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里面有多少?没有被水化开的又还剩多少?我能靠着这个药再多活几年?”我攥紧拳头,忍不住拔高了声音,“如果你不在,就算我活到一千岁一万岁,又有什么用!”
    东方回过身,在被风吹得忽明忽暗的灯光中,缓缓向我走回来。
    “原来你也会这么说,”他把头轻轻抵在我肩头,“我也一样啊。”
    他的声音很轻,甚至像是随时能被风吹散,但我听得很清楚,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像石头似的砸在我心头,无法克制那种动容,我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逼回眼底的潮气,我说:“东方,我对不起你。”
    他闭着眼睛,摇摇头。
    “杨莲亭,你说我们是一家人。”
    我说不出话来了。我用力拉过他的手,转身半蹲下来,让他的手搭在我肩上。东方在我背后沉默了一会儿,抓着盒子的另一只手跟着搂上了我的脖子,趴在了我的背上。
    我一手提灯,只能单手托着他,就这么慢慢走向药先生的茅屋。
    灯火摇晃着,我们两人融在一起的影子也摇晃着,长长地拖在身后,路上寂静。
    东方虽然瘦却不轻,他两条腿自发地勾在我腰上,全部的体重压在我背上,沉甸甸的,我弯腰驮着他,就像驮着一生所有。
    38解毒
    背着东方一路走回来都没有说话,只是时不时耸一耸背,把他往上托。
    侧过头去看他,他闭着眼,脑袋搭在我肩膀,鼻尖蹭在我耳后,呼吸轻浅,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但我的脚步不由慢了下来,让他少受一点颠簸。
    茅屋还亮着灯,从窗子透出来,照得窗下一片暖黄。药先生坐在小凳上,面前放了一只装满药材的簸箕,正用楠竹的研钵将药材碾成粉,黄狗蹲坐在他脚边,困得狗脑袋一点一点,东倒西歪。药先生听见脚步抬头,见被我背着东方一头湿漉漉的长发,皱了皱眉,道:“厨房缸子里有热水,让他去泡一泡。”
    “等等,”东方进门时就睁开了眼,这会儿两手一松就要从我背上跳下来,把手里那个雕花檀木盒递过去,“药先生,先替本座看看这个东西,里面的丹药泡了水,不知还能不能服用?是否会影响药性?”
    东方身手好,我拦都拦不住,只好慌忙搂住他的腰,把人稳住。他光着脚,我不舍得让他这么踩在地上,就把自己的鞋给他垫着,让他踩着我。
    药先生放下手中的活,打开盒子看了看。这盒子做工非常精巧,盖子里面多加了一层薄的隔板,这样盒子里并没有积多少水,可叠在下面的那些药丸还是被水融开了。药先生拣出三四粒完好的放在一边,说:“只有这些还可以服用。”
    东方脸色一下就沉了下来。
    药先生没有看见,他显然对盒中的解药很感兴趣,伸进一只手指沾了沾,然后放进口中,他沉吟了一会儿,缓缓道:“蝉蜕、贯众、虎杖、青黛、玄参、苦参、全蝎、附子……咦,这都是解毒止痛,回阳救逆的药,你们谁中了毒?”问完,他又看着东方摇头,“不,不是你,我给你把过脉,你并未有中毒迹象。”
    于是他将目光投向我,我点点头:“是我中了毒。”
    “剧毒?”
    “是。”
    药先生眼睛发亮,奇道:“可你却并无中毒迹象,行动如常,这是什么毒?”
    “三尸脑神丹。”东方沉声回答。
    药先生一怔,对我招手:“把右手给我。”
    我伸出手,药先生见中指与食指搭在我手腕上,慢慢闭上眼。片刻,他睁开,又道:“左手。”依言再号了一次脉,这回他沉默了很久,东方紧张地将唇抿成了一线。
    过了很久,药先生摇头:“体内有异物已脱伏而出,使得脉象散乱无序,忽缓忽急,已呈解索之状,解索脉是五脏绝死之脉,面上看似无妨,但异物已入了五脏,正大肆侵吞人体中的养分,若无药物抑制,至多挨到端午,他体内精髓耗尽,人必死无疑。”
    我们都沉默了下来,药先生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木盒,里面的解药已经化成了糊糊状,药先生又摇了摇头:“你说那是三尸脑神丹?那么他体内的就是尸虫了,听闻尸虫来自苗疆,这与其说是毒药,不如说是蛊。这盒中的药的确可以解毒,但却杀不死尸虫,吃了也只是多延续几年性命罢了。”
    东方皱眉思索了一会儿:“既然药先生能够尝出这解药的成分,不知能否多配一些出来?一年服用一粒,配上百粒,也足够了。”
    药先生看着东方,隔了一会儿才说:“三尸脑神丹是神教圣药,炼制方法与配方唯有教主知晓,你叫东方不败,你的脉象又告诉我你已练了《葵花宝典》的内功心法,想必就是日月神教教主无疑,又何必问出这样的话?你心里不是已经知道答案了吗?”
    东方垂下了眼皮,我看到他眼中的光一瞬间暗下去。我想他心里是有一点侥幸的,希望这位隐世的神医能够有办法让我活下去。
    三尸脑神丹的解药也不是那么容易配的,药先生尝出来的都是普通的药材,但解药还需要一份药引子,可是我和东方都不知道任我行用的是什么药引,任我行也已经死了。
    “其实还有一种办法可以彻底杀死尸虫。”药先生忽然说。
    东方一下抬起眼睛,我也惊愕地看向药先生,但药先生脸上浮现出一种矛盾的神情,他踌躇了一会儿才说:“……你们有没有听说过神医华佗让患者饮下酒与麻沸散后剖腹剔骨疗疾的事情?”
    我与东方都愣住。
    ……
    我与东方共一个荞麦枕头,躺在硬邦邦的木床上,身上的被褥闻起来有一股清苦的药味儿。半夜下了雨,很细很轻的雨,若有若无,只有湿润的水汽从窗缝里漏了进来。
    入睡前,药先生把研磨了一晚上的药熬了,拿给东方喝,说:“祛湿温补。”我闻了闻,觉得很像前世平一指给东方配的药丸的味道,但还要更浓更苦,回想起刚才药先生磨的药,我认出了人参、鹿茸、当归、黄芪还有干姜。
    东方仰头一饮而尽,然后苦得皱眉头,但身体很快就暖和了,神情也松了许多。我连忙端来开水给他漱口,又往他嘴里塞了一粒甜枣,药先生端着灯,带着走路都打瞌睡的黄狗准备离开了,东方忽然在他身后问:“药先生,你可有把握?”
    这句话没头没脑,但药先生却听懂了,他的脚步顿了顿,并没有回头:“我只为一人用过剖腹疗疾的办法,那个人在昏迷十天后,高热不退,死了。”
    说完,药先生便走了。
    东方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他的背影看起来很孤寂,像是走投无路的困兽。我叹了一口气,从后面拥住他,一只手伸在他腿弯下,把他打横抱回了床上,用被子把我们两人裹住,然后躺在一起。
    东方一直睁着眼睛,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就从被子下探过手去,握了他一下,说:“解药还有四粒呢,还能拖个四年,办法可以慢慢想,你别担心。”
    他勉强点点头,我抚摸着他的背脊,直到他在我怀里睡去,我却听了一夜的雨。
    第二天一早,放晴了。我轻手轻脚下床,药先生比我起得早,在院子里练太极,他的狗在他身边撒欢跑,有时跑得急了刹不住脚,一头扎在地上,嗷嗷滚出老远。药先生无力地扶了扶额头,低低骂一声:“蠢狗。”
    我去厨房熬了粥,放了枸杞和红枣,药先生闻见味道走进来,动了动鼻子说:“手艺不错。再放点百合,更糯,还养阴润肺。”
    “先生也来一碗?”我偏头看他,我与东方在一起从来不避人,但还没有谁见了一点也不吃惊的,这位药先生的心胸世人难及。
    “一碗半,给这蠢货也赏一点。”药先生拿脚轻轻踹了狗一下,黄狗却欢腾地往地上一滚,把自己的肚皮亮出来,伸着舌头,两只湿湿的黑眼睛期待地看着药先生。药先生无奈了,抬脚在狗肚子上一下一下按摩。
    我笑了,把粥盛出来分好,自己两三口喝完,端着东方的进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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