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男见云菀沁只与那曹凝儿亲近,并不将自己放在眼里,抓了一把瓜子一边磕着,一边拉了韩湘湘聊天,韩湘湘便也低眉顺眼陪着她说话,基本上却都是听她说。林若男还没吃两口,说口干了,又叫婢子倒茶。
    两名婢子离开一个掀杯,一个提壶,还没出发就忙活起来。
    云菀沁余光一瞧,是奇怪三个人怎么有四个婢子,原来这位林大小姐带了两名,曹凝儿的声音亦是飘过来,附耳:“……林若男的哥哥是侍卫内总管,仗着成天能见到皇上,是皇上身边的人儿,攀高踩低的本事了不得呢。什么样的哥哥就有什么样的妹子,你别看她在咱们面前事事充人,教导这个,指示那个,遇到那些皇亲子女,巴得就跟狗似的。这个韩湘湘的爹是协理事务侍卫领班,在宫里比林若男的哥哥次一级,估计因为这个,说什么韩湘湘也不敢反嘴。”
    说话之间,马车已进了皇城外城,入了仪仗队列的后面,与其他几辆马车汇合。
    出行礼乐响了起来,几个人能听到窗外传来套着铁蹄的马步橐橐传来,又夹杂着大内太监宣示天子出行的奉天承运之声,顿有些兴奋起来,因着礼制,并不敢拉帘子伸头去望。
    林若男晃了一下头,抱臂:“你们,是想看皇上吧?皇上我可看过好几次了呢,估计这次出行你们也是难得见到,人太多了,不过不要紧,到时我要是得空,就跟你们讲讲皇上的样子吧……”
    云菀沁得了郑姑姑的示意许可,将自己个儿这边的帘子拉出条缝,回头朝韩湘湘招了招手。
    韩湘湘马上凑过去,跟云菀沁、曹凝儿两人一起凑在那条缝上看着外面,小声窸窣着:“那座金黄色华盖的御车,应该是皇上的出行卤簿吧?”
    “应该是……哇,八皮高头大马拉着呢,好气派……”
    “诶,我好像看到了圣上,你们瞧瞧,那个穿着石青色绣五爪正面金龙的是不是啊……哎呀,圣上年纪虽大,却是风姿依旧啊,我爹比皇上岁数小,还及不上皇上看着年轻呢……”
    “呸呸呸,敢说圣上年纪大,仔细听到斩了你的脑袋。”
    一阵咯咯银铃般的笑。
    “好像真是的……我见过皇后娘娘,旁边的那男子,肯定就是皇上。”
    郑华秋见三名小姐叽叽咋咋,天真率性,聊得不亦乐乎,亦是笑了一笑。
    林若男一句话还没说话,见三人已经看到了皇帝的座驾和真身,将自己甩在一边儿,屁股坐不住,又被外面的热闹吸引,弯腰过去,将韩湘湘后衣襟一抓,拉了起来:“看够没?看这么半天也不知道喊我一声?你爹会教女儿么?懂不懂事呐。躲开,让我看看。”
    正巧拉到一缕儿头发,韩湘湘疼得吃痛一声,想要腾出位置,手臂却被云菀沁一拉,扯了回去,伴着云菀沁的声音淡淡传遍车厢:
    “人家都看过好几次皇上了,还差这一次?用得着你来让吗!”
    曹凝儿一见这情形,亦是摁住韩湘湘:“人都骑你脖子上了,连你爹都骂上了。”又瞥了一眼林若男。
    韩湘湘虽然不敢得罪林若男,可这会儿有两个人在撑腰,也提起勇气,揉了揉被拉痛的头皮,低下头,不做声了。
    林若男气得半死,怎么着,这是排挤自己?好笑!见三人将那看风景的窗口堵得死死,却也只好回过头,一屁股坐下,捞起茶杯喝了两口:“乡下人似的。难得见一次皇上,像过年一样。没见过世面的下作东西。”
    云菀沁倒不介意林若男嘴里生蛆,反正蛆在她嘴里拱,只是既然一路同行,到了围场只怕也会住在一个帐子,倒有些头疼。
    吉时到了,车驾陆续启动。
    除了开道的前行禁卫军,宁熙帝的卤簿在前打头,蒋皇后的仪驾、韦贵妃的仪仗尾随其后,接下来就是皇室宗亲的仪卫,云菀沁的车驾则在最后面的臣宦女眷中,与最前面的隔得老远,队伍仿若一条长龙,蜿蜒地出去着城,若说那皇室一家子是龙头,自己充其量便挂在个龙尾巴上。
    车驾由内城到外城,再过护龙河,最后直上御街,出了邺京大城门,浩浩荡荡踏上北上祜龙围场的官道。
    皇帝出行,自然提前戒严,扫清道路。
    穿城过郡,沿途官员哪里敢怠慢,都带着百姓在道旁夹道欢迎,还算热闹,云菀沁也不闷,只跟曹凝儿、妙儿等人一边赏着外面风景,一边说笑。
    路上也没什么别的事儿,只除了林若男仍旧呼呼喝喝,云菀沁和曹凝儿不吃她那一套,便只有对着韩湘湘了,韩湘湘习惯了,能忍则忍,大半都顺着林若男,所以一路也还算安静。
    出城没多久,一路稳妥了,云菀沁开始有点蠢蠢欲动,趴在窗户边,不时眺望一下前面,不知道蒋胤这会儿在哪个车子上。
    车上几个小姐中,郑华秋只觉这云家的小姐是个不声不响的出众人儿,眼看着她刚才帮韩湘湘应付林若男,多注意了几分,见她张望,问道:“云小姐是不是在担心云少爷?”
    云菀沁将错就错,贴近郑姑姑,笑了笑:“是的,也不知道我弟弟被安排在哪个车子上。”
    “应该是在臣家子弟的车队中,云小姐放心,自有人照顾。”
    云菀沁眼珠子一滴溜:“噢,到了围场,不知我家锦重可会跟着皇亲一块儿狩猎?我听说这次除了皇子皇女,更有不少皇室宗亲外戚,就是连今年刚刚回京的蒋国舅也伴行吧?”
    这话,似是云小姐试探自家弟弟能不能与皇亲贵族攀交,郑华秋也不生疑,笑道:“谁伴驾狩猎,这个就要看上面的旨意了,不过那蒋国舅身子有些亏,应该跟三王爷一样,皇上许是为怜恤,准两人留在帐子中歇息吧。”
    云菀沁心里一个咯噔,蒋胤的事儿还没套出来,来了个别的霹雳,他怎么也参加了?之前云锦重从国子监同窗那边打听来的消息,名单里没说有他啊,一时也没有再继续套问蒋胤。
    临近黄昏时分,秋狩的銮驾队伍经过雍州城,皇家驿站前,停了下来。
    郑华秋下了一趟车,回来时告诉车上几家小姐:“今儿在驿所歇息一晚,明天午前就能抵达祜龙围场。”
    几人应下来,在车子里等着郑华秋去驿馆内安排寝室和卧铺,等了会儿,几人在窗内,见到郑华秋回来了,却是皱着眉,正跟个太监打扮的人在车子下面小声争什么,断续有声音飞来:
    “……若是几个小姐问起来,叫我怎么说?……到底都是二三品大员家中的小姐,你们不看僧面也得看她们老子的面子啊,你们这也太……”
    那太监愁眉苦脸地凑耳说了几句什么,郑华秋才叹口气,先上了车子。
    “郑姑姑,是不是有什么事儿?”曹凝儿试探着问。
    郑华秋没说什么,只望了一眼云菀沁,面朝几人:“都安排好了,请几位先下车随奴婢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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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四章 暗穿小鞋,与尸同眠
    在郑华秋的牵引下,几人下车进了驿馆。
    云菀沁观察了下,整座驿馆的已经被禁卫四面八方保护得铁桶一样,密不透风,保卫的将官与兵士延伸到方圆一里开外,皇帝出行,果然是严厉。
    经过几道门,绕过回廊,几人跟着郑华秋走到驿馆的东北角落。
    是一个小院子,天井内静悄悄的,角落里竖着一个三层高楼,门口守着两个太监。
    林若男琢磨着不对劲儿,皱眉:“郑姑姑,这是我住的地方么?我看其他车上的小姐们,都是住前面屋子,怎么我……”
    话没说完,郑华秋已经打断,手一伸:“请各位小姐随奴婢上楼吧。”
    林若男愤愤咽下未完的话,跟上其他人,上到了最高一层,进了走廊最末的一间房。
    房间被一个落地罩隔成两部分,里面是卧室,布置得十分简单,而唯一的床榻,则是一张通铺。
    其他臣宦子女住的房间,地龙熏炉,高床软枕,都少不了,这个房间简陋得不像话也就罢了,通铺上只有薄薄的几床被子,几个人分都分不匀,保暖堪忧。
    林若男抱起臂,突然呲着牙,打了个寒战,嚷了起来:“哪来的风啊……”
    大家顺着到处望,房间内高处的横梁和墙壁有些开裂,风顺着渗了进来,雍州城地处北方,一入夜的风是正北寒风,擦在皮肤上就跟刀子抹肉似的。
    再一瞧,通铺正上方还有个小天窗敞着,没关严。
    ”今夜,就请各位小姐在这儿过夜,各位小姐的随行婢子,可在外面的碧纱橱歇脚,以便照料着。“郑华秋交代了几声。
    林若男见她要走,不依了,赶紧叫住,哇啦哇啦叫起来,:“喂喂喂,先别慌着走,这是我们住的房间?没弄错吧!还赶不上宫里奴才呢!其他家的千金,绝对不是住这种破地儿吧!”
    云菀沁也是上前,轻声试探:“郑姑姑,这屋子漏风不说,被具也不够,是不是弄错了?”
    “是啊,郑姑姑,”曹凝儿上来帮腔,连最是内向的韩湘湘也凑拢过来。
    郑华秋本想打个马虎眼,可眼下被逼得没法儿,叹口气:“没弄错,就是上头安排的。”
    “上头?”林若男冷笑一声,情绪激动起来,“哪个上头!会办事儿么!还真是活见鬼了!我要见他!你就说侍卫内总管林大业的妹子叫他——”
    云菀沁见郑华秋脸色一暗,将林若男一拉:“先听郑姑姑说完。”林若男火气正大,“刷”的甩开云菀沁的手:“你们喜欢这种破瓦烂草房子,爱住就住,拦我做什么——“
    云菀沁没有注意,始料未及被她一甩,手臂正撞在旁边柱上。
    曹凝儿过来看:”没事儿吧。云菀沁卷起袖子,瞟了一眼,揉了揉肘子:“没事。”韩湘湘一看,蹙眉,压低声音:”都青了一小块,哪里没事。“云菀沁摇头,示意并没大碍。
    郑华秋见林若男情绪大得很,场面闹得不好看,声音亦是发了冷:”既然林小姐这么激动,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那奴婢便说了,圣上出行大小事务,皆由内务府操持,各位小姐一路上的吃穿住行,自然也是由内务府的安排。“
    这话一出,房间内空气一滞,众人怔了一下,连林若男也是像消了气儿的球,软下来许多。
    那就是说,是内务府的总管安排的。
    内务府总管郁成刚身居一品要职,背景更不浅,光瞧他姓什么就知道他出自郁家世族,伯父便是郁文平宰相,林若男就算是天大的胆子,哪里又敢去找郁总管说法,想也想不通为什么那郁总管给自己穿小鞋,轰地踹了一下椅子,气呼呼地坐到了床铺上:”这怎么睡啊,通铺?我生下来活到现在还没睡过呢!”说是如此,却赶紧趁其他三人没进来,霸占了一个最宽敞的地方,唤起婢子:“翠儿,雅娟,还不滚过来,给我的床铺掸掸灰!“
    碧纱橱外,林家两名婢子忙不迭进去伺候了。
    妙儿在外面,将郑姑姑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也跟着进去,凑近云菀沁:”大姑娘,肯定是那郁柔庄使的坏……“
    管理出行队伍的内务府总管是郁文平的内侄,是郁柔庄的堂哥,动这点儿手脚岂不是轻而易举?
    这个郁柔庄,看得端庄大气,风仪万千,心眼还真是比针尖儿还小。云菀沁终于明白为什么刚刚进来前,郑华秋要意味深长地望自己一眼,估计她也听内务府的小太监提过,是因为自己的缘故,那郁成钢才安排了这间漏风房,看来郑华秋也是好心维护自己,免得自己被其他几个小姐排挤,尤其是被那喜欢闹腾的林若男借题发挥,一开始才并没说到底是谁安排,也并没在众位小姐面前明说原因。
    郑华秋见一干女孩儿安静下来,不吵了,也就轻声道:”天色不早,稍后驿馆下人会送晚膳上楼,各位小姐用了以后就早些安寝吧,明儿还得早起上车,奴婢就在隔壁,若有什么事儿,随时差人来叫。“说着便先出去了。
    不一会儿,有个老嬷嬷和一名太监端了饭菜来。
    五菜一汤,四素一荤,荤菜里头也是肉沫子丁丁,用筷子戳半天都找不到几颗,蛋花汤更是清汤寡水,光可鉴人,哪里像伴驾的臣家子女该有的排场。
    林若男将那荤菜单独抢到自己跟前,其他人也没有跟她争。
    她吃了两口,又嫌没油水,呸呸吐出来,将筷子往桌子上”啪“的一磕:”不吃了!什么鬼玩意儿。“说着就回了床边,
    云菀沁、曹凝儿和韩湘湘吃完,去了通铺那儿,才发现那林若男不但已经挑好了睡觉的地方,霸了角落最宽敞的地方,还一个人拿走了两床被子,有一床正是韩湘湘的。
    韩湘湘脸色涨得通红,捏着裙角,声音蚊呐一般:”……那是我的被子。“
    ”这明明是驿馆的杯子,谁拿了谁先得。你的被子?那你叫叫它,看它答应吗?“林若男兀自收拾着被子和枕头,头都不回,耍起无赖,活生生能叫人气得没辙儿。
    韩湘湘眼眶里裹起了一泡儿泪。
    曹凝儿书香门第出身,哪里见过这么霸道的,看不下去,喊了一声:“这儿统共只有四床被子,刚刚够我们四个人用,你多拿一床被子,我们就少一床,韩小姐晚上盖什么啊?”
    “我怎么知道?”林若男叉叉腰,“这么薄的被子,我一床哪里够,天儿这么冷,两床我还怕着凉了呢!染了风寒可不得了!你们自己手脚慢不早点儿拿,找我的不是干嘛?有病。”
    “你——”曹凝儿性子斯文,也是被她气得够呛,正想上前再说理儿,云菀沁把她拉住了:”别跟她争了,她爱拿就拿吧。“说着吩咐了妙儿一番,妙儿点头应下,脸上露出个笑涡:”奴婢总算明白什么叫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了……老太太还真是有远见啊。“
    云菀沁和曹凝儿把韩湘湘拉下来,见她年纪最小,性子又内向胆怯,安慰了几句,说了会儿话,气氛转好了起来,正在这时,妙儿也领着两个小太监抱着包袱回来了。
    原来妙儿去辎重车那儿,将自家的行礼拿了回来。
    拆开包裹,里头都是童氏准备的几床毛毯,自个儿手工编织的,填充的棉絮和质地自然厚实。
    妙儿将毛毯拿出来,转头给那小太监打赏了银子,笑道:”有劳公公了。不过还有个忙让公公帮忙,可别忘记了。“
    两人喏喏几声,俯身退了出去。
    妙儿将毛毯子摊开掸了掸,分给了自家小姐和曹凝儿、韩湘湘,三人捏捏这厚度,暖和得紧,挡晚上的寒意应该是没问题的,笑着一边谈天,一边将毯子铺开。
    林若男见得眼馋,人家那一床毯子,足足能抵得过自己两床薄被子了,从通铺那边下了床,趿了靴子过来,手还没拉住毯子角儿,曹凝儿一巴掌把她的手拍下去了:“怎么,林小姐,这驿馆的菜你要霸,床你要霸,寝具你要霸,别人家的被子你也好意思抢?“
    林若男嗤一声,讪讪收回手:”嘁,什么了不起。“
    几人分好了床位,各自将寝具都铺好了,天色又黑了几分。
    妙儿出门一看,见小太监将炭盆和炭块都备好了,放在了门口的走廊下,抱了进来,在室内点燃,烧了起来。
    这下,屋子里完全没有刚才的清冷,温暖多了,韩湘湘笑得稚气的脸通红:“还是多亏了云小姐,一个冷清清的屋子,立马就有了人气儿。”正在这时,门咯吱一响,传来脚步声,有人进来了。
    一名婢子打扮的女子提前几步,挑开帘子走了进来,说不尽的轻慢:“吆,还真是挺会苦中作乐呢。”又回过头,“小姐,都住进去了呢,人家都准备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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