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大可算服了她,笑起来,睨了一眼永嘉郡主:“算了,永嘉,怕狗就不要勉强啊,狗这种动物都是有人性的,谁是真心喜欢它谁嫌恶它,它都清楚,也是有反应的,你既然怕,就不要靠近,免得等会儿又被扑了。”
    永嘉脚板下长了针刺一样,牙齿暗中磨了一磨,轻声道:“那永嘉今儿便送到这里,秦王哥哥走好。”双手一合,矮身一福。
    见永嘉郡主和贴身婢子离开帐子,燕王也十分知趣地一笑,与施遥安使了个眼色:“咱们现在帐子外等着,三哥准备好就出来。”说着牵了狼王出去。
    帐内骤然清空,气氛沉下来许多。
    夏侯世廷步步走近:“本王一把屎一把尿养了多年的狗,你随随便便一勾,就给勾了过去,倒是能耐啊。”
    “燕王殿下刚才也说过,狗最通人意了,”云菀沁正色,“谁是老实人,谁该亲近,狗看得出来,尤其又是这种最聪明的猎犬。”话未说完,阴影降临,男子已走到距离不过一根手指的距离,低着脸庞,用戏谑的眼神盯着她。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夏侯世廷一把将她的腕子拎起来,强制掰开她的手掌,拽到鼻子下一嗅,呵,果然,是奇怪狼王跟她头一次见面,怎么会服了她的软,将她的素腕摇了一摇,轻笑:“老实人?”
    云菀沁面色一讪,又毫无羞意地撇撇嘴,刚永嘉郡主撂下那话时,她看见食案上的茶点中有一盘切得油光水滑的熏肉,偷偷伸手过去抹了一把。
    再厉害的狗,还能有不馋肉的?就算是二郎神身边的哮天犬,也免不了。狼王闻到香气,肯定会蠢蠢欲动。
    夏侯世廷松开她的手,眸里生了笑意:“那边有水。”
    云菀沁也不客气,走到铜盆架子边用胰子洗了把手,用绣帕揩干净,又提了一口气,道:“出猎时不要意气用事,实在捉不到便回来吧。”
    帐外,不远处的鼓乐声哗然奏起,表示祭天地山神的吉时快到,狩猎将士们要陆续过去了。排山倒海的喧嚷震天响着,在空旷深阔的围场中回音连连,几乎淹没了她的声音,可他却听得很清楚,朝她走了过去,再不迟疑,双臂一开,从背后将她环抱住。
    这不是两人之间第一次亲近接触,可却是最郑重的一次,男子箍得很紧,云菀沁转不过身,却也是奇了,这一次,也并不大想挣脱,只觉有沉嘎的气息逼近,刺激着自己的耳珠:“……等我回来。”
    往日,他一遍又一遍的暗示,她每次都当做听不到,或者是插科打诨过去,只因为心里有一堵墙。
    那堵墙随时随刻提醒着她,这个男人是未来的帝王,帝王是什么?是三宫六院,倚红偎翠的男人,就这种男人,有可能只有一个女人吗?
    那是话本传奇小说里才有的吧。
    而她重活一世的最大训诫之一是什么?就是再不能重蹈覆辙,再不要与人分享后院和夫婿。
    此刻,那堵墙还在,可她竟是想要跨过去。
    是因为郁成刚的事?不知道。兴许早就有这个心思,经由导火索,让她心底积蓄的心思一触即发。
    眼下,“等我回来”这四个字,更是叫她失了片刻神,等我回来,便是说可能回,也可能不回。
    男子的阳热气息呼得她的耳垂湿漉漉。她偏过头去:“有本事就快点回。要我傻等?想得美。”
    夏侯世廷心中却重重一动,…她这是终于软了口风?
    从没有过的欢欣如涨潮的湖水,弥漫了整个胸腔,想也不想,他将她调转过来,拉了她的手便往盔袍里面放,贴住绵绸中衣,一处处地挪动。
    她一讶,这是什么闷*登徒子啊,刚对他说点儿好听的就不自觉了?一抬头,却正对上他一双眸,清朗含笑:“……这些,你见过。这样都死不了,我的命,硬得很。”
    她的手被他捏住,在他胸膛前的疤痕处徘徊着,忽的踮起脚尖。
    他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嘴上被什么软软的东西覆盖住,接着,一排小小的尖利的细碎贝齿嵌进他唇肉里,飞快咬了一下,微微刺痛,还不轻。
    他蒙住,这到底是怎样。
    “疼吗?”云菀沁仰头,巧笑倩兮,伸出手指,轻轻抹去他唇角一丝血痂印。
    “你觉得呢?”他冷冷道。
    “疼就好,记得只有我叫你疼。”这次却是义正言辞的语气。
    这是在他身上打个印记的意思?虽然知道这妮子压根就不是那些传统闺秀的思想,可眼下这举动,也着实太出挑了。
    夏侯世廷眸子一眯,却是长臂一收,将她箍紧,狠狠笑着:“妖精。”
    这时,帐子外,燕王轻咳两声,打破了室内旖旎,声音不大不小地响了起来,半是认真半是玩笑:
    “咳咳,三哥,父皇找人来请了。您要是贵人事忙,不如我去说一声,这次就不去了好吗?”
    夏侯世廷放开云菀沁,将她歪掉的头饰理好,应了一声,然后转身去屏风上拿披风,施遥安已进来,拿起三爷的贴身猎具,便与主子先出去了。
    出去前,他转过颈,气宇轩昂,龙章凤姿,侧脸如雕凿过的轮廓又恢复了平日的冷清,可唇边却绽出一朵笑意。
    云菀沁出帐时,出猎的鼓乐奏起第二遍了,一个人先匆匆回去看台那边。
    绕过重重帐子,离女眷看台那边还有几步,她听前面一声兴高采烈的呼声:“姐姐!”
    云锦重一边喊着,一边小跑过来,后面跟着沈肇。
    云锦重这几天在男子车驾随行,与姐姐难得碰上面,今儿趁都在围场,正好碰着沈肇,便央求他陪自己过来找姐姐,看一眼。
    才两三天没见,云菀沁却是想念得慌,一见弟弟,拉了一边的小亭子边,问了几句,又笑着对沈肇道:“谢谢大哥了。”
    沈肇早就听说了关于林若男那桩事,问了两句,倒是云锦重一阵阵地抽着冷气儿:“呀,姐你可太倒霉了!幸亏没事儿!”
    云菀沁笑着安抚了几句,又见沈肇今儿一身戎甲,护腕护膝齐全的骑装打扮,问:“大哥今天要随行出猎?”
    云锦重插嘴:“沈大哥骑射这么厉害,皇上怎么舍得把他放在家里搁着?今儿可是皇上钦点的卫队头领呢!”
    云菀沁心思一动:“锦重,你先回你帐子那边去,免得久了叫人说。”
    云锦重见姐姐似是有话要跟沈大哥说,便也听话地走了。等只剩两个人,云菀沁便道:“有件事想要拜托大哥一下,可又说不出口。”
    沈肇望着她:“你主动拜托我的事实在不多。”
    虽说是自小认识,有个兄妹的称呼,可毕竟不是亲生兄妹,云菀沁平时没什么事哪里会真的麻烦他,可这次他既然也出猎……也不迟疑了:“大哥马上功夫好,自幼就跟着沈将军在军营里外跑,体力武功都不凡,这次我想托付个人给大哥稍微照看一下。”
    沈肇心里一动,猜到了几分,果然,她开了口:“秦王此次接了皇上的任务,可这次的任务比往年又都要凶险,若是有大哥相助,秦王必定如虎添翼,势必能拿下那祸害生灵的凶兽。”
    沈肇上辈子满身的武学,却离开京城,跑去北边边城,实在大材小用,今生他若能与秦王交好,今后也能受器重,至少比前世的前途要亮敞。
    这也算是双赢,叫两人都能够得好处。
    沈肇虽然早就有些预料,可这会儿一听,依旧面肌一扯,她性子淡泊,通过故意跟慕容泰退亲一事也看得出来,她对于男女事,不是个痴心性子,可今天既是主动托付要自己照顾秦王,说明她跟秦王的关系,已经是走到了较为亲近的一步。
    云菀沁打量着沈肇的脸色,最终,他抱住手臂,并没多问什么:“妹子难得恳求我一次,我怎么会不答应。”
    云菀沁叠手福身:“谢谢大哥。”这也是让他今后的前途好一些,至少,得了圣宠,不必再去风雪连天的北方边境受苦,只希望沈肇今后能明白自己的用意。
    大哥?年少时那一声哥哥,竟真的要叫一辈子?
    年轻男子唇际露出淡淡的笑意,几分无奈,却又马上融隐在脸色中,毫无痕迹。
    少女的笑意如清凉季节的暖阳,倒映在莹莹湖波上,现世安好,暖融静谧,让人不忍破坏这份美好,只愿悉心而不计回报地去维护。
    如此,还有什么好说?
    *
    御帐外,出猎仪仗聚集围场,整装待发。
    呼啸的山风中,旌旗飘扬,金雕马鞍,紫玉马镫,伴着鼓乐*,令人心血澎湃,连带女眷看台这儿,也振奋了起来。
    三牲祭完天地山神,男子们齐齐上鞍,皇宫侍卫军在前方开道,宁熙帝亲自御驾率队压阵,领了夏侯皇室与臣宦精英们,朝山林驰骋而去。
    一天匆匆过去。
    夕阳西下前夕,断续有人回来。领头的是宁熙帝,后面的车子和马背已经托了大大小小的各类走兽,人在鞍上还未回御帐,已经是龙颜大悦,笑声振奋,回了御帐,开始分发猎物,论功行赏。
    云菀沁跟在夏侯婷身边,不时有宫人来报,夜黑回帐前,听说白天出去的大部分人马都回来了,直到吟雀最后报了一次:“……都回来了,除了秦王率着一干人马仍蹲守在山里逮那黑瞎子呢,若是成功,估计最早也是明儿回去了。”
    另外沈肇也遵守承诺,跟在擒熊的队伍里,未归。
    回了帐子,郑华秋、曹凝儿和韩湘湘马上围拢过来,兴奋地问东问西。
    云菀沁把今天在围场上看到的场景都说了一遍,听得曹凝儿和韩湘湘小脸儿通红,郑华秋已经跟妙儿和其他两名婢子端了饭菜进来,笑着说:“该吃饭了。”
    几人笑着上桌,刚拿起筷子,还没夹菜,帐子外便传来任公公尖细的声音。
    郑华秋只当是交代明儿的行程安排,掀开帘子去迎接。
    任公公拿着个托盘,上面放着几盘今儿猎回的山珍野味,已经被行宫的御厨最好了,有白嫩的山鸡肉,有斩得整齐的野鹿片,配上宫廷蜜汁调料酱,飘香四里,肥美可口,油腻动人,叫人食指大动。
    任公公传了口谕:“今儿去围场伴驾的女眷们都辛劳了,这是分给你们帐子里的野味,稍后吃完,按照往年的规矩,伴驾女眷可以去行宫旁边的温泉洗浴,以清一天的乏气,郑姑姑知会一下云尚书家小姐吧。”
    郑华秋一喜,忙道:“有劳公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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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三章 浴池设计
    祜龙围场旁边,开元行宫。
    夜色四合,宛如一顶无边无垠的黑色丝绒罩,将金碧辉煌的天子出行驻跸之所笼罩得神秘而幽深。
    昌平殿,朱门口。姚福寿见蒋国舅径直走过来,一讶,这国舅爷,可是难得找一次皇上啊,这次秋狩皇上非要带着蒋胤,就是为了挽留他,一路劝说他留在京城给朝廷办事,可国舅爷充耳不闻,这几天连帐子都不出来,皇上也没办法,蒋胤年轻时脾气傲,现在年纪大一些,修道修得更是淡泊无欲,骨头硬。
    今儿竟然主动上门,怎么转性了?
    姚福寿还没迎上去行礼,蒋胤已经开了口:“皇上在殿内吗?
    “刚用完膳,正在里面呢,国舅爷请,快请。”姚福寿赶紧伸手。
    寝殿内,宁熙帝看到蒋胤上门,很是高兴:“给国舅赐座位,斟茶。”
    宫女搬来圈椅,蒋胤却神色严肃,袖子一拂,难得升起了几分当年当御史的威严:“下去吧。我与皇上有话要说。”
    殿内伺候的几名宫女和太监立刻拉上帘子,鱼贯退出。
    宁熙帝也不糊涂,知道他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似笑非笑:“国舅莫非是改变主意,想留下来为大宣效力了?看来朕带着你秋狩没带错。”蒋胤是个良才,不仅是他本身的能力,还有当年做御国公和御史时留下的人脉和威望,不少门生和食客仍在等着他回朝,这些食客中,在朝的有臣宦将官,在野的有富商巨贾,更有些死士,虽当初他在进山修道前,全都遣散,迄今那些人仍是以他马首是瞻,他若一回朝,必定是一呼百应,为社稷人才添砖加瓦。这么个人,宁熙帝怎么愿意放过?
    蒋胤望着皇帝:“草民今天无意碰见云尚书家的女儿,没料到云小姐也参加了今年的秋狩。”
    宁熙帝眼皮一动,淡淡:“嗯,是啊,内务府择的臣子女眷。”
    蒋胤扬起嘴唇,眸中有些不信任:“噢?难道不是皇上的意思?”
    宁熙帝被问得眼一眯:“你这是什么意思?就算是朕的意思,又怎样?秋狩的随行女眷,朕想要谁参加就要谁参加!”
    天子震怒,便是连空气都凝滞不动,帘子外伺候的宫人俱是低下头,大气不敢出。
    蒋胤却是冷冷一笑,衬得本就苍白瘦削的脸庞更加冷清宛如沧月和玉石:“皇上自然能想叫谁参加就叫谁参加,除了那云小姐。至于原因,皇上心知肚明,这次就算了,今后最好适可而止。”
    外面的宫人吓了一跳,国舅爷年轻时就敢直白谏言,在皇帝面前什么话都敢说,如今竟是更加狂妄,修道修疯了吗?竟敢对着皇上像教训小孩儿一样,说“这次就算了,今后适可而止”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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