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不知道,你自己心里清楚。亏我一直想要栽培你,考虑致仕前举荐一下你,如今看,你这种居心叵测的,怎能担当得起重责,枉费我一番心思。”秦立川身在高位,下面太多人觊觎自己的职位,自己若有事儿,最大的得益者还不是这个二把手。
    手一挥,秦立川厌恶喝道:“滚。”
    官大一级压死人,云玄昶忍气吞声,也不能回嘴,一颗心重重摔落地,本想着借亲事与秦立川拉近关系,没料还被猜忌了,跌跌撞撞地下了天兴楼。
    云府,盈福院。
    弟弟云锦重还有几天就要从胤州回了,云菀沁正试着做个新玩意儿。
    小孩子不爱喝茶,这大热天的也容易厌食,她将芙蓉花瓣捣碎混合在西瓜汁里,再用食用明胶溶在一块儿,加两勺蜂蜜,冷却后,搁在冰块里镇上一天。
    今儿刚拿出,芙蓉凝固成了豆腐块儿似的模样,软糯可口,晶莹剔透。
    云菀沁用勺子挑了一小口,含嘴里凉丝丝的,很是爽口,既有花朵的清香,也有水果的甜味,应该适合小孩口味,芙蓉花能解除疲劳,西瓜利尿消除浮肿,也正适合一路风尘的弟弟,这吃食是被冻出来的,干脆就叫芙蓉果冻算了,咀嚼了几次这个名字,还挺合适,唇角一弯。
    正在这时,初夏匆匆地进来,小声道:“小姐,不好了,夫人叫她身边的霞飞领着几个老婆子,将妙儿捆起来拉去祠堂了……想必是查出妙儿寿宴那日将二姑娘放出家门、引去侯府,奴婢怕夫人对妙儿下狠手,逼她说出是小姐主使。”
    云菀沁笑意一凝,白氏的胃热症还没全好,这些日子在主院歇着,并不出门,原来私下也没闲着。
    她领着初夏走出盈福院,朝祠堂走去,绕过月门,与一名侧门当差的仆役迎头差点撞上。
    初夏正要训斥莽撞,仆役几步上前,将什么东西塞给云菀沁:“大姑娘,有人传话,叫您莫要担心,将这个放在妙儿身上的明显地儿,让老爷看到,或许可以解决麻烦。”
    她低头一看,是一个绣帕,上面绣着一对鸳鸯,略泛黄和破损,很有些年月了。
    这手绢有什么用?
    “谁送过来的。”云菀沁问。
    仆役挠挠头,将一片绿油油的叶子递过去:“奴才不知,那人在侧门处,将奴才引出去,给了奴才这个。”
    薄荷叶。
    云菀沁心头一动,是他?也来不及多问,先去了祠堂。
    天井内,妙儿被粗绳绑在一条长凳上,瞧着满地儿的鞭子棍子,吓得不浅,正在鬼哭神嚎:“哥哥,快救我,救我啊,夫人要打死我——我哥可是大管家,你们不许动我——”
    云菀沁对初夏道:“赶紧去叫莫管家过来。”说完,走进天井。
    妙儿一见云菀沁来了,哭得更凄厉:“大姑娘,快救我!”
    ☆、第五十一章 鸳鸯手绢
    霞飞挡住云菀沁,话里藏针:“若是大姑娘想求情,就免开尊口,免得别人还以为大姑娘是她的同党呢。夫人马上要来执家法,还请退到一边儿。”白雪惠怕云菀沁威逼利诱妙儿让她不吐真话,叮嘱过,不许云菀沁与妙儿接触说话。
    云菀沁嗤:“求情?这丫头哭得盈福院那头都听见了,午睡都被吵醒了,一群蠢材,训个奴婢都弄得鸡犬不宁!”手一扒,走了过去。
    霞飞正要和婆子们去拦,见大姑娘并没说话,只是用一条手绢塞住妙儿的嘴巴,又退到一边,这才哼了一声,没吭声了。
    妙儿被云菀沁堵住嘴,见她蹲下来,背朝众人,给自己眨了眨眼,使了个笃定的眼色,莫名安定了一些,这几日得了大姑娘不少好处,不是银子便是好用的贵价脂粉,她没有爹娘,懂事起就被寄养在乡下的农户人家,满田地乱跑,没人管,也没见过世面,性子自然莽撞疯气,被人瞧不起,十几岁才知道原来有个在大户人家当差的哥哥,被莫开来接到云家。这辈子没几个人对自己真心好,包括云家大多数人也是看在哥哥的面子上,暗地却说自己是个吃闲饭的,二小姐和三小姐更不用说,正眼都不看自己,只有云菀沁信任自己,这些日子,更是放心将许多事交托给自己。
    妙儿想着,忍住眼泪,咬紧了牙关,大姑娘不是无情无义的人,一定会救自己。
    这时,白雪惠被下人搀着,过来了祠堂。
    她瘦了一圈,一脸病容还未全消,肤色苍白,颇有弱柳扶风的姿态,却目色灼灼,含着几分振奋之色。
    早就就觉得女儿无端出府不对劲儿,前日终于查出,竟是莫开来的那个疯妹子被云菀沁收买了,那日勾引女儿去了侯府。这样一想,白雪惠在病榻上气恨难平,侯府里一群男子撞破慕容泰和云菀霏,指不定也有那贱人的份。
    铁人都招架不住云家的家法,别说妙儿一个小丫头,几鞭子下去,肯定竹筒倒豆子,今儿就撕了云菀沁的皮。
    白雪惠提前知会过使家法的婆子,若妙儿死鸭子嘴硬,还是不肯抖出云菀沁,下狠手,打要害,活活打死这丫头。
    云菀沁既然来了,更好,白雪惠也不赶人,就叫她好好瞧瞧。
    这丫头不是最会杀鸡儆猴么?陶嬷嬷已被她整死了,白雪惠誓要叫她也失个左膀右臂,震慑一下,看这后院,到底是她这个侍郎夫人的,还是云菀沁这赔钱货的。
    “执鞭,用家法!”白雪惠娥眉轻挑,喝叱。
    一名婆子举着粗长的鞭子走到条凳跟前,正是会儿,莫开来赶来了,见妹妹绑在凳子上,慌里慌张便朝白雪惠跪下来:“夫人,这是犯了什么错?求您放过妙儿吧!家法……太重了,她一个小女孩儿,受不住的啊!”
    白雪惠知道十有*是云菀沁去请的救兵,淡道:“莫管家,我素来给你面子,可你平日也太宠溺你这妹子了,妙儿这次做的错事太严重!寿宴那日,是她放了二姑娘出去,引她去侯府,才造成弥天大错!我不相信是她自己的主意,可你家妹妹口太紧,就是不说是谁指使,为正家风,也只能用家法伺候了,你妹妹若再不讲实话,我就算是打残了她,打死了她,也怪不得人!”
    “夫人,您,看在奴才的份儿上,您就饶了她一命吧……”莫开来欲言又止,豆大的汗珠子往下滴。
    白雪惠冷笑起来,莫开来仗着与老爷是多年的主仆,与老爷出外办差时护主有功便得意了,竟指使起自己做事儿起来了:“你还知道你是个奴才啊,你是奴才,你妹子难不成是小姐,打不得?来啊,将莫管家拉走!”
    “爹回来了没。”云菀沁秀眉一蹙,暗中问道。
    “听说回来路上被秦尚书喊去天兴楼,估计迟了些,”初夏低声应道,“不过奴婢刚去喊莫管家时,听下人说老爷已经到了巷子口,这会儿,应该进门了。”
    此际,白雪惠已经银牙一开一合,命令:“打!打得这奴婢说实话!”
    “啪”一声,婆子一鞭子下去!
    妙儿背上的夏天薄衫被划破,一道凹下去的血痕触目惊心!
    “夫人!”莫开来又要上前,却被护院钳制住,不能动弹。
    婆子扬起手,又要打第二鞭,有男子低沉而威严的声音传来:“住手!”
    “老爷!”莫开来惊喜地喊出声。
    “这又是干什么!还嫌我在外面不够丢人,不够累吗!”云玄昶看着家中乱糟糟一团,心头窝火。
    白雪惠好些日子没与老爷打照面,挤出泪扑上去:“老爷,您今儿可得替我和霏儿做主啊!霏儿那事,全是有人背后搞鬼啊!全是这小贱奴受人唆使,引诱我霏儿去侯府!若是我霏儿有错,无非是被人算计了,真正居心险恶的,另有其人啊!我正在执家法审这贱人,让她说出真相,看到底是哪个搅坏了云家名声!”
    今儿本就在侯府和天兴楼连吃两个排头,云玄昶一听还有个源头祸根,浓眉一紧:“审出来了吗?”
    白雪惠目色如霜:“老爷放心,打下去,打到死,这死丫头一定会说出来!”
    话一出口,云菀沁淡淡开声:“母亲这不叫审问,是严刑逼供吧,供出来的东西,是屈打成招,能是实话么?”转头望向云玄昶,“爹是衙门中人,也知道酷刑之下,人可是什么违心话都能说出来的,算不得准的。”
    “呵,大姑娘伶牙俐齿的功力真是越来越强了,为个奴婢说话,是心虚了还是害怕啊?”白雪惠抨击。
    “母亲想多了。女儿如今管家,训诫奴婢本该是女儿的职责,”云菀沁毫无退避之色,“女儿若不盯着,万一弄出什么冤假错案,不知道的下人不会说母亲,只会说女儿不公糊涂!”
    白雪惠被她反将一军,目中生火,嗤道:“无论如何,只要有一线机会供出背后主谋,使家法有什么问题?一个命贱的奴才,打死了就打死了,难不成我还要去赔命?来人啊,打!继续!往娇的嫩的地儿给我打!”
    云菀沁和白雪惠两边都有道理。也就一个奴婢而已,云玄昶揉了揉额,不讲话了。
    白雪惠得意地唇角一扬。
    妙儿见鞭子又过来,恐惧地“啊——”一声,嘴型张到极致,口里那团绣着鸳鸯的手绢掉在地上。
    ☆、第五十二章 妙儿的身世
    云玄昶无意扫过那手绢,心咯噔一响:“慢着!”大步过去,捡起细细一看,呆住:“这是哪里来的?”死死盯住妙儿。
    莫开来按捺不住了,挣开护院,走到老爷跟前,低语一番。
    云玄昶面色变了,半天才回过神:“先将人带下去。”又狠狠瞪了一眼莫开来。
    莫开来垂下头,赶紧叫家丁架着皮开肉绽的妙儿离开了祠堂。
    好容易搭好的戏台子,就这么散了?白雪惠不敢置信,扶着婢子喘:“老爷,这是什么意思——”
    云玄昶目色森冷:“这事算了!不要闹了!”
    下人们都愣住。
    白雪惠只当老爷看在莫开来的份儿上想偃旗息鼓,忍住虚脱,甩开婢子走前几步:“老爷,她不过是个最最下贱的婢子,云家养这没爹妈的小贱人好几年,她反倒陷害我女儿,难不成我连打个贱奴的资格也没有了——”
    “住嘴。”云玄昶一见她还有闹大的势头,脸色铁青,似有什么难言之隐,“小事闹大,只会打打打,给你审出来又怎样,最多也就是叫你消个气,能给我挽回面子嘛,能叫侯府再与我云家结亲吗!说到底,还是你自己养而不教!若你女儿行得端正,聪明一点,别人想害也害不了她!今后,你的心思多想想如何把你的女儿嫁出去最好!不要再想这些没用的!”说着甩开白雪惠。
    初夏吁了一口气,总算避开这场麻烦,老爷正在气头,那二姑娘至今被关在闺房连阳光和人都不见得,若真是被那白氏闹大,利用妙儿将小姐拱出来,依老爷这种六亲不认的性子,还真不知道要将小姐给怎么处置!
    云菀沁虽也轻松下来,却又满腹的疑虑,看了一下云玄昶的脸色,声音一扬,朝天井的几名下人呵斥:“今儿的宅内事,不要对外乱说,让我发现哪个乱嚼舌根,下一回拖到祠堂的便是他!”
    众人喏喏应下。
    云玄昶看了一眼长女,总算还是有个懂事的,稍宽慰,可想到关于那八字的事,脸色又紧了,有气没地发,叹道:“你啊你,你说你没什么事,去算什么命!”可官家小姐去寺庙算命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儿,也不能怪云菀沁,只怪因缘巧合被顾天修多嘴过话给了秦立川!那老家伙也是,岁数活狗身上了,不懂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的道理?
    想着,云玄昶只觉堵得慌,百般的不顺气儿,揉着胸口回屋去了。
    云菀沁瞧着爹和白氏,一个愤然离开,一个还在惶惶失神,眉一蹙,八字?
    她把今儿陪爹出府应卯的下人喊过来,一问才知道,原来爹在天兴楼吃了秦立川的瘪。
    不消说,定是秦王的意思。
    再想起手绢的事,云菀沁撇下祠堂的鸡飞狗跳,叫初夏去打探一下妙儿那边情况,自己转身去了侧院。
    白雪惠身体还虚着,刚被丈夫这么一推,踉跄一下,半天魂不归位,想不通为何局势来了个反转,胸口郁闷,太阳一晒,病气上涌,吐出些黑黄胆水。
    婢子惊慌出声:“来人啊,快叫大夫!”
    云府侧门处。
    嘎吱一声,云菀沁推开角门走出去。
    侧门外是一条窄巷,寂静冷清,通常没人,偶尔供给送柴送米的外人进出。
    气氛静谧,树梢上的知了嗡嗡作鸣,一株伞盖老槐树后挡去了*阳光,树身后,有个人影,影影绰绰。
    云菀沁掩上门,眸内波光一闪,含笑:“不用躲了。”
    有人从槐树后走出来:“云小姐。”
    不是他,是他身边的那个侍卫。云菀沁一怔:“是你。”
    芙蓉颊上本来有些兴奋,在看到自己的一瞬,掠过一丝飞快而逝的遗憾,施遥安扬了扬唇:“云小姐也不至于失望成这样吧,伤自尊啊,我虽没主子那么出众,倒也还是有几家闺秀为我要死要活的。”
    两主仆看起来不做声,腹内都是一样厚脸皮。云菀沁眉尖轻蹙,确实是失望,本想问问秦王关于手绢的事……不过施遥安既是他心腹,说不定也知道,道:“那手绢到底是何人的,又是从何而来,为何我爹见了那手绢儿,便放过了妙儿,不愿闹大?”
    施遥安意味深长看一眼云菀沁,弭了笑容,反问:“云小姐府上这个叫妙儿的丫头,是谁带回来的,从哪里带回来的?”
    “妙儿是莫管家的妹妹,”云菀沁缓道,“莫管家祖籍也是泰州。妙儿比我只大一岁,来云家时,我年纪也还小,不过依稀记得,那年泰州乡下发了一场瘟疫,死了许多人,莫管家回家乡替我爹看望祖母,回来时便领着妙儿,说是他乡下的妹妹,自幼被寄在别人家中养,养父一家在这场瘟疫中全没了,便带回京城,看能不能留在云家,我爹本就器重莫管家,这么点小事儿,问都没多问,也就答应了,说起来,妙儿如今已在云家四五年了。”
    施遥安话锋一转:“云侍郎是平民出身,与家中守寡的老母在泰州一个小村居住,年少时家境清贫,全靠自身努力,坐上如今这个位置,着实难得。”
    为何问完妙儿,又将爹的生平翻出来?云菀沁眼一沉:“有什么话,直说即可。”
    “云侍郎来京城时,年龄已不小,那个年龄的男子,没成亲的极少。”施遥安语气有些玩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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