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老夫人此刻正坐在罗汉床上,身后斜斜地放了个垫子,双目微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听到脚步声这才抬了眼,对着萧怀素勉强一笑,招手道:“好孩子,来!”
    “你们退下吧!”
    萧怀素头也不转地对着身后的几个丫环吩咐道,这才扶了杜老夫人的手顺势坐在了她的身边。
    “你外祖父跟你说了些什么?”
    杜老夫人状似随意地轻抚着萧怀素脑后的乌发,实则整个神经都绷紧了,另一只搁在身前的手都不自觉地紧握了成拳。
    “也没说什么。”
    萧怀素自然留意到了这个细节,心中顿生不解,只斟酌道:“就是问了问我是怎么被太后所救的,”转头见杜老夫人有些神思不属的样子,她思忖片刻,又道:“外祖母可知道外祖父与太后是旧识?”
    “我怎么不知道?”
    杜老夫人这才苦笑一声,摇头道:“只怕你外祖父并不知道我其实早已经知晓……”
    这些事情本不该对孩子们提及,若是懿德太后永远不出现在人前,或许她还会淡忘了这件事情,可偏偏萧怀素却是被这个女人所救,杜老夫人此刻的心情极其复杂矛盾。
    萧怀素神情忽地一凛,也许杜老夫人并不知道自己说出这话时带着点女人淡淡的酸味,但她却觉出了味来,不由亦加小心谨慎,心里不禁猜测着是否杜老太爷曾经与太后娘娘有过一段旧情?
    但是又不像啊!
    萧怀素回忆起杜老太爷提起懿德太后时的情景,似乎怜惜有之,钦佩有之,欣赏也有之,但这其中并没有涉及到什么男女之情,再说俩人年纪已经那么大了,各自儿孙也有一大把,不该会是纠结于这种事情的人。
    “外祖母,您是不是对外祖父有什么误会?”
    萧怀素迟疑地问道,却见杜老夫人苦涩地一笑,“能有什么误会?至多是他在外面有了……”又看了萧怀素一眼,摆手道:“这事我怎么好与你说起?你会笑话外祖母的。”说罢眼眶微微泛红,又撇过了头去,竟是带了一丝从前做小女儿时的娇态,看着却让人格外地心疼。
    “外祖母!”
    萧怀素不由握紧了杜老夫人的手,摇头道:“我是您一手养大的怀素啊,我怎么会笑话您?我只会心疼您,关怀您,却又怕您因为误会而累自己受了委屈。”
    听到萧怀素这一说,那尘封在杜老夫人心中的往事这才如潮水一般涌来,一发不可收拾,萧怀素甚至感觉到老夫人握住她的手都在轻轻颤抖着,只转过头哽咽道:“好孩子,你虽然是我的外孙女,可有你在跟前就像伯姝还在一般,我对你的疼爱比任何一个人都多……”杜老夫人这说的却是事实,萧怀素跟着点了点头,便又听她道:“这事我从来没有与别人提起过,我以为过了就算了,没想到今儿个竟然还会听到她的消息!”
    她的消息?
    萧怀素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外祖母,您是说太后?”
    “是,就是她!”
    杜老夫人眸中神情忿忿,咬牙道:“当年你外祖父背着我神神秘秘地做了一件事,其实我本来还不知道,只后来见他行踪有所遮掩这才慢慢起了疑心,你不知道当时我在他熬的药罐里发现了什么?”说到这里杜老夫人深吸了一口气,似乎觉得心口有些疼痛,将手放在了胸前的位置轻轻揉了揉,面上带着一抹忿忿的表情,“当日我还以为他是得了什么隐疾不便对我明言,这才背着我自己熬了药,我担心他便将这药渣偷偷包了一些拿去给大夫看,可这哪里是什么治病的药草,明明是用于女子落胎之后才要进吃的止血进补的药,而更让我惊怒不已的是,这些药他熬好后竟是送到了太后那里!”
    这是大不敬的事,若是当年就被戳穿,那么杜家所有人都要受到牵连,杜老夫人就是顾念着那么多年的夫妻感情,又想到他们俩人还有几个孩子这才忍了下去,没想到一过就是这么些年。
    说到这里杜老夫人一双眼睛已是通红,就算已经过了那么些年,可再提起这些仍然是她长埋在心底的隐痛,一碰就是一次锥心的痛,她以为他们是一对恩爱夫妻,却没想到也有过那么一段貌合神离的日子,直到后来杜老太爷没再关注那个女人的事,她才稍稍放了心,就想把日子就这样过下去,毕竟俩人之间还是有感情的,他们到底是患难夫妻!
    萧怀素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却有些感叹杜老夫人竟然能将这样的秘密埋在心里这么久,若是他们夫妻之间能够有足够的信任和坦白,这样的误会就不应该有啊!
    杜老夫人这是白白地揣着一根刺这么多年,这该有多难受,又有多疼啊?
    萧怀素为杜老夫人心疼得掉泪,却也拉着她的手摇了摇头,“外祖母,您误会了,这一切都是误会啊!”
    “怎么会是误会?”
    杜老夫人抬头看向萧怀素,还是有些不信地摇头,“若他们不是从前有情,我可不信太后会这样平白无故地封你做郡主,只怕也是在向你外祖父示好呢!”
    杜老夫人了解懿德太后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攻于心计,城府加身,若非如此怎么能够凭借她一己之力搅动朝臣,直到最后扶了皇上上位,连着她自己也做了那么些年的摄政太后,这样的女人万万不能小觑。
    “他们的确是有情,不过却不是外祖母所想的,而是恩情。”
    萧怀素重重捏了捏杜老夫人的手,“您不信别人的话,总该信我的,我不会骗您的,这事太后对我提起过,今儿个外祖父也说与我听了,他们俩人所说的话前后并没有矛盾的地方,所以我想应该是真的,若是这样,您便真的误会他老人家了!”
    “误会?”
    杜老夫人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那隐藏在自己心里这么久的秘密怎么可能只是一个误会?
    她摇了摇头,还是不敢相信!
    “外祖母,这事我也不好与您直说,但您与外祖父谈谈这事吧,相信他会告诉你的。”
    懿德太后的隐私即使杜老太爷已经告诉了萧怀素,她却也不好拿出来说道,若是杜老夫人问及,杜老太爷许也会告知她一切,他们俩人交流沟通总比她来转诉要好得多。
    “这……”
    杜老夫人有些迟疑有些担忧,这事压在她心头那么多年,要问她早问了,又何必等到如今?
    也许是她自己在制造着幸福的假象,若是这一问便将一切给揭露捅破,那么她这些年的隐忍求全又都算什么?
    “外祖母,难道您不相信外祖父吗?”
    看见杜老夫人眼中的挣扎与动摇,萧怀素不由再加了一把劲,“您说这夫妻之间不就贵在坦诚吗,若是因为误会而一直耿耿于怀,这对您不好,对外祖父来说也不公平,您说是不是?”
    “你这孩子,”杜老夫人看了萧怀素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容我再好生想想。”却是一脸深思。
    杜老夫人既然这般,萧怀素也不好多说什么,这便起身告辞了。
    她想杜老夫人是那样坚强的一个女人,若是心中有了疑惑必定会去求证的,而这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她已经将钥匙搁在了那里,会不会用它来打开与杜老太爷那道隔阂的门,就该由杜老夫人自己决定。
    萧怀素回到宁府后,袁氏与端仪公主都在,又细问了她回到杜府的情景,末了袁氏还感慨了一声,“虽则你没有了母亲,可杜家还有那么多亲人关心你,这可比什么都强。”话语里竟是透着一丝羡慕。
    萧怀素笑着点头,“我从小就在杜家长大,虽是我母亲的外家,不也像我自己的娘家一般。”
    “弟妹说得对。”
    端仪公主在一旁附和地点头,眸中不无羡慕,她从小在宫中长大自然是看尽了人情冷暖,静妃又不是多得宠,再说皇上的公主也不止她一个,能得到的疼爱更是少之又少,若不是嫁入了武安侯府,她也没有如今的尊荣。
    婆媳几个正说着话,不想圣旨便到了,萧怀素还有些惊讶,她原以为会迟上几天的,没想到却是来得那样快。
    袁氏却已经反应过来,赶忙命人焚香摆案,婆媳几个一起跪接圣旨。
    太监理了理衣袍,用尖细的声音宣读着圣旨:“奉天承运,皇帝召曰,兹有萧氏女怀素,温正恭良,珩璜有则,礼教夙娴,慈心向善,谦虚恭顺深得朕心,仰承太后慈谕册为安平郡主,钦此!”说罢微微一顿,笑着看向跪地的萧怀素,“安平郡主,接旨吧!”
    “谢皇上,谢太后娘娘!”
    萧怀素双手举在头顶接过圣旨,心里却是一片激荡,她还以为会是太后的懿旨,没想到太后却是请动了皇上下的圣旨,这自然又是更高的荣耀,代表着皇上也认同她成为郡主。
    “有劳公公了。”
    端仪公主扶着袁氏站了起来,袁氏又给身旁的丫环使了个眼色,丫环便将早已经准备好的一个沉甸甸的荷包递了过去。
    “侯夫人客气了。”
    那太监笑容满面地接过了荷包,又在手里掂了掂,这才放入了宽大的袖袋里,拱手道:“咱家还要回宫去复命,就不打扰侯夫人了。”又对端仪公主以及萧怀素行了一礼,“公主、郡主,咱家先行告退。”
    萧怀素深吸了口气,与端仪公主一同点头,道:“公公慢走!”
    送走了宣旨的太监,再看着手中那明黄色的圣旨,萧怀素还颇有些回不过神来,就这样她就成郡主了?
    “恭喜弟妹了!”
    端仪公主转头对萧怀素道贺,又转向袁氏道:“婆婆,如今圣旨一下,只怕道贺的人会接二连三地登门,要不咱们定个日子,摆个席面好好庆祝一番!”
    “是这个理。”
    袁氏点了点头,又携了端仪公主的手道:“端仪跟我回屋去好好琢磨商量,这些皇家宗室的派头你最清楚,万一我弄糊涂了就不好了。”又看向萧怀素道:“怀素先回屋去歇息,原本这两天你就够提心掉胆的了,这事就不用你操心了。”
    袁氏与端仪公主三言两语就决定了摆宴席的事,萧怀素自然不好推拒扫兴,只笑着应了一声,便转头回了自个儿的院子。
    宁湛眼下还在当差,白日里也赶不回来与她一同用膳,萧怀素便独自用了午膳,又换了一身家常的衣裳,正坐在廊下的美人靠上歇息,便有丫环来禀说是萧怀柔到了。
    “大姐这就到了?”
    萧怀素微微有些诧异,这是才过午呢,萧怀柔来得也太积极了些,她正觉得全身软软地提不起劲来,与萧怀柔聊聊也好。
    “这大热天的,三妹就坐在廊下,怎么不进屋里去?”
    萧怀柔跟着丫环旖旎而来,一身海棠红洒金的裙子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芒,萧怀素隔着老远就瞧见了,只对她招了招手道:“大姐过来坐!”等着萧怀柔坐定,她才又道:“屋里摆了冰盆的,虽说是凉快了些,可我也觉得闷,就出来透会气。”
    “这大热天的,也就你忍得住。”
    萧怀柔拿了团伞轻扇了两下又递给了身后的丫环,丫环自然就接替了这个活计。
    “册封郡主的旨意听说已是下了?当真要恭喜三妹了!”
    萧怀柔的话音里带着点酸味,萧怀素自然听得出来,也只是淡淡地转头瞥了她一眼,道:“大姐,这也算是我用命换回来的,若是不然,我早就沉尸湖底了。”
    “呸,尽说这些晦气的!”
    萧怀柔赶忙伸手在面前扇了扇,大有将晦气都赶尽之势,这才看向萧怀柔,欣慰地叹了口气,“幸好你没事,不然我睡都睡不着了。”说罢双手一环抱了抱萧怀素。
    “大姐……”
    许是想到了那天的惊险之处,萧怀素也多有感慨,只摇头道:“你没事就好,只是小芬她……”
    “这也是她的命!”
    萧怀柔长叹一声,放开了萧怀素,低声道:“我给他们父母了一笔身家银子,尸身让他们领了回去,小芬还有个弟弟,我将他招了进来今后就在烨哥儿身边当差。”
    “嗯。”
    萧怀素点了点头,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毕竟一条生命是什么东西都换不了的,又转头吩咐代儿,“取一百两银子来,回头还要劳大姐带给小芬的父母。”
    萧怀柔摆手推拒道:“我都已经给过了,你不就用给了。”
    “你的是你的,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毕竟她也是受我连累。”
    萧怀素摇了摇头,执意坚持。
    “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那些歹人到底是谁都没有查明,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你招惹的?”萧怀柔却是不依地噘了嘴,“再说了咱们都是来皇宫赴宴的,这当值不力,多的是人来担这个责任,与你无关,难不成你还想受这累不成?”
    萧怀柔几句话便将萧怀素驳得哑口无言,她不禁笑了,“大姐这嘴皮子功夫渐长了,我是说不过你。”又见代儿走了过来递给她一个装了银锭子的靛蓝色荷包,这才转而塞到了萧怀柔怀里,“记得回去时带给他们就是。”
    “是,我才是说不过你。”
    萧怀柔嗔了萧怀素一眼,这才笑着接过,又道:“刚才进府时见着府里的人忙忙碌碌的,还往廊下挂红灯笼呢,这是要摆宴了?”
    萧怀素笑着打趣,“看来京城里这一套大姐已是得心应手了。”
    “本来也是,你封郡主这事非同小可,还是太后收的义女,那不等于是皇上的义妹,不说皇室宗亲前来道贺,就是一般的官员人家也想搭上这顺风车不是,保不定到时候还有皇上与太后亲临呢,大家不趁这个机会露露脸怎么行?”
    萧怀柔连说带比动作夸张,让萧怀素看得忍俊不禁,试想着那一天若是皇上与太后真得都到了宁府,她还不知道要怎么自处呢,果然是荣耀的背后总有道不尽的烦忧。
    ☆、第【186】章 设宴
    宁湛回府时已是亥时中了,这对于没有什么夜间消遣活动的古代来说已是深夜,萧怀素却还没有睡下,只着了一身秋香色的亵衣自个儿坐在床榻上玩着搭木棒的游戏。
    所有小木棒都被削成了寸长,只有她四分之一的尾指粗细,一共削了好几百根呢,此刻萧怀素正在搭建一座神似埃菲尔铁塔的建筑,宁湛撩帘进了内室,她听到动静手上一抖,原本就快成形的木塔一下轰然坍塌。
    看着床榻上那一摊狼藉,萧怀素不由瘪了嘴,拿一副委屈的模样看向宁湛,“六哥一来,我的塔都倒了。”
    宁湛无奈一笑,几步走到床榻边坐下,伸手便揉了揉萧怀素垂下的额发,“这都是些什么啊?我不在的时候你就拿这打发时间的?”说着还拿起小木棒看了一眼,随口问道:“谁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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