量随意地道:“不过是换个地方用饭,有何麻烦的?品冬,一会儿厨房把饭菜端到堂屋后,你跟知夏再端进来。”
    品冬神色如常地去了。
    唐景玉兴奋地使唤宋殊:“掌柜把茶几往这边拉拉吧,留着放碗筷用。”
    宋殊起身去挪茶几,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样吃饭,简直就像小孩子胡闹,他怎么就答应了?
    丫鬟们往里摆饭时,宋殊只能面无表情端坐来掩饰心中的尴尬。
    早饭做的是山药红枣粥,另有豆沙包跟咸花卷。
    “碗烫不烫?”见唐景玉捧着碗一直没放下,宋殊放下勺子问道。茶几太矮,可他做不来捧着碗吃饭的动作,只能半勺半勺舀粥喝,免得洒了。
    唐景玉笑嘻嘻把碗递给他。
    宋殊看她一眼,不懂她到底在欢喜什么,反正好像只要谁对她好,她都会很满足。放了碗,宋殊把她的碟子递过去,再夹了一个咸花卷给她。
    唐景玉瞅瞅碗里的红枣粥,笑着道:“幸好掌柜爱吃甜的,否则知夏还得多给掌柜做一份。”
    “你要不是吃一个?挺好吃的。”宋殊指着盘子里剩下的三个豆沙包道。
    唐景玉点点头,然后在宋殊把豆沙包递过来时,她直接探头去接。
    宋殊筷子一顿,但瞅瞅小姑娘红润嘴唇,他马上又递了过去,心跳好像乱了。
    包子小小的一个,唐景玉一口咬掉半个,宋殊看看筷子中间剩下的半个,只好继续抬着胳膊等她来吃。包子皮薄馅儿多,唐景玉去咬另一半时嘴角不小心沾了点豆沙,宋殊一直盯着她嚼动,见她迟迟没有察觉,忍不住指了指。
    唐景玉眨眨眼睛,明白了,舔了舔嘴角:“还有吗?”
    宋殊摇摇头,低头吃饭。
    可脑海里小姑娘探出舌尖舔嘴唇的样子却挥之不去。
    那一瞬,他真的想知道究竟是她嘴角的豆沙甜,还是她……
    宋殊咬了下嘴唇内里,借那股疼强迫自己停止胡思乱想。
    到底是怎么了,换旁人做出来定让他厌恶的动作,怎么轮到她时总能乱了他心?
    早饭结束,宋殊如避猛兽般迅速离去。
    唐景玉不懂男人心中所想,自己躺在被窝里偷乐。果然生病就是好啊,宋殊不但破天荒在她屋里用饭,还喂她了,下一次她再胆大点,会不会……
    可是,再胆大又能做什么?
    唐景玉没有喜欢过人,也没有人喜欢过她,她不懂情投意合的男女该如何相处。按理说既然喜欢了,就该告诉对方然后商量婚事了,可宋殊都没有对她说过喜欢,这种事情,总不能由她开口吧?
    等宋殊主动吗?
    唐景玉转个身,试着想象宋殊跟她诉情的情景。
    然她绞尽脑汁,却只记起宋殊皱眉训她的冷脸模样……
    ☆、第45章
    唐景玉月事结束的时候,庄夫人收到了庄文礼来自京城的书信,信上说他九月底到的京城,交涉半个月唐家终于答应归还嫁妆,这封信就是在得到准信儿时写的,但庄文礼预计唐家至少需要半个月才能把东西如数交给他。
    这算是四年来,唐景玉第一次得到跟父亲有关的一点点消息。
    或许母亲的嫁妆就是她跟唐家唯一的牵绊,等嫁妆回到庄家,她跟那边也彻底断了。
    当年她离家时,继母已经怀孕八月,也不知最后生了儿子还是女儿。不论是儿是女,父亲大概都忘了她这个离家出走的长女了吧?
    唐景玉有些低落。
    颠沛流离时,活下去是唯一目标,除了努力活着什么都懒得想。现在吃喝不愁,闲工夫多了就容易多想。那是她父亲啊,把她捧在手心里疼了六七年的父亲,四年未见的父亲……
    “唐五,你怎么又发呆了?”朱寿从前面转过来,小声问她。
    唐景玉食指抵唇,示意他不要说话,瞅瞅前面,见宋殊果然在看这边,唐景玉连忙推朱寿肩膀让他转回去。
    直到下课,唐景玉才将朱寿叫到屋檐下晒日头。天冷了,宋殊不许她再干活,她跟朱寿只有上午能碰着,上课的时候不好说悄悄话,也就午饭前可以聊聊,宋殊见过他们说话,似乎没有不高兴。
    “给你吃。”朱寿从袖口摸出几个东西,递给唐景玉。
    唐景玉接过来,发现是几个坚果,她从来没有见过的,好奇问他:“这是核桃吗?好像不太像啊?”果子壳上有裂纹,唐景玉灵巧的掰开,里面露出的很像核桃仁,但核桃是圆的啊。
    朱寿惊讶地望着她:“你没有吃过山核桃?”
    唐景玉翻了个白眼,一边吃一边哼道:“吃过我会不认识?嗯,挺好吃的,你从哪儿得的?”
    看她喜欢吃,朱寿高兴地笑了,“刘师傅买的,给了我几个,你喜欢吃我也给你买点吧?”
    唐景玉很久没有出去溜达了,便道:“好啊,今天咱们出去逛街去,晚上我请你吃饭。”一会儿她去问问宋殊,宋殊有空就请他一起去,他不去就算了,反正她跟他打声招呼,他应该不会生气。
    约好出发的时间,朱寿去前头了,唐景玉吃午饭时把这事说了一遍。
    “你没吃过山核桃?”宋殊愣了一下,转而记起京城附近的确没有这种东西,便道:“想吃我让钱进去买几斤给你,何必自己出去买?街上人来人往,你到底是……”
    “可我想出门逛逛啊,掌柜你到底去不去吧,不去我跟朱寿一起去,你不放心的话再叫上钱进。”唐景玉不高兴地打断他,宋殊什么都好,就是规矩太多了,不许这个不许那个的。
    宋殊不喜欢逛街,但他更不喜欢她跟朱寿单独出门,只好道:“也好,正好我想买点东西。”
    唐景玉当然希望宋殊同去,因此见宋殊点头她特别高兴,下午特意换了身白色锦袍,越发乌黑亮泽的长发用跟白玉簪子简单固定,桃花眼顾盼生辉,怎么看都是个偏偏佳公子。
    只是跟半年前相比,胸口没那么平了。
    “姑娘,要不要绑一下?”品冬翻出一条白绸,兴奋地道。来到这边后,宋家没有长辈管束,因唐景玉爱玩,两个丫鬟也活泼了许多,愿意给唐景玉出主意。
    唐景玉瞅瞅镜子,感觉不是特别明显,冬天衣服穿得多,加上马上就黄昏了,应该没有人会注意到她这点异样,便没有绑,欢快地跑了。
    朱寿已经在那等着了,一身伙计粗衣。
    “上次给你做的新袍子呢?”唐景玉站在他身前不满地嘀咕,“赶紧去换新衣服,还有鞋子,也不知道打扮打扮自己,浪费一副好相貌。”
    朱寿拗不过她,匆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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