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也打水进来,伺候景辞梳洗,另有两个小丫头来收拾屋子。
    白苏一面替她梳头,一面说:“今早大夫人那赵婆子来说,昨儿晚上寺里出了大事,咱们得赶早回去。”
    景辞捏着妆台上一只珍珠攒花发钗,疑惑道:“难不成真有狐狸精下山?”
    半夏蹲着拧了帕子给她擦手,这丫头嘴比脑子快,瞧见白苏眼色也完了,开口就是,“可不是吗,昨儿晚上闹的可真是吓人,听说有个厨房里烧水的和尚被狐狸精捉住,吃了心肝扔在梅林里,被发现的时候肚子都是空的,吓死了人了…………”说完了自己掌嘴,“瞧瞧奴婢这张嘴,可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一大早的别把郡主吓着了。”
    原来真有妖精闹事。
    景辞道:“妖精还敢来佛寺里吃人?这可真是闻所未闻。”
    这回半夏又是一惊一乍,唱戏似的接起来,“要不怎么说这妖精厉害呢!那小和尚教吃的腹中空空,肠子都不剩啦…………奴婢还是闭嘴得好,再多说回头白苏姐姐得撕了奴婢这张嘴。”
    原本鬼气森森的故事让半夏这张敲锣打鼓的嘴一说,半点可怕都没有了。景辞笑过一阵,捏了捏她脸颊说:“我看也不必等你白苏姐姐出手,眼下我就给你找一盒针线,自己穿根针缝起来就是。”
    半夏端着水盆出去,“奴婢这也是教吓着了嘛,下次再不说就是了。”
    景辞道:“可别,半夏姐姐不说话,那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可比狐妖吃人可怕得多。”
    白苏挽好了头发在簪上珠花,捧了镜子给景辞前后看了看,劝慰道:“依奴婢看,半夏这张嘴可真该管管,什么脏的坏的都到郡主跟前来说,要是咱么这有个管事的老嬷嬷,早出主意把这丫头嫁出去配人了。哪里就这么听风就是雨的,也没谁真瞧见狐妖,指不定就是人作怪,杀了人装成这个吓人模样,如今指不定在哪逍遥呢。”
    景辞道:“狐妖也好,坏人也罢,总之京里不太平,咱们今后还是少出门,再有些什么就装病躲过去,讨好谁都比不上自己个的小命要紧。”转而坐到桌前问,“咱们是用完斋饭就下山么?”
    白苏答:“是呢,待郡主用完早点,行李收一收,辞过了方丈就走。”
    景辞点头,“日头早的话,再去景彦那瞧瞧,听说刚养好了能下地走几步,不知是真是假。”
    一大早便都忙活起来,只是一直到下山也再没有见着陆焉的影。
    出了居士林便遇上大夫人,她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地念过几佛祖保佑,揽了景辞在怀里,仔细检视,千叮万嘱要小心,却不见昨晚差人来问,心疼担忧都只是做做样子,哄哄人罢了。
    将近日落一行人才到国公府小侧门下车换轿,忍冬同莲蓉两个已在二门外等得心焦,一见白苏便小跑上来,莲蓉跟着蓝顶小轿说:“六姑娘可算回来了,再晚些恐怕我们少爷便真真要给二老爷打死了。”
    说起莲蓉还有个典故,景彦房里四个大丫头,都给改了名字,起先依次叫元宵、粽子、月饼、肉包,后来姑娘家长大了要面子,都不乐意给叫月饼肉粽,求着景彦给改成了红枣、莲蓉、绿葱,依旧是填肚子的好东西。同景辞的白苏、半夏、桂心、忍冬这些药名串起来倒也得宜。
    景辞挑起小窗的帘子,瞧着莲蓉一脸泪痕,问:“出了什么事?先别急着哭,慢慢说。现在人都在哪呢?”
    忍冬道:“都在清风居,老太爷出门访友,老夫人二夫人都在,都劝不住二老爷。”
    景辞道:“青岩不是才好?又做了什么,竟闹出这样大的动静。”
    莲蓉擦了脸,委屈道:“我们少爷听说荣大人跟人在花楼为争个粉头打了起来,少爷气不过,便说去要去找荣大人理论,谁知道两人动起手来,也不知怎么的,荣大人给打坏了腿,奴婢怎么也不相信,您说少爷才好几天呢,哪来的力气把荣大人打伤?”
    “家里不是不许他出门?怎么就逃出去了?得了,先不说这个,你们少爷有的是法子出门。他自己如何?伤着没有?”
    忍冬道:“奴婢瞧着,三少爷身体无恙,同二老爷争起来,一声高过一声的。不过再好的身子骨,也架不住四十板子。姑娘最清楚不过的,宫里的廷杖打下去,别说是四十,就是二十三十都有人扛不住咽气,更何况三少爷身娇肉贵,板子虽不如廷杖沉,但连着二十又二十的,也怕是难熬。”
    “这泼皮猴头!竟没有一日是好的,前脚刚认错,后脚就能闹出个更大的阵仗来。”她心急,恨恨跺了跺轿底,“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抬个轿子慢城这样,耽误了事一人去领四十板子。白苏——”
    “奴婢在。”
    “你去把府里惯用的大夫找来,先在清风居候着,万一真劝不住,板子打下去,让大夫一旁看着,先同他说好,至多等十个板子下去,便说三少爷不好了,再打要出人命。先给他十两银子,完事了再给十两,嘴巴闭紧不该说的一个字也不要答,否则当心我活剥了他。”
    这是雌虎护子,凶悍非常。
    ☆、第17章 争执
    第十七章争执
    走到清风居门口,远远就听见哭泣声吵闹声,一片压一片。院子里哗啦啦奴才们跪了一地,景彦的小厮元宝并荣福两个,被架在院子中央噼里啪啦打板子。两人嘴上都被塞了布巾子,叫不出声,只能呜呜呜求二老爷饶命。
    另在台阶下跪着的元宵红枣几个,瞧见景辞的藕荷色马面裙,一并松一口气,心里头念一声阿弥陀佛,六姑娘总算回来,三少爷有救了。
    可惜里头人不自救,清风居待客厅里就跪了那么一个,直愣愣地挺着腰梗着脖子,像是架还没打完,还能再咬牙,撅起屁股逞一回英雄。
    景辞由半夏扶着立在门边,眼睛绕上一圈。老夫人见劝不住,也没这个精神头再劝下去,便会颐寿堂养着去了。二老爷手里拿着柄老旧的戒尺,见着景辞,一甩袖子,背过身去。二夫人孙氏今日依旧穿得素淡,早早改了她那股穿金戴银的俗气,站在二老爷身后,瞧着像是在劝,景瑜也在,看着比前几日又单薄一些,苍白着一张脸站在景彦身前。
    她心里头便分辨清楚了,走进门来施施然屈膝行礼,“见过父亲、夫人、五姐姐。今儿山上可冷,大伯母心疼我,便赶早回来了,午饭还没吃呢,父亲同夫人用过没有?正巧凑得齐,不如就在清风居吃吧,好些日子没陪着父亲夫人说话了,是女儿不孝。青岩跪着做什么,要伺候父亲同夫人用饭,也得站起来好好说话,用心伺候。没得一想尽孝就跪下,反倒叫父亲同夫人疑惑。”说话间就要去拉景彦,谁知二老爷丝毫不买账,戒尺又伸过来,高声呵斥道:“今日之事,决不可轻轻揭过,若不给他个教训,今后还不知要惹出多大的祸事,他自己落了罪不要紧,莫要牵连了你兄弟姊妹!”
    景彦不服,就要开口相争,被景辞在胳膊上拧了一把,偃旗息鼓。她嘴上牵了个妥妥当当的笑,温言道:“相熟的兄弟之间过过招罢了,虽说不小心出手重了些,原也不算什么,哪就牵扯到什么罪不罪的。倒是要劳烦夫人,我已嘱咐忍冬备一份礼,要托夫人的名义送到永平侯府上,到底是青岩莽撞,该尽的礼数咱们家可不能缺,夫人说呢?”
    孙氏不喜她,亦有些惧她。被点了名,犹犹豫豫瞧了一眼二老爷,开口道:“还是郡主知礼,老爷也是这样想的,礼都备下来,便不必用郡主的东西了。”
    又是郡主,天子家的名头压过来,驸马爷便喘不了气。
    果不其然,二老爷盯着景彦,痛心疾首,“他这哪是过招,他这是专程找荣靖算账去了!若不是有几个锦衣卫总旗拦着,我看他当下就敢将人打死了!如此暴戾无端、横行霸道!再放纵下去,改日他就敢犯武逆大罪!”
    景辞道:“青岩的伤还没好全,年纪也小,怎就能将人打死了,不过是闹着玩罢了,旁人也不觉得如何,父亲何必生这样大的气,当心气坏了身子,那便是青岩的大罪过了。”
    她上前一步,要去给二老爷拍背,却被他一把拂开。瞪大了眼,指着她吼道:“你还护着他!这混账东西就是让你们一个个的放纵成如此模样!今日若不收拾服帖,他日闯下弥天大祸,看你们到哪里去哭!”
    孙氏原木头似的站着,现下忽然来挡二老爷的手,“这可使不得!老爷息怒,郡主动不得,没得短了头发,老夫人怎向宫里头交代?”
    景辞眯起眼,对上孙氏,“夫人这话错了,郡主是皇上给的封号,但凡女儿进了国公府都门,就是府里的六姑娘,从没有一日在姊姊妹妹跟前摆过郡主的尊仪,若真要将我敬起来,改明儿岂不是要泓儿同七妹妹给我磕头见礼?”
    二老爷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她原本不是这般不圆融的人,可一旦对上父亲同弟弟的事,便半步不让,成了个谁也奈何不了的铁刺头。“实话,大大的实话。父亲要教训弟弟,我原也不该说什么,但一来父亲如此不问缘由就要拖出去打,二来不顾弟弟身上有伤,未免太令人心寒。”
    二老爷大怒,戒尺指着景彦道:“还要问什么原由!他钻墙出去找人打架,难不成还是旁人的错处!”
    “我与青岩从小相依为命,青岩虽年幼,却也见不得我受半点委屈。因此才会不管不顾的,带着伤出门。父亲怎不问问,青岩可有受伤,可有不妥,为何不问问青沵心中可有半分委屈?横竖不分皂白就要打,今次就算打死青岩,打断了他这双腿,父亲就能消气么?那父亲便拿住我一块打了,打完了给永平侯做脸子,他哪有不笑纳的道理?”
    景家姑娘少爷们的字都有讲究,这一辈男子从青且从山,女儿从青且从水,沵又有水满之意,只不过这名字拗口,许久不曾听人叫过,都快抛到脑后。
    “你!逆子!”二老爷的手扬起来,就要往她脸上去。景辞闭上眼,愣生生不躲不闪,就当接了这一巴掌,这辈子再不理他就是。未料到景瑜扑上来,拦住了父亲的手,哭道:“父亲就当心疼心疼小满吧,六妹妹自小不在父亲身边,一个人孤零零养在宫里,本就可怜,只有青岩时常能伴左右。原本他俩一母同胞,感情自与旁人不同。此事青岩虽说鲁莽,但全然一番赤子之心,父亲只当看在母亲的份上,饶过他这一回。”这个母亲,自然不是眼前的夫人。
    二老爷的气息缓了缓,孙氏却道:“五姑娘这话错了,宫里头锦衣玉食,又有太后娘娘照应着,哪说得上孤苦两个字。这话传到宫里头,五姑娘怕也不好说。”
    景瑜也懒得看她,只泪眼汪汪求着二老爷,“父亲想想,小满抱进宫里的时候才三岁多,话都说不周全。宫里头虽说有太后照看,但太后事忙,难免有顾虑不周的时候,宫里是什么地方,父亲比女儿清楚,底下做事的宫女太监阳奉阴违捧高踩低的还少?小满一个奶娃娃,正是哭着要娘的时候,宫里的人哪里会有父亲同祖母半点用心?今日之事本就是小满先受了委屈,永平侯先打了咱们国公府的脸面,青岩虽鲁莽,永平侯却也不敢闹大,父亲且消消气,要教训也等青岩的身子养好了再说。”
    又拉着景辞说:“回头我与六妹妹同青岩好好说说,保管不再有下次。”
    “哼——”二老爷拂袖道,“只看在你早逝的母亲份上,只罚你们去祠堂跪着!都去,别再在我跟前杵着。”
    孙氏忙端茶来,引着二老爷坐下,“老爷喝口茶,消消气。六姑娘也是,虽说常年住在宫里,侍奉太后娘娘左右,确实与府里的姑娘小姐不一般,但无论如何总是老爷的血脉,老爷原本肝火旺,身子骨也不如从前,六姑娘便也忍一忍,别跟老爷顶。不然这场景,一个跪着一个闹,永嘉公主在天上瞧见了,怕也要伤心难过。”
    这话像一桶油倒进奄奄一息的炭火中,轰然间火焰蹿上来,谁也收不住。景辞绕开拖着她的景瑜,冷笑道:“我娘是太后嫡亲的女儿,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妹妹,当朝永嘉公主,也是你一个一百五十石俸禄六品官的女儿也能挂在嘴边的?平日里要说些什么,我原也拦不住你,只别让我听见了——”
    “啪——”重重一声响,二老爷的戒尺拍在桌上,吓得景瑜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再去拉景辞也来不及。
    二老爷怒喝道:“听见要如何!她是你母亲!你还敢武逆不成!”
    孙氏这一时不说话了,只捂着嘴哭。
    “父亲说的是,好好歹歹夫人也做了我的母亲,我能如何?不过我一进门夫人就说郡主与旁的姊妹不同,既如此,我想夫人定然是打心眼里敬着我呢,不如咱们在家里头先国礼再家礼,夫人先给景辞行大礼,景辞再回夫人小礼,如何?”景辞当自己豁出去了,没半点惧怕,同二老爷一个模样,两头蛮牛对上,谁都不肯让一步。
    “你——你这逆子!我今日就先打死了你!”戒尺抬起来,景辞也红了眼,“父亲要打便打,这一时半刻若打不死我,改明儿进宫,太后问起来,我当然半个字不说,往后自有人来收拾她!夫人不是说宫里头什么都好么?过几日我寂寞了,便叫峙儿同七妹妹进宫来陪着,住上个十天半个月,夫人便知道宫里头有多好了。”
    说完,她一回头,迎上父亲暴怒的外凸的眼睛,“父亲打吧,横竖父亲不是早说过,青沵是这个家里头最不知礼数,最无法无天的一个,做下这等大逆不道事,不是她还能是谁?父亲说过的话,女儿一字一句的都记在心里,如今替父亲说了,也省得劳动父亲再骂一回。”
    ☆、第18章 景煦
    第十八章景煦
    二老爷的手掌将将要落下,景瑜一把将景辞拉开,景彦也扑过去抱住父亲,哭道:“父亲别打小满,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父亲只管再打我二十板子,四十也成,别打小满,小满是个姑娘家,针扎了手都要哭一回,儿子皮糙肉厚,经得起打——”
    先前景辞的眼睛瞪得圆圆,再多的眼泪都存在眼眶里,不肯往下掉,这下子只被景彦喊出来这一句惹哭,侧过脸,帕子遮住眼睛,咬着唇哭。
    而景瑜怕她再闹,将她拖得远远的,护在身后,低声责备道:“你这是疯了不成,哪有你这样说话的。你这是要救青岩还是来火上浇油呢!你要不会说话别说话,站一旁哭去,多少年的旧账都翻出来,不大闹一场不罢休是怎地。”转而去宽慰二老爷,“小满这是受了委屈正难过呢,必不是存心同父亲斗气。说来这事也要怪荣少爷,这闹得这叫什么事,传得满城风雨,谁听了都替他害臊。小满小姑娘家家的,哪能不伤心难过呢?父亲消消气,原谅了六妹妹这一回吧。”
    再来拉小满,“妹妹给父亲道个歉,这事就当翻篇儿了。一家人,哪有隔夜仇。”
    景辞不答,景瑜便在裙子下头踢她脚后跟,拿眼睛瞪她,“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可她就是倔,死倔死倔模样,无药可医。只偏着头看门槛,半点礼数没有。
    好在大哥景煦临危受命,来做和事老。进门来同二老爷二夫人都见过礼,对于抽抽噎噎的景辞只当没瞧见,恭敬道:“祖母说这两个孩子犯了错,当罚,着侄儿领他们去祠堂反省,不到天亮不许出来。问叔父,话可说完了,舍得让侄儿将人带走了么?”转而又同孙氏道,“二婶也不必心疼,这俩小东西着实太过顽劣,应当受些教训,也不必准备吃食,就让他们饿着,长长教训。”
    孙氏拿手帕拭了拭眼角,看一眼沉默不语的丈夫,说:“既是母亲发了话,那便去吧,辛苦大少爷。”
    景煦还在等二老爷,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坐回高椅上,低着头谁也不看,“去吧…………”
    景煦依言把景辞同景彦两姐弟领了出去,景彦一瘸一拐的,还要人驾着,全然没有白日里冲出去打人的威风。
    一行人走到外院,景辞像是刚醒过神来,对着景煦屈膝道谢,“谢大哥救命之恩,景辞定当结草衔环相报。
    景煦一摆手,“得了,别跟你大哥来虚的。眼泪鼻涕擦一擦,哭的跟花猫似的,可别真让荣靖瞧见了,弄不好心一横,真来退婚。还有你——”再看景彦,“你瞧瞧你那什么样子,打个架能把自己打成这副败像,教你的东西都忘光了?真丢人!”
    景彦不服,据理力争,“我记着呢!打不过就插他眼,再扫他下盘,锁喉、出拳、再来一个猴子偷桃!”
    “行了行了,当着小满的面说什么鬼话呢!有你这么对未来姐夫的嘛?当心你姐心疼起来,再打你一顿。”
    景彦一拍胸脯,自信满满,“得了吧大哥,全天下小满只心疼我一个,我打谁小满打谁,你信不信?”
    景辞拧他耳朵,对着景煦讪讪道:“大哥别搭理他,他可烦了,我原跟菩萨说得好好的,菩萨也答应我一定保佑大哥大嫂,就等下个月就让大嫂给大哥生个大胖小子,再同祖母的生辰一起,来个双喜临门!回来就让他闹得头疼,还要劳动大哥亲自来,哥哥好不容易有一日休沐来着,本可以陪着大嫂,都让我俩给搅了。”
    “你呀,油嘴滑舌——”他拿着扇子,点一点她额头,“你这一车子好话,能有一两句说给二叔听,今日也不至于要等祖母差我来救火。也别忙着谢我,晚上你俩还得在祠堂里过一夜呢,棉被炭火带足了,甭熬出病来,还得浪费府里的药材。”
    “行啊行啊,鲍参翅肚都留给大哥大嫂吃,我和小满分只烧鹅就成,听说大哥院子里请了个新厨子,那烧鹅做得肥而不腻,啧啧我这屁股还疼着,光想想那味道就好了大半。”景彦笑嘻嘻的,同景辞两个都是急脾气,生起气来得快去得快,一眨眼就忘光。
    景煦拿扇子敲他头,“老三啊,你这是长了个狗鼻子不成,哪个屋子里来了好吃的,你都头一个知道。得,晚上坐一桌席面给你送去行不行?就当你大嫂心疼你们两个猴头。”
    景辞道:“那大哥不心疼我们呀?改明儿我还想给我侄儿去太后跟前求个好名字呢!”
    景煦大笑道:“大哥心疼你,晚上就叫上你二哥,再去仙鹤居把荣靖拖出来打一顿,给你消消气。”
    景彦道:“还是算了吧,万一真打出个毛病来,让我姐嫁谁去?她再在家里养几年,我可受不了,变着法子欺负我呢。赶快嫁了吧,去折腾别家人。”
    三兄妹说说笑笑的,不多时到了祠堂,一推门寒意森森,冷到骨头里。
    景彦同景辞先在蒲团上跪了一会,尔后便侧身坐着,开始絮絮叨叨说话。
    景瑜还留在清风居里陪着二老爷,他叹了又叹,端起茶来想要饮一口顺顺气,端茶的手却一直抖,抖得茶杯同杯盖之间乒乒乓乓撞得响,他略有几分挫败,端到嘴边的茶再放下。背是佝偻的,双肩塌陷。
    景瑜看着,觉得父亲一瞬间老了许多,不由得心疼道:“父亲别往心里去,小满这都是小孩子脾气,没半点心眼。话都是顺口说的,绝不是成心要气父亲。姊妹间闹脾气父亲还要教女儿让着妹妹们,无心的话更不必去想。小满原也是可怜,小小年纪宫里府里两头跑,两头都…………父亲是知道的,府里当她是郡主,宫里呢,贵人太多,郡主县主多得数不过来,若不是有太后宠着,谁知过的什么日子?”
    二老爷远远看着门外,长长久久地叹息,恍然道:“青泠啊,当年的事,小满心里她仍是记恨着我啊…………”
    不知怎的,景瑜被这一声叹,催着要落泪,忙眨一眨眼睛,忍了半刻才说:“哪能呢!一家人没有隔夜仇,从前我同妹妹见了面就要吵要闹的,如今还不是好好的。父亲放宽心,等妹妹大了就能明白过来,父亲这都是为着妹妹好,从前也是,如今也是。再说了,妹妹也是时时刻刻念着父亲的,一回府见过老夫人,头一个来见父亲,前头还跟我抱怨,说原准备了一大车子话要同父亲说,但才两三句就给父亲打发走了,委屈的不行。”
    “她好就行了,也不知说什么妥当,怕万一说得不好,又伤了她的心。”他回过头来,同二夫人说:“你往后见着她,让三分,她是小孩子脾气,心眼不坏,不必同她一般见识,她母亲的事,一个字也不要提。”
    孙氏唯唯诺诺,心有不甘,看一眼景瑜,不情不愿地应了。
    入夜,陆焉府上往来不绝,各府各门监听监视的西厂番子捡着要紧的层层上报,能进提督书房的也必是大权在握之人。
    陆焉听完了奏报,已是深夜,从书房到卧室的路上,春山打着伞跟在身旁回报,“郡主便同景家二老爷吵起来,郡主说…………”一字一句学得惟妙惟肖,说书人似的,半分精彩不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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