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头乌漆漆的三个字:“阳明山”
    阳明山?
    这里不是应该叫凤鸣山吗?
    唐晓榆突然打了个激灵,她想起来,这山口原来是没有这块碑的。
    石碑四周估计是有人定期清理的,杂草不多,但碑座底下长着青苔,看着不像是新立的石碑,应该有些年头了。
    唐晓榆还在低头研究,突然听到远处传来脚步和纷杂的人声。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她第一时间没有想到呼救,反而转身跑了几步,将自己藏在了两块大石夹成的石缝里。
    外头走过十几个腿上全是泥的庄户人,有汉子也有媳妇,居然里头还有两个道姑打扮的女人。
    唐晓榆竖着耳朵听他们边走边说。
    “都找了一晚上了,别是被山上的野兽叼跑了吧。”
    “别扯了,就这小山上有狍子獐子,但从来没什么吃人的猛兽,就是怕昨儿雨下得太大,小鱼在山里迷了路绕不出来。”
    “你这婆子也瞎胡咧咧,小鱼打小在山里头长大的,就这么大的山,闭着眼睛也不会迷路。我倒是担心路上滑,她摔到哪儿受伤了。”
    “是啊,那么大的雨,好好的孩子也能淋出个好歹来,何况是小鱼那么体弱的。”
    “唐嫂子也够命苦的,丈夫早早儿就没了,跟前就只剩这么个命根子了,还……唉……”
    唐嫂子,晓榆,这些人是来找她的?
    唐晓榆越听越迷糊,可是现在的又明明不是她。
    “有劳各位乡亲,还是请大家再找找,唐娘子托身在清心观里也不容易,眼下都急晕过去几回了。若能把小鱼找回来,咱们全观上下都感念大家伙儿帮忙。”说话的这位是个年轻的道姑,她连连对这些乡民行礼。
    “仙姑说什么呢,好歹也是大家看着长大的娃娃,咱们分手再去寻,死活都得把人给找到。”
    乡民们轰然叫了一声,拖着疲惫的身体四下又散开了。
    唐晓榆怔怔在缩在石缝里半天,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她来到了很久很久以前,不知道是哪个朝代的时间里,穿越到了一个跟她同名同姓的小姑娘的身体里。
    这个小姑娘有个寡妇娘,寄居在一个叫清心观的地方,看样子也是个有上顿没下顿的清贫人家。
    唐晓榆眨了眨眼睛,如果回到原来的地方再摔一回,她还有没有机会回到现代去?
    ☆、第2章坑爹的新生活
    唐晓榆不是个会冲动的人,一来她记不清楚摔下来的地方,二来她也不能肯定再摔一次会不会摔回去。万一真摔死了怎么办?或者掉到远古洪荒年代更可怕……
    她定了定神,背包是她从现代带来的东西,是她唯一与现代相连的宝贝,自然不能丢了,让人看见也说不清楚。她趁着大家都散了,走到石碑后头,拿了块碎石刨了个坑,先把背包藏起来再说。
    好在下过透雨,泥土松软,石块尖利,她刨了十来分钟就把背包埋好了。
    用力把地面踩实,又移了几块青苔泥铺在上头,唐晓榆看着布置得也算天衣无缝,这才松了口气。
    她坐在石碑处等着被人发现,心头微松的时候,痛感从每块肌肉每块骨头里翻出来,霸道地侵袭着她的神经。
    一直紧抿着双唇的唐晓榆渐渐松开双唇,从小声的啜泣变成了号啕大哭。
    疼,疼得受不了。
    还有惊慌、害怕,对陌生时空和未来的恐惧。
    哭得累了,她在疼痛中渐渐睡着了,连急促而杂沓的脚步声也没听到,就这样沉沉地昏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唐晓榆总算醒了过来。
    她周身都疼,身上还干热干热的。唐晓榆一瞬间以为自己躺在和薇薇订好的镇上的小旅馆的床上,哑着嗓子叫了一声:“薇薇……”
    “小鱼!”耳边带着惊喜的呼唤像把重锤砸在她的脑仁里,咣咣地来回反复在脑壳里回荡。
    唐晓榆发着烧,神智还不太清醒,她有些木然地转过眼睛,将视线对上声音的来源。
    视线渐渐有了焦距,她看见一位神情憔悴的年轻妇人正一脸惊喜中带着忐忑的盯着她。
    “小鱼你总算醒了,吓死娘了,怎么样,还有哪里疼?”这妇人梳着髻,眉目清秀,只是带着几分愁苦之色,看模样也不过才二十五六岁,跟她出事前也差不太多。
    唐晓榆用力眨了眨眼睛,晕倒之前那些不可思议,完全无法用科学解释的诡异经历从脑海里层层翻腾出来,叵测高深地上下扑腾,搅得她本来就疼的头更疼了。
    这一定是梦吧,她摔伤了脑子,所以产生了幻境。
    “水……”唐晓榆闭上眼睛,想着,再睡一会,等下次睁开眼睛一切又会恢复正常了。
    清凉的水度入口中,她艰难地喝了两口,又要沉沉地睡过去。
    迷迷糊糊中,她似乎听到有人在一旁小声说话。
    “大夫,刚刚她说话了,她真的说话了。”这是刚刚说她是她娘的那个年轻妇人,一边抽泣一边欣喜地说,“她从来没开过口,我还当再也听不到她说话了。”
    “小鱼这是因祸得福啊。”听着笑声,应该是个年纪大的男人,“小鱼命大福大,早年不会说话,许是哪里淤塞,这一跤摔的,将络脉跌通了也说不定。唐娘子就别多想了,给她好好补补身子才是。”
    “是是是,多谢李大夫。”年轻妇人欢喜地说,“小鱼一直痴痴傻傻的,我也不指着她将来能怎的,只求能听她唤我一声娘,我便是死……呸呸,说这不吉利的话作甚。定是我天天在观里诚心祈祷,上天听着了,成全了我。”
    再说什么,唐晓榆已经听不见了。在沉入梦乡之前,她愤愤地想,个贼老天,把我变成个小孩子也就算了,怎么还是个傻子呢?
    唐晓榆十分灰心失望,因为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她并没有如愿回到现代去。睁开眼睛时,入目的依旧是那个陈旧逼仄的小屋,面对的依旧是那个瘦弱又年轻的寡妇娘。
    不过,她娘对她可真好。
    在古代,没有男人靠着,没有娘家接济,一个年轻女人抚养一个傻女儿这么些年,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女儿终究将来是要嫁人的,她如果没有这个负累,现在的生活一定会好许多。
    看着唐娘子一眼热切的期盼,唐晓榆低头喝了一口掺了蜜糖的白粥,低低地唤了一声:“娘。”
    唐娘子顿时哭如飞雨,抱着唐晓榆哭出声来。
    唐晓榆只能木呆呆地被她抱着,听着她断断续续的含混不清的话语,然后一小口一小口地在唐娘子的怀里把甜粥喝完。
    “还要。”
    她轻轻推了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寡妇娘,将空碗递了过去。
    唐娘子听女儿开口叫“娘”已是欢喜得快要死去,现在见平日呆呆傻傻的女儿居然也知道跟她要添饭,更是喜不自胜。
    忙用袖子擦了擦脸,喜兹兹地端碗去盛粥。
    唐晓榆坐在床上,眉头拧在一处,想着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
    既然以前她是痴痴傻傻的话也不会说,那么她不记得以前的事,不认得以前的人也算是合逻辑的吧。
    穿帮的可能性极低!
    唐晓榆定了定神,抬头看着唐娘子一脸幸福地捧着陶碗走了进来。
    其实她也不是多想吃东西,只不过是要将唐娘子支开好理理思路。眼下的情形对她来说还是有利的,只要自己别表现太过份,应该不会引起人们的怀疑。现下最要紧的,还是要弄清楚自己到底穿到了哪个朝代,家里都还有些什么人,有些什么背景,靠什么做营生……
    早知道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她当年一定不会去选农学院,应该去读中国古代史!
    唐晓榆挠头。
    除了唐宋元明清,她所知的真是相当有限啊……还大多是野史。
    她小心翼翼地探问,唐娘子欣喜之下,哪里知道女儿的身子里换了个瓤子,还道她当真是摔了一跌把傻病给摔没了,自然是有一说二,恨不得一昔之间将所有事都她知晓,再不是傻子。
    唐晓榆这才知道自己的名字跟以前那个还是有差别的。
    小鱼,塘里的小鱼儿。
    这跟她的身份倒是合拍了不少。
    从树变成鱼,好歹是能自由活动的不是?
    唐小鱼泪流满面地接受了自己的新名字。
    至于身世亲眷关系,更是乏善可陈。
    唐小鱼的爹叫唐明诚,原来在京城里做些生意。后来生意做不下去了,便带着妻女回乡打算投奔父母,怎奈都快到巴郡了,在山路上遇到了劫匪,为了保护妻儿,唐明诚只身将六七个贼人引开,便再也没能回来。
    唐娘子等了五天也没等到丈夫的消息,知道是凶多吉少,无奈之下,只得自己带着女儿往家里去。
    唐家庄离巴郡只有五六十里路,等她好不容易带着女儿找到了庄子上,见到了唐明诚的父母,却被公婆给撵了出去。
    唐明诚少年离家,这媳妇是自己个儿找的,没有父母之命,唐父唐母自然不肯认。
    唐娘子见了他们又说明诚被匪贼杀害了,他们更加不肯接受,只说这小娘子是骗子,将她和怀里一脸呆傻的女童儿一起打了出去。
    唐娘子走投无路,带着小鱼走到了几十里外的阳明山,清心观的观主可怜她,收留了她们母女在观中居住。
    小鱼瘦弱,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已经十岁的孩子看起来就像七八岁,又瘦又矮。虽然平日傻呆呆的,但是不疯不闹,不声不响的,加上周边村子里的人都很淳朴良善,也没有孩子欺负她,反而不少村民会偷偷给她塞点吃食。日子虽艰难,母女相依,倒也平平静静地过了五年。
    小鱼问起外婆家的事,唐娘子只说她娘家姓陈,至于娘家还有什么人在哪里她一概不说,唐小鱼猜,十之八九,她这便宜娘是跟娘家闹翻了,说不定是跟她爹唐明诚私奔的!
    唐娘子哪里承认,一再强调当年她嫁与唐明诚是有三媒六证,唐明诚也写信回家得到二老同意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唐家不肯承认,非要说她是无媒无凭的,不认她这个唐家媳妇。
    小鱼心里说,儿子死了,媳妇又拖着个傻子孙女来投奔,唐家定然是要赖掉的。省了两个人的口粮,还不会坏了唐家的名声。
    谁家家里有了个傻子,将来说亲娶媳妇都会艰难些的。
    人性便是如此,你也不能说他们做得就错,听着唐娘子说的,那唐家生计也并不宽裕,人口又多,唐明诚离家早,跟家里长辈也不怎么亲近。
    小鱼只能伸手拍拍唐娘子的后背,便当是安慰了。
    这清心观不大,只住着五个道姑,观主名叫慈心,已经有五十多岁了,余下两个三十多岁的,一个名叫静言,一个名叫静安,那天便是她们央了乡民遍山找小鱼的。除了这两个主事的道姑,还有两个小的,是静言在山下捡到的一对孤儿姐妹,一个只有八岁,一个十一岁。
    小鱼好了,观里最开心的,除了唐娘子,便是这两个姐妹了。
    常思是姐姐,常宁是妹妹,虽说是姐妹,容貌并不大相像。姐姐眉清目秀是个美人儿,妹妹浓眉大眼憨态可掬。二人每天忙完了手中的活计,便要来寻小鱼说话。
    阳明村属江陵县治下,民风淳朴得很。当年村上有个富户,专事收购贩卖山上的药材,家里在县城开了两间生药铺子,生意十分红火。后来子孙有出息,经科考挣到了官身,家业越来越红火。这清心观一开始就是人家出资供奉的,后来那家人搬去了巴郡,观里便只靠着每年一次的供奉银子过活。这些年下来,银子越收越少,观里的日子也就越来越艰难。
    好在观里还有一点地,可以种些蔬菜换油盐,只是观里都是女子,又不方便请男人过来帮工,所以也就这么紧巴巴地凑和着过了。
    唐娘子就负责伺弄观后头一个七八分地的菜园子,平素里帮着洒扫缝补。
    小鱼看过那块菜园子,无非种着些芥韭豆子。观里没有荤腥,大人还行,小孩子吃久了自然对生长发育不好。小鱼吃了几天粗米淡菜,嘴里发淡发苦,想吃点好的哪那么容易。
    她再活一次,上无片瓦,下无寸地的日子实在遭罪,总得做点什么,让她们的生活环境变好些才行。
    当务之急,先把大背包给扛回来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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