莘乐派人刺杀她,一举不得定不会善罢甘休,逼她修仙。
    墨心芙蓉嫌弃她太弱,给它们丢脸,要她修仙。
    理由种种,仿佛皆不可抗拒,可隐约中,夙云汐终究还是觉得欠缺了什么。
    她在峰上来回晃荡了许久,脑中思绪万千,怎么也理不出个所以然,只得垂头丧气地会了竹舍,却见竹舍中一片漆黑,唯炼丹房处有光亮。
    青晏道君近来都不曾炼丹,昨日下了一趟山回来,即又开了炉,不知是得了新的丹方还是受人所托。
    炼丹房内灯光昏黄,与那丹炉中的火光相当,怪不得夙云汐说青晏道君是个怪人,放着大好的夜明珠不用,偏要与那些凡人一般点灯,当元婴修士当得他这般的还真不多见。
    夙云汐望着窗上微微晃动着的人影,浮躁了一整天的心莫名地就平静了下来,她鬼使神猜地走了过去,仿佛那里头有着她寻到了多时的答案。
    丹炉中炉火烧得正旺,炉口处青烟飘渺,伴着丝丝药香,沁人心脾,青晏道君端坐于炉前,双目微闭,神定气闲。夙云汐随便找了一个空位坐下,抱着双膝凝视着自己师叔神游。忽略相识以来的种种不快,单看师叔这张脸,还是善心悦目的,又或是师叔的气度着实惑人,因而,哪怕是在他做了这么多叫她郁结的事之后,她仍然无法厌恶他。
    却不知该说他犀利,还是说她犯贱,唉……
    青晏道君自然一早就察觉夙云汐的到来,甚至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了然。神识无声地笼罩在她身上,见她神色复杂地望着自己,时而一脸呆滞,时而愁眉苦脸,时而又无奈叹息,那模样不就像极了过去所见的那些为情所困的女子么?
    念头一起,便无法抑制,忽又想起了她那些话本里头露骨的描写,顿时觉得她的目光也变得毒辣j□j,他不自在地睁开眼,默然起身走了出去。
    夙云汐不知所以,便紧随其后。
    院子的东侧长着几丛翠竹,不知品种,只看着觉得比寻常的竹笔直苍翠,竹下摆着一张琴,青晏道君平日鲜少抚琴,夙云汐自来了凌华峰之后也就听过几回。
    却不知师叔今夜哪来的闲情逸致,炼丹炼到中途突然便就着夜色来抚琴了。
    夙云汐暗忖着,挑了一个不近不远的位置坐着,一边听着琴,一边继续盯着青晏道君神游,只是这回的目光落在了他的手上。
    青晏道君不止长了一张好脸,还长了一双好手,十指修长,一挑一抹,一掐一推,每一个动作仿佛都带着独特的韵味,如十位美人于弦上起舞,或动或静,或翩跹轻盈,或静雅斯文。
    琴音如其人,清透静匀,如青晏道君往日给人的印象一般,不过,许是她此时心情不佳的缘故,她仿佛在那琴音里头听出了些许不稳。
    青晏道君被夙云汐盯得心烦,本欲抚一曲清音静心,哪知竟然不奏效。他眼神一暗,往琴音里添了一些威压,意图给这个得寸进尺的师侄一点教训。指尖上的动作加快,琴音陡然转急,忽听“嘣”地一声,琴弦断了。
    青晏道君愕然地看着自己的指尖,元婴修士的肉身强横,自不会被琴弦所伤,只是,自他懂抚琴以来,已近百年,还是头一回会抚断琴弦。
    意识到自己的不寻常,他的脸色有些深沉,回过神来发现夙云汐早已气血翻涌,瘫软在地。他虽在琴音里添了威压,却控制有度,只教她难受,并未伤其根本,因而此时她看起来是狼狈,神识却仍清醒着。
    他迟疑片刻,走到了她身旁,为她施展了一回复术。
    夙云汐缓过劲头,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向他。
    “师叔……”她委屈得唤道,眼神里慢慢的控诉。她不就听个琴么?怎么就得遭这般罪了!
    然而,这眼神在青晏道君眼里却是另一种含义。本要倾身将她扶起的动作一顿,神色复杂,似犹豫,又似为难,还似夹着些窘迫与羞赧。
    当一个女人楚楚可怜地望着一个男人的时候,这意味着什么?撒娇?勾引?乞求爱怜?
    看来夙师侄对他,果然是情根深种。
    青晏道君这般想着,忽而觉得自己有些罪孽深重。
    ☆、第19章 师叔躺着也中枪
    夙云汐被青晏道君弄得莫名其妙,方才明明见他弯腰伸手要将她扶起,却又突然收了回去,当下便有些不满。这位师叔当真不给人留情面,好歹师叔侄一场,就算是真的嫌弃她,也用不着表现得如此明显。
    她暗恼着爬起来,拉扯着身上的衣服,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夙师侄,你……可是有话要与贫道说?”
    青晏道君的声音自上方传来,夙云汐一愣,讶异他这回居然还没走,也不解他为何会以为她有话要说。
    但是,师叔难得开口,这样的机会又岂能错过?她本无话要说,可被他这么一提,她倒是想了起来,于修道一途的疑惑,放着这么大一个元婴道君在此不去请教,自己瞎琢磨个什么劲呢?
    她稍想了片刻,道:“师叔,人为何而修仙?修仙的理由是什么?”
    青晏道君眉梢一跳,似乎对她的不答反问略为不悦,但还是回答了她。本以为他会长篇大论一翻,孰料他的答案竟极为简单,不过寥寥几字:“修仙,需要理由么?”
    夙云汐睁大眼:“不需要么?”
    青晏道君反问:“需要么?”
    夙玉汐顿住,忽而哑口无言。修仙,仿佛也不是特别需要理由。
    “可是……既然不需理由,那么修仙的意义何在?”她想了想,又反驳了一句。
    青晏道君瞅着她这楞头呆脑的模样,补充道:“意义?夙师侄以为,意义从何而来?”
    夙云汐摇摇头,她往日做事只问做事的意义是什么,却从不曾追意义的本身来源于何处。比如看话本的意义为消磨时间,酿酒是为了给与自己亲近的一两个酒鬼解馋等等,却不知消磨时间与替酒鬼解馋为何会成为了有意义的事。
    “人心。”青晏道君见她许久答不上来,便主动替她解惑,“一件事,有人愿意为之,有人却不愿,概因此事在不同人的心中的衡量不一,即是说,意义乃人心所赋予,你若以为有意义,便是有意义,若认为没有意义,便是没有意义。换而言之,即为心中有道则心无旁骛,心中无道则犹豫彷徨。你如今会有这般的疑惑,不过因为心中无道罢了。”
    “心中无道?”夙云汐沉吟着,似有所悟。可不是么?看话本消磨时间这般在她看来极好的事情,在许多修士看来是堕落不可取的,因此事在这些人心中的意义不同……
    青晏道君点到即止,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眸光一闪,又复问道:“你……可还有其它的事要与我说?”
    夙云汐一听,却当他是不耐烦她,不愿再与她啰嗦,于是急忙摇头。
    “当真没有?”青晏道君不可置信地再问。
    “没!”夙云汐斩钉截铁地回道。
    耽搁了师叔这么长时间,回头万一师叔想岔了什么,又觉得她这个师侄不爽,那么最后遭殃的还是她。她暗暗舒了一口气,为自己的惊醒而庆幸。
    耐人寻味的是,面对她这回的知趣,青晏道君非但不满意,脸色还越来越黑。
    “哼,口不对心!”他甩了一下长袖,怒然回到炼丹房,并狠狠地摔上了炼丹房的大门。
    夙云汐被身后那“砰”地一声吓了一跳,想不通自己为何又触到了师叔的逆鳞,然而思及师叔向来如此,亦不深究,继续推敲他方才的话语。寻思片刻后,忽又觉得方才漏了什么,只得再次绕到炼丹房门前。
    “不知……师叔修的是何道?”她隔着门小心翼翼地问道,心里却是没底的,料不准师叔会否再次回答。
    炼丹房内安静了许久,门没开,只传出青晏道君带着不悦的声音:“随心之道!”
    “随心?”夙云汐捏着下巴点头。
    青晏道君行事向来没有准则,看心情办事,想起来倒是与这“随心”一次贴切吻合。随心,随意,顺其自然……能有这份心性,难怪他年经轻轻便突破了元婴之镜。
    只可惜知道了师叔的道于她并无益处,她倒是想学师叔那般随心,可是,她能随得起来么?不说别的,就方才那情形,她何曾不想踹开炼丹房的大门,指着师叔大骂一顿?可是,她敢么?
    所以说,道与人之间是相互选择的,人择道而行,道亦择人而传,大道万千,众生芸芸,唯有人道合一方能使人走得更远。
    她拉扯着身前的头发,在院子中来回踱步,脑子里时不时地回响着师叔先前那句话:心中有道则心无旁骛……
    仔细想想,仿佛就是这么一个理。
    当年她师父青逸真人修的是正义之道,因而不管旁人做出如何奸邪阴暗的举动都无法撼动他半分,还有白奕泽,因修的是无情剑道,是以不管她与莘乐如何深情不悔亦无动于衷。
    而她……
    她回想着自己修为未退之前修仙的情形,追溯当初自己为何会踏上这条修仙之路。
    记忆已经很朦胧,只依稀中记得那会她还不满三岁,有一个美丽的女子,用如玉般温润的手牵着她,一步步踏上了青梧山的石梯,将她送到了她师父青逸真人面前,说:“从今以后,你的亲人只有你师父——青逸!”
    因青逸真人不曾刻意瞒她,所以女子的身份她大抵是知道的,那是她的亲娘。对于这位音容笑貌都已经模糊的女子,她并没有怨恨,甚至已经想不起原先跟她一起生活的情形,却是记住了她离开时说的那句话。
    师父等同于亲人,而且是唯一的亲人。因而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对青逸真人是惟命是从的。青逸真人待她如珠如宝,且对她的期望很高,他自身由于某些原因导致此生无法再度进阶,便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于她身上。是以,她年幼时修仙,多半是为了不辜负师父的期望。
    及至少年,恰逢情窦初开,青逸真人带着她参加门中的大会,正巧碰上了年少英雄的白奕泽。她那会儿是第一次见到这般俊逸好看的男子,竟看迷了眼,便被自家师父取笑道:“看来云汐很喜欢这位白师侄呢!待云汐再长几岁,为师便做主,向白真人提亲,将云汐许给白师侄当道侣可好?”
    当时的她傻乎乎地竟将这句话当真了,从此陷入了对白奕泽的迷恋之中,修仙是为了增强实力,与心上人相配,因为别人都说能配得上白奕泽的绝非平庸寻常之辈……
    如今想来,她忽而觉得自己当年挺蠢的,倒不是不辜负师父的期望或要与心上人相配有什么不对,而是她这一路修炼过来,竟然都只为了别人在修仙,她所做的一切都只为了别人的期望。
    修仙,修的是己,而她却在道上丢失了自己。亦无怪乎三十年前的事发生后,她会觉得修仙与不修仙没差,师父陨落,爱已成灰,失去了迫使她修仙的两大缘由,修仙还有什么意义?
    反省完毕,夙云汐大概摸清楚了自己的症状所在,就如青晏道君说的那般,她心中无道。因为无道,所以觉得修仙与不修仙没差。曾经,她以“即便终成大道,又能如何?”来反驳莫尘,如今想来,却是另一番念头:倘若你不曾得道飞升,又如何知道你能如何?
    可是,适合她的道究竟是什么呢?
    师父的道,师叔的道,白奕泽的道……她搜罗着自己脑中已知的道,却又一一排除,知道这些必然不是自己的道,在院子里来回走了不知几圈,还是没有答案。
    无奈之下,她只好给莫尘捏了传讯符,问他所修为何道,莫尘只回了她三个字:不知道。
    夙云汐僵笑:难不成“不知”也是一种道?
    于是她又捏了一道传送符给灵植园里看起来最睿智的墨心芙蓉,然后换回来一顿骂:“傻不拉几的!我修什么道与你何干?与其瞎想这些,倒不如好好修炼,等境界到了一定程度,自然而然便会明白。”
    夙云汐一愣,忽而吃吃地笑了起来。也是,道总是可遇不可求,倘若她这般在院中随意胡思乱想一番便能领悟真意,那么天底下又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孜孜不倦地求道而不得?
    修仙,求道,只有去求,方能得道,只有日积月累地修练,不倦不悔地求索,一点一滴地领悟体会,方能臻达境界,水到渠成……
    她豁然开朗,忽觉神清气爽,连带着看着炼丹房那扇紧闭着的门也顺眼起来。心情大好的她突然就兴起了修炼的念头,吞了一颗灵丹,就地而坐,很快便觉得一股精纯的灵力涌入了她的奇经八脉之中。
    然而,脑子突然发热的她显然忘记了一件事,她此时虽有可以吸收灵力的经脉,但是却没有容纳这些灵力的丹田,灵力进入她体内之后因不得归纳引导而四处窜走,以致她还没开始修炼,人已经痛得意识混乱,血色染衣,看起来犹如刚从血池里爬出来似的。
    可怜她三十年来头一会起了重新修仙的念头,非但不能进阶,修为反而又退了一层,这算是应了话本里说的那句“不作死就不会死”么……
    果然,她方才不该向青晏师叔请教的。这不,又沾了霉运了!彻底晕过去之前,夙云汐盯着炼丹房如斯想道。
    若青晏道君听到她的心声并且又看过她的话本的话定会说上这么一句:真是躺着也中枪……
    ☆、第20章 她如今可好?
    自此之后,夙云汐便开始了她的重修之路,只是在经历过乱吃灵丹导致灵力窜走的事情后,她就再不敢贸然行事。在丹田修复之前,一切都是浮云。
    得知她想通了之后,最开心的人莫过于莫尘,夙云汐还躺在床上养伤的时候,他便喜滋滋地跑来了竹舍,笑着握住她的手道:“就该这样!你的天资比我高,怎能轻易荒废了?往后我们还是像以前一样,一块儿修仙,一块儿感悟这道上的风光,路还长着呢。”
    夙云汐被他的欢乐感染,忘了身上的不适,也笑了起来,揶揄道:“你这会儿又开怀了,前阵子也不知道谁一脸消沉地坐在桃树下。”
    莫尘略为窘迫地挠挠后脑,红着脸想了片刻,搬了一张凳子在她床边坐下,拧起眉道:“师妹,我……想出去历练了。”
    “哦?”夙云汐讶异地看了他一样,安静地等待他的下文。
    莫尘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会,才又开口:“其实,我停留在筑基大圆满的境界已经许久了,一丝一毫要进阶的迹象也没有,白奕泽已经结丹,我总不能落下他太远……”
    夙云汐愣了一阵,心知他这般着急着进阶都是为了她,便不好再取笑他,但思及外出历练对他而言并没有坏处,因而也不阻止。
    “出去走走也好,或许还能遇上一些机缘。可惜我如今的修为太差,不然就可以跟你一块儿去历练了。”她惋惜道,两人修为相差太远,他能去的地方她去不得,她能去的地方对他而言又毫无历练意义。
    “瞎惋惜什么呢?想要跟师兄一块儿出门历练的机会多的是,眼下最重要的是把身子养好,把修为提上去。等师兄成为金丹修士回来了,便带你出去威风,唔……运气好的话,或许我还能把能修复丹田的灵丹妙药给你带回来。”莫尘咧嘴一笑,长手揉着她的头发道。他没有说,其实寻药也是他外出的一个原因之一,并且所占的比重较之突破瓶颈,进阶金丹更大。
    夙云汐没好气地拨开他的手,扁着嘴瞪了他一眼,这样的话以前都是她说着他听的,如今倒叫他得瑟了一回。不过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嘱咐他历练之时要小心谨慎,莫贪图一时的便利而中的旁人的陷阱之类。
    莫尘一一点头应着,也不知听进去了多少,忽而又似乎想起了什么,愁眉苦脸起来。
    “唉,师妹,其实我还是比较担忧你,少了我的照看,万一你被人欺负了怎么办?凌烟峰那边最近虽没有什么动静,但上回他们的刺杀不成功,难保不会有后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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