淼淼摇摇头,捧着双手伸到他跟前,“不是我,是他。他受伤了,你们能不能救救他?”
    小伙计瞪着她手心的鲤鱼,气呼呼地质问:“你在逗我?”
    淼淼一本正经地摇头,都快急哭了,“求你救救他吧,他受了很重的伤!”
    然而这句话听在伙计耳中,无异于闹事找茬。
    吃饱了撑的还是怎么?小伙计搁下碗筷,推搡着她赶到门外,挥了挥手:“去去去,我家师父只治人,不治鱼!”
    淼淼踉跄两下,叶子里的水洒出来很多,一路走来漏了不少水,现在已经所剩无几了,这样下去真担心卫泠会渴死。她仰头殷殷切切地哀求,“可是……鱼也是生物,不是都一样吗?”
    小伙计懒得跟她多说,伸手便要关门。
    淼淼侧身挡住,被门板夹了胳膊,她却连哼都没哼一声,“那你能不能,能不能给我点水?求你了!”
    大抵瞧着她委实可怜,小伙计瞪了她两眼,“等着!”踅身便回去取水了,回来时顺道给她拿了个白釉瓷碗,“放进去吧。”
    淼淼感激不尽,小心把卫泠移到碗里,“谢谢,谢谢。”
    移动之间,小伙计看到了鱼腹的伤口,像是利齿撕裂的痕迹,着实不浅。他沉吟片刻,让淼淼在原地等着,回药方取来几味药,“回去后碾碎敷在它伤口上,有没有用我不大清楚,毕竟人和鱼的构造有别,你只管试试。若是无用,还能煮了鱼汤补补身子。”
    淼淼自动过滤最后一句,接过药物不住地感谢。
    她摸遍了全身也没找到银钱,抿唇赧然,“我……”
    小伙计看穿她的窘迫,只觉得她跟自己差不多大,又瘦瘦小小的颇为可怜,或许脑子也有问题,叹了口气道:“罢了,不收你钱了,快走吧。”
    淼淼露出惊喜,心直口快:“你真是大好人!”
    她忘了刚才还在心里骂人家见死不救,从医馆出来,淼淼端着瓷碗,停在路口上犯了难。
    她现在该去哪儿?回王府吗,会不会被人当成孤魂野鬼?
    可是不回去,她有无处可去,身上一分钱也没有,住不起客栈,今晚难道要露宿街头?卫泠还受着伤,她得赶紧找个地方给他敷药。
    低头看了看他,淼淼吸了吸鼻子,“你才笨,笨死了。为什么要替我做这么多?我明明……明明……”
    明明可以自己去的,明明这一切都是她的事。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淼淼不敢再往下想,转身躲进小巷中。她一意孤行要变成人类,却从未想过后果,为此连累卫泠许多。如果可以,她以后都会一一补偿他,再也不任性了。
    不一会儿她从墙角出来,手心捏着几颗珍珠豆儿,快步往前面最近的客栈走去。
    一面走一面注意碗里的水,不敢让其洒出来。客栈楼下此时没什么人,只有掌柜在拨弄算盘,她走上前去,“我想要一间客房。”
    掌柜的抬头,笑容殷勤,“女郎稍等,我这就叫伙计带您上去。”说着张口便唤,只见从楼梯口下来一人,肩上搭着巾栉。
    淼淼摊开手心递到他跟前,赶忙问道:“我用这个付钱可以吗?”
    掌柜的眸子放光,拿过仔细敲了敲,脸上笑意更盛,“可以,可以!”
    这颗珍珠色泽明亮,圆滑细润,一看便是上品,价值不菲,就算将他们这家小客栈买下来也绰绰有余。掌柜的对她愈发客气,亲自将她领到楼上,笑眯眯地招呼:“女郎若有别的吩咐,尽管叫我便是。”
    淼淼点头,关门把瓷碗放在桌上,照着小伙计的话,把药物碾成碎末,掺和在一块儿,用白纱布裹着缠在卫泠腹上。期间她问伙计借了药捻子,用起来十分不习惯,索性磕磕绊绊勉强完成了。
    给卫泠敷药的时候她顿了顿,总觉得他在看她,明明都变成鱼了,眼神还是带着阴冷。
    是不是错觉……淼淼催眠自己,摸上他的鱼肚子,将浸了药物的纱布一点点缠在他腹上,折腾了好半响总算大功告成。
    “你说要休息一段时间,究竟是多久啊?”淼淼伏在桌上,戳了戳他的鱼尾巴。
    要是以前,她肯定不敢这么放肆,不过现在他根本不足为惧,她也就随之胆大起来。卫泠自然不会理她,摆了摆尾巴转到另一边。
    这个碗实在有些小了,淼淼琢磨着明天给他换个铜盂,才不至于委屈了他。
    *
    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淼淼揉了揉红通通的鼻子,依依不舍地从被窝里钻出来。
    卫泠已经有所好转,起码伤口不再流血,应当是无大碍。淼淼有些着凉,一连在水里泡那么多天,昨天又湿着衣裳跑来跑去,这会儿有些头重脚轻。
    她给卫泠换了一回药,便要到街上去:“我去给你买鱼盆,马上就回来。对了,你要吃什么吗?”
    说罢见卫泠没反应,她兀自笑嘻嘻地:“我知道了,你现在不能说话。那我就看着买了。”
    她不知道街上有当铺这种店面,一边走在街上,一边琢磨着怎么用合适。直到成衣店掌柜找了她一大堆碎银,她才隐约知道一颗珍珠的价值,喜滋滋地往回走。
    昨天的衣裳湿了又干,穿在身上皱巴巴的,她索性换了新衣裳回去。白绫织金短衫配上百鸟纹马面裙,她脚步生风,脚下像有鸟儿翻飞,步履轻盈。小丫头脸上逐渐有了血色,红润干净,嫩生生的能掐出水来。
    淼淼捧着铜盂回到客栈,桌上的瓷碗跟她离去时一样,卫泠正静静地躺在里面,模样像时睡着了,眼珠子一动不动的。
    淼淼没好吵醒他,这些天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她甚至没来得及问,他便成了现在的样子。说不愧疚的是假的,淼淼低头,掰弄着她从西街买来的红糖发糕,“你要是变不回来了怎么办……”
    说着说着,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她抿唇忍住了,慢吞吞地咬了一口发糕,艰涩地咽下。
    待卫泠动了之后,淼淼重新给他换了一次药,她似乎在跟卫泠保证,又似乎在跟自己说,“你放心,在你伤好之前,我一定不离开你。”
    卫泠动了动尾巴,嘴巴一张一合。淼淼会意,忙不迭给他喂东西吃。
    直到将他伺候好了,淼淼这才垂下肩膀,偏头禁不住打了个喷嚏。瞅一眼外面天色,黄昏将至,她本以为着凉并无大碍,熬熬就过去了,未料想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
    趁着医馆还没关门,淼淼去准备再出去一趟,给自己包些药。
    她匆匆跑到楼下,衣袂飞扬,身形灵巧,像一只振翅欲飞的彩蝶,眨眼便要从消失不见。行走之间,带来一股浅浅的露水清香。
    客栈门口停着一辆车辇,帷幔精致,四角挑琉璃彩球,装饰华贵,一看便知车里坐的不是普通人家。淼淼看了眼,并未多想,绕过车厢便往前走。
    从车上下来一人,挡住她的去路。一袭藏蓝荷雁草叶纹长袍赫然映入眼帘,淼淼连忙顿住,后退半步仰起头来,霍地浑身一僵。
    杨复就站在她跟前,近看他更加疲惫,眼窝一圈青黑,唯有一双黢黑双眸定定地看着她。
    淼淼吃了一惊,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转身便跑。
    不能让他看见自己!起码,现在不能!
    然而才跑开两步,便被一双手臂环住,紧紧地禁锢在怀中。杨复的身子微微颤抖,带着震惊与狂喜,“真的是你……”
    淼淼定住,傻乎乎地看着前方,连被他勒疼了都不自觉。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杨复抱着她,全然不顾周遭眼神。淼淼动了动,“王爷,我还……”
    她还准备去包药呢。
    这句话提醒了杨复,他牵着她走向车辇,“先回府。”
    闻言淼淼一惊,抗拒地甩开他的手,“不……我不回去。”她要留下来照顾卫泠,况且——
    “王爷是不是又要把我交给太子?”
    杨复一僵,眸中闪过痛色。
    ☆、第四十四日
    这无话无疑在他心口捅了一刀。杨复看着被她甩开的手,平时高高在上的王爷,此刻竟露出无助的表情,“我……”
    那是他做过最后悔的决定,从此万劫不复。
    自从卫泠将她带走后,他一直在太清湖等候,那晚温暖的体温和淡淡清香,一直无法忘怀。回府之后,他的伤口明显重新包扎过了,布料是从女人衣物上撕下来的。明知不可能,他仍旧怀着希冀等下去。
    今天有人回禀,说街上有个姑娘用珍珠换钱,目前正住在城西一家客栈中。闻讯杨复立即赶来,未料想真的看见了她。她没有死,正活生生地站在他跟前。
    淼淼转身欲跑,“我先走了。”
    杨复擒住她手腕,难以置信地凝视她双眸,“究竟怎么回事?告诉本王,你为何没死?”
    这是她最怕回答的问题,盖因实在不知如何解释:“我……”踟蹰良久,终究说不出来。
    那天她的体温冰冷,呼吸停止,俨然死人模样。宫里太医都来看过了,纷纷表示无力回天,那如今,她该如何解释现在的状况?死而复生,未免太耸人听闻了一些。
    淼淼想要逃避,可惜被他紧紧地箍着双肩,后退不得,只能被迫迎接他的注视。
    杨复更是震惊,伸手探了探她的体温,温热柔软,伴随着微微急促的喘息。斜阳落在头顶,投影下一条长长的影子,一切都说明她是个人,好端端的人,不是什么妖魔鬼怪。
    杨复一直不相信鬼力乱神之说,但面对着她,一时竟有些恍惚。得知她的死讯,他整个人陷入深渊,每日过得浑浑噩噩。卫泠将她带走后,他命人在城里搜寻一番,毫无消息,连附近几座城镇都找不到他们下落。
    茫茫天地,竟没有她的踪影。杨复从未敢想,有朝一日还能看到她活着,俏生生地跟他说话。
    淼淼低头,翕了翕唇,“发生了很多事,一时半会儿跟王爷解释不清楚。”
    在街上谈话,委实不是个好场所,杨复上前,“淼淼,先跟本王回去好吗?”
    她为难地咬着下唇,末了摇一摇头,“我不能……现在不能跟你回去。”
    她才答应卫泠,这些天都要陪着他,若果走了岂不是言而无信?何况是卫泠帮了她,她才得以站在这里。尽管心里很想点头,但她最终选择了拒绝。
    杨复捉住她话中漏洞,“那你打算何时回去?”
    淼淼噎住,转身跑上楼梯,“我不知道!”
    她头脑昏沉沉的,上楼时一不小心踏空了,险些栽倒下来。杨复在后面看得心惊胆颤:“小心!”
    淼淼也是一惊,好在另一只脚及时稳住了,回过神后一蹦一跳地冲回房间。可惜刚才那一踉跄落了下层,让杨复追上她的脚步,此刻正一手挡在门前,让她怎么都关不上门。
    淼淼气急:“你快回去!”
    复凝睇她,轻而易举地推开直棂门,“为何要躲避我?”
    淼淼此刻才算意识到男女力气的差距,往后退了几步,“我没有……我只是,只是……”她开始胡乱思考借口:“那我怎么知道,王爷会不会把我交给太子呢?”
    杨复一顿,“不会,再不会发生这种事。”
    “我不信!”她眸中含泪,毫不掩饰失望,“王爷以前也这么说过,说你会替我出头的,可是你最后没做到。
    此时正值傍晚,客栈人来人往,淼淼的房间正对着楼梯口,不少人好奇地侧目。杨复步入房中,隔绝了众人视线,他俯身对上她双眸,哀戚又郑重,“这次本王保证,淼淼,我再也不将你交给任何人。”
    这是她幻想了无数次的眼睛,眼里只有她一个人,淼淼终于等到这一天,可是却不能做出回应,她眨巴了两下水眸,“我现在……要照顾卫泠,我不能离开……”
    以前她自私地要回到杨复身边,为此让卫泠受了伤害,她若在这个时候弃他不顾,便是无情无义。淼淼做不到。
    杨复一沉,“他?”
    淼淼下意识指了指桌上铜盂,行将开口,恍然大悟地闭上嘴巴,“不……那是卫泠留下的鱼,卫泠托我照顾它的!”
    杨复循着看去,只见水里有一条灰黑鲤鱼,正定定地看向他们。分明是条鱼,眼神却很带着冰冷,莫名地有些熟悉感。
    他攒眉,想要说什么,最终还是忍住了。
    那天卫泠曾信誓旦旦地说:“只不过淼淼,她是我的。”
    此人心思昭然若揭,不得不让杨复重视,这些天他莫非一直跟淼淼在一起?淼淼的事情,也与他有关?他们之间,又有多少他不知道的事?
    杨复敛眸,“我陪你一起留下。”
    淼淼愕住,“那、那怎么行……你是王爷,不回王府怎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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