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头者超,无头者生;
    枪诛刀杀,跳水悬绳。
    明死暗死,冤曲屈亡;
    冤家债主,讨命儿郎。
    跪吾台前,八卦放光;
    站坎而出,超生他方。
    为男为女,自身承当;
    富贵贫贱,由汝自招。
    敕令等众,急急超生!
    敕令等众,急急超生!
    诵完起身,取过拂尘,对着墙上的灯笼甩了几下,灯笼之光渐渐暗下去,然后拂尘一指黄浦江,大喝一声:“起!”
    瞬间,江面上腾起无数的灯笼,一盏一盏,犹如亡灵,闪着红光,升上天空。人群沸腾了,老百姓再也抑制不住了,纷纷下跪,含冤的、带愁的,苦难的人们此刻肆意泪奔,不停地磕头,不停地跪拜,冤死的亲人终于被超度了!
    祖爷在人群中看得背后直冒冷气,张自沾更是眉头紧锁。
    “惨了!”祖爷心中呐喊,此局一出,江淮地区再无第二个大师!“木子莲”三百年基业眼看就要断送!扎飞,扎飞,“木子莲”的强项,如今整个堂口却被人挤兑得无立锥之地!祖爷一向自恃聪明,竟斗不过一介晚生!眼见大势已去,他留在江淮还有何用!想到这儿,祖爷一阵胸闷,噗的一声,竟吐出一口鲜血!
    “祖爷!”江飞燕就在祖爷身后,一把将祖爷搀扶住。
    “祖爷!”二坝头、三坝头、张自沾也拥了过来。
    祖爷看了看兄弟们,这些人都是跟着他混饭吃的,平日里声声“祖爷”叫着,鞍前马后,无怨无悔,他作为一堂之主竟带着大家混得这样惨!祖爷羞愧万分,只觉得天旋地转,两眼发黑!
    在那段挫折频频、痛苦不堪的日子里,祖爷第一次失去了自信。
    张自沾更是眉头紧锁,只有黄法蓉镇定自若。
    夜里大家回到堂口,祖爷虚弱地躺在椅子上,坝头们都默默地不说话。良久,黄法蓉轻声地说:“祖爷,吃点滋补之药吧。”
    “无碍。”祖爷疲惫地说,“你们早些回去休息吧。”
    大家想说话安慰祖爷,祖爷挥挥手,大家相互看了看,都默默地退下了。
    祖爷拖着疲惫的身躯,躺在床上,他太累了。朦朦胧胧中,他梦到了爹娘,梦到了弟弟妹妹,梦到了家中熟悉的墙壁,梦到了墙角里的栀子花。
    突然,咚咚的敲门声将他震醒,虽然敲得很轻,但还是震醒了。是管家,管家实在不想叫醒祖爷,但事情紧急,他必须敲。三坝头有要事通禀。
    祖爷问:“事情怎么样了?”
    三坝头看了看祖爷,低声说:“新安排的两人已经进入‘梅花会’……五子死了。”
    祖爷一愣,心如刀绞,“五子”是一个堂口的小脚,是去年安插进“梅花会”的细作,前几日祖爷给三坝头发布密令,就是让他通知五子提前弄清梅玄子在江边作法的内幕。不知是五子心急露了马脚,还是对方早就发现了五子,总之,五子在对方做局之前就被切掉了,没传回来任何消息。
    刚安插进“梅花会”的这两个细作是堂口的新人,三坝头又为他们易了容,一时半会儿对方不会发现。
    易容术是古代秘术,方法和流派众多,自古以来就被传得神乎其神,其实基本手法就三种。
    第一种就是人皮面具。此法出自东汉张角之手,割人脸皮,药水洗净,敷于脸上,可造“不死之身”,但这种方法可使用的时间较短,人皮毕竟是要腐烂的。
    第二种是针刺。针灸之法,循经点穴,面部穴道,各有所属,一寸之下,循气转血,三寸之下,经脉可逆;找准穴道,手法精准,一针下去,可造成嘴眼歪斜。五官挪移后,再难认出,事后再找对解之穴,调养一周,即可恢复。
    第三种就是狠招了,人人都会,就是破相。给自己脸上来一刀,弄个大疤瘌,一般人就认不出了。1932年王亚樵被特务围困赫德里楼时,不得已就施展此法,才勉强逃过一劫。
    三坝头这次给新人用的就是针刺之法,是从《扎飞秘本》里学得的,三坝头入行后,祖爷见他聪明诡谲、工于心计,就传了此法给他,让他负责线人的安排和联系工作。
    有内鬼
    祖爷本想通过五子打探些消息,不料五子被对方切掉了。梅玄子此局一出,声望大起,连政府官员都开始信他了。局势越来越严峻,“江相派”在江淮地区面临前所未有的生存危机!
    祖爷和三坝头商议了一些用来和线人接头的暗号后,就让他回去休息了。
    祖爷泡上一壶茶,慢慢喝着,思考着。这几个月来,出的事太多了,尤其是左咏禅那夜所说的那番话,想想就后怕。在那段诡秘交加、毫无思绪的日子里,祖爷感到了累。
    第二日早,管家来报,说是黄法蓉求见。祖爷点头应允,黄法蓉进来了。
    “祖爷身体好些了吧?”
    “无碍,无碍。”祖爷一抬头,见黄法蓉脸上挂着泪水,不知何故,忙问:“出什么事了?”
    黄法蓉低声说:“吵架。”
    祖爷微微一笑:“呵呵,夫妻吵架,床头吵,床尾和,因为什么啊?”
    黄法蓉低头说:“他昨日从江边归来,就一直不说话,说破不了对方之局就不吃饭,我做了汤面给他,却被他打翻在地……”
    祖爷叹息一声:“自沾是个很要强的孩子。你看,我知道他这个性格,所以我也没敢逼他。梅玄子背后有高人指点,这种大局都惊动了官府,要是随便就破了,那还了得?你回去和自沾好好谈谈,就说祖爷不怪他。”
    黄法蓉擦了擦泪水,接着说:“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我说我知道破解之法,我告诉他了,让他和我一起来告诉祖爷,没想到他听后非但没高兴,反而大骂自己无才,捶胸顿足,说什么堂堂七尺男儿竟不及一女人!更没有脸来见祖爷了!”
    “等下……”听到这,祖爷赶忙打断了黄法蓉的话,“你说你知道破解之法?”
    “嗯。”黄法蓉瞟了一眼祖爷,破涕为笑。
    祖爷两眼盯着她,示意她快说。
    黄法蓉一抿嘴,挤出两个字:“臭球。”
    祖爷一愣:“什么臭球?”
    黄法蓉接着说:“那墙面上肯定抹了臭球!”
    “你好好说话!”祖爷听蒙了。
    黄法蓉一愣,方才明白过来,祖爷不懂她的方言。“臭球”是山东话,她赶紧解释说:“就是樟脑丸,小时候无聊时,我就拿臭球斗虫子,画个圈圈,把虫子放进去,虫子急得团团转……”
    祖爷都快急死了,这丫头一通闲扯,还没说到正题,但一想到自己撮合了这门亲事,张自沾脾气不好,让这个丫头饱受委屈,也只好耐心地听着。
    黄法蓉终于说到正题了:“有一次,爹娘都下地干活了,我在家照看两岁的妹妹,为了哄一直在哭的妹妹,我就用樟脑丸在自家的土坯墙上画了一盏灯,画完后,我就用火柴去点,本来是想逗妹妹一笑,没想到那盏灯真的亮了!梅玄子那面墙砌筑时肯定混入了樟脑粉,提前做好草图,在墙上描出灯笼的模样,将白灰抠下来,填入樟脑粉,然后再人工打磨,至于灯笼忽明忽暗,那是调配的比例问题了。自沾一开始考虑对方用的是黄磷,但随即就否定了,黄磷一点即燃,根本持续不了这么长时间。至于江面上升起的孔明灯,那肯定是水下有人了,当时人们的注意力都在法台上,天又黑,江面宽,没人注意水里的动静……”黄法蓉说。
    祖爷长舒一口气,身体向后,躺在椅子上,如释重负,随即又说:“此事要严格保密,回去告诉自沾,让他研究纯熟后,将此法载入《扎飞秘本》。”
    黄法蓉绕到祖爷身后,端起茶壶,给祖爷满上一杯茶,说:“祖爷近日辛苦,身体欠佳,当年五奶奶(乔五妹)在世时,传我中医按摩法。我识得十二经络,点、压、推、搓、啄诸手法皆通,平日里五奶奶疲惫时,我都会给他按压,我也为您按几下吧?”
    祖爷一愣,转头说:“不必了。你退下吧。”
    黄法蓉莞尔一笑,说:“是。祖爷早些歇息,再多的事也要一件件处理,祖爷如果累垮了,法蓉会心疼。”
    说罢,款动身躯,缓缓退下。
    祖爷看着她的背影,再次陷入沉思。就在黄法蓉即将走出院子之际,祖爷突然说:“法蓉,回来!”
    黄法蓉一愣,抿嘴暗笑,快步走了回来。
    祖爷指了指桌子对面的椅子:“你坐下说话。”
    黄法蓉轻轻坐下,两只大眼睛一闪一闪,看着祖爷。
    祖爷沉思片刻说:“我要你帮我除掉内鬼!”
    黄法蓉听后身子一震。
    “祖爷,为什么单信法蓉?”
    祖爷说:“你是内鬼吗?”
    黄法蓉立即说:“当然不是!”
    祖爷说:“那你觉得堂口还有谁可信?”
    黄法蓉说:“自沾,还有,呃……还有……”
    祖爷思路异常清晰,黄法蓉来自南粤,在江淮地区没根子,这么短时间不可能被对方发展成线人。除她之外,任何人都不可靠。黑道堂口忠奸难辨,越是亲近之人,越有可能背后捅黑刀,张丹成就是先例。祖爷手下兄弟无数,危难之际,竟只能相信一女子,老大之悲哀可见一斑。
    祖爷说:“万一自沾也是内鬼呢?”
    黄法蓉急得满脸通红:“这……不可能……”
    祖爷一笑,说:“我也知道不可能,只不过此局你配合我做最好。大凡内鬼,皆极力掩盖自己,处处小心,事事谨慎,明日我准备突发‘食禄’之召,以犒赏你破‘小鬼将’有功为名,让所有坝头来吃饭,席间你尽管敬酒,越多越好,推辞不喝,或喝而不醉者,必有嫌疑!”
    黄法蓉愣住了:“祖爷怎知内鬼就在坝头之中?而不是我等小脚?‘乌发棺材不可扎’这等事虽表面上只有坝头才有资格知道,可谁能保证坝头们不跟自己手下的心腹说?”
    祖爷说:“前不久,‘天圣道’左咏禅来访,将乌发棺材之事尽皆道破,并暗示内鬼就在坝头之中。”
    黄法蓉说:“祖爷怎知左咏禅这不是借刀杀人?”
    祖爷越来越觉得这个丫头厉害了,祖爷想到的,她全想到了。祖爷笑了笑,说:“你只管按我说的办即可。”
    黄法蓉又说:“左咏禅为什么这么好心告诉祖爷这些事情?他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
    祖爷笑而不语。
    黄法蓉一撇嘴,“祖爷还是不信任我。但我不胜酒力啊,万一别人还没倒,我先倒了咋办?”
    祖爷哈哈大笑,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一包药粉:“明日饭前一刻钟,你将此药服下,千杯不醉!”
    黄法蓉接过来打开一看,是黄色粉末,皱了皱眉头说:“这个不会损害身子吧,法蓉还要为‘木子莲’传宗接代呢!”
    祖爷摇摇头:“当然不会,祖爷我每遇吃饭大局,必食此药,要不然怎能对付那些国民党政要和黑道人物?此药乃张丹成师爷从清宫贝勒爷手中所得,宫廷秘法,葛花调制,护肝解酒!”
    黄法蓉眨着大眼睛说:“难道是江湖上传言的‘千杯不醉散’?”
    祖爷点点头。
    黄法蓉笑了,忽然她对祖爷说:“祖爷此局高明,但还不够稳妥,我有一计,更加稳妥!”
    祖爷一愣,随即侧身,黄法蓉凑过来细语讲解,祖爷不停地点头。
    知人知面也知心
    第二天一大早,祖爷突发“食禄”之召,众坝头都来了。
    祖爷说:“乌发棺材之事,幸而法蓉、自沾博闻强识、临机应变,才保住我‘木子莲’一方声誉,今日食禄,就是为他二人庆功!”
    黄法蓉、张自沾慌忙起身施礼:“全仗祖爷教导有方、在座诸爷不吝提拔。”
    二坝头呵呵大笑:“自沾,好好干,祖爷不会亏待兄弟。”
    大坝头也说:“当初舍命把自沾救出来,还折了一个兄弟,我心生怨恨啊,如今见这小两口还蛮有本事,大爷我心里安生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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