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卷宗一覆。
    **
    主院,厢房内。
    云菀沁睡了个回笼觉,醒来肚子有点儿饿了。
    初夏见她终于喊饿,忙起身:“奴婢去厨房拿早饭来。”却见晴雪端了托盘进来,笑得神神秘秘,盘上的珐琅翡翠小碗冒着热气。
    初夏接过来,是一碗青菜鱼片粥,煮得白软绵细,旁边的小碟上竟还配着两个杂粮馒头。
    云菀沁接过来喝了两口,味道清淡,有点不像王府大厨的重口味手艺,再一看旁边的馒头,王府的食物向来是精粮,哪来这种糙食,放下勺子,会意了,是他做的,跟那次在高家村他亲自下厨的菜式都是一样的。
    这菜单,这口味,还真是千年不变,完全是不求进步的,稀饭仍是光可鉴人,能当镜子照。
    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真饿了,竟吃了个干干净净。
    刚用完早膳,珍珠和晴雪将碗盘拿了出去,云菀沁摸摸肚子,想要下榻消化消化,只听帘外传来珍珠声音:“娘娘,燕王殿下来了王府,听说您病了,来问候一声。”
    云菀沁垫了个枕在腰下,坐起来:“还不请。”
    隔断外的帘子另一边,燕王坐下,与三皇嫂寒暄几句,开始支支吾吾。
    云菀沁察觉,道:“屋子里只有我的贴身丫头,没其他人,有什么事,燕王说吧。”
    燕王为难了半天,才咬咬牙:“前阵子,三哥叫我去接近韩氏,让我最好把她勾得心花怒放,琵琶别抱……这种差事,我做不来。跟三哥说,他肯定不高兴,还当我忤逆他。只能跟三皇嫂说说,有空劝劝三哥了。”
    有这种事?云菀沁忍俊不禁:“这种幼稚的事,亏他怎么想出来的。”
    “可不是!”燕王拂袖嚷道,又愤愤然,“不管我的感受就算了,连他自己的脸都不要!圣旨违背不了,木已成舟,他也只能用这种损我利他的偏门法子。”若不是皇嫂在场,燕王一声呸都要出口了。
    初夏啧啧两声,三爷这心,也不知道是太大还是太窄,娘娘跟太子不过见个面,脸就黑得要下冰雹子,现在上赶着当活王八,却一点儿不在意。
    “三爷这顶绿帽子,偏偏让你给他戴,也算是器重你。”云菀沁认真道。
    燕王哑口无言,站起来:“反正今后我不掺乎这事,韩氏跟我没关系!就这样!三嫂且先歇着吧,三哥规定了时辰,说最多只能看望你半刻钟,超过时辰就要进来卸我的腿,我先走了。”
    云菀沁笑道:“初夏,送客。”
    ——
    几天一过,在府上人的精心照料下,云菀沁咳症消停,应大夫来问脉。
    脉象稳当,心肺并无杂音,表示并未染上肺疾,只是普通风寒。
    问诊之后,众人才长长舒了口气。
    夏侯世廷也没食言,应了之前的承诺,择了暖和一天,带着云菀沁姐弟二人去了京郊湖上泛舟,次日又去踏青,再过一日,又去了热闹市集,抱回一堆玩意。
    欢愉的时光虽是过得快,但时光过得越快的同时,也离韩氏进府的日子越近。
    云菀沁却更担忧红胭离临刑的日子越来越近。
    **
    病好些后,这日,云菀沁进宫给赫连氏请安。
    当天,赫连氏难得的和蔼客气,没像前两次话里诸多挑剔,时辰差不多了,才道:“过几天韩氏就要进门。你身子刚痊愈,不管是世廷那边,还是家中事务,不要强撑着,待病好了再说。有人分担,不必自己一个人操劳。”
    难怪今天态度和气。原来是提前打一声招呼,生怕她一个人霸宠。
    云菀沁轻声答道:“三爷休沐了几天,积了不少公务,这两天每日泡在宫里的勤政阁理事,又极少回府,若韩氏能让三爷多回府,妾身也是高兴的。”
    这丫头,总能说些叫她堵得一口气接不上来的话,却叫人也挑不出错处。赫连氏顿失心情,依世廷如今对她的样子,再看她毫无分让夫婿的意思,只怕韩湘湘就算进了王府,也是个束之高阁的沾灰货。
    身为婆婆,岂能让儿媳坐了上风,赫连氏回应:“你放心,太子伤势渐好,听说皇上已经叫姚公公跟世廷提过,叫他慢慢交出摄政的职务,等事儿交还太子,世廷就清闲多了,我到时再劝劝皇上,世廷与你初婚,又刚纳侧妃,少给些事儿他做,让他好好陪陪你们。”
    不知道是不是多心,云菀沁总觉得赫连氏对三爷摄政有些排斥,甚至——很不愿意他揽权登高,惟望他当个安逸的闲王就好。
    身为皇子亲母,谁不愿意自己儿子一朝成龙?越登越高?这一点,赫连氏还真是奇怪。
    若是以前,云菀沁可能会觉得赫连氏胆小低调,不愿意儿子参与夺储事,宁可平平凡凡。
    可如今她知道,赫连氏核子里并不是个善茬,那么,如此拖三爷的后腿,倒是有些没道理了。
    不过,皇上要收回三爷的摄政权?这几天,他大半时光陪着自己和锦重游玩,面上云淡风轻,从没表露出一丝一毫。
    皇帝对他果真是没一点儿客气的意思,用完即弃。
    一半的北人血统,真成了他越不过去的山。
    出了萃茗殿,云菀沁见前方有人走过来:“秦王妃进宫了啊。”
    一抬头,是姚福寿。
    她上前行过礼,只听姚福寿低声道:“秦王妃上次泰州救驾有功,皇上叫老奴在国库备了些礼。秦王妃既进宫,便一道带回府上吧。”
    云菀沁考虑半晌,道:“谢礼不敢当,只求能见皇上一面,说几句话,不知道可不可以。”
    姚福寿有些诧异,考虑了会儿,对着身边小太监耳语一番,叫他回去先通报,道:“秦王妃,请吧。”
    不到一刻,一行人到了养心殿。
    隔着帘子,云菀沁见不着天颜,却听出皇帝的中气比上次主子泰州要足一些,该是回京后调养过。
    “还当经泰州一事,你再不会见朕了。”帘后男子声音传出,“今日主动来,有什么事情,说罢。”
    “算是事情,却也不算事情。皇上听得进,便当个事情,若是听不进,只当是妾身来看望父皇,随口闲谈,不要怪罪妾身。”
    宁熙帝听得感触颇深,叹口气:“你娘若有你一半的灵活,兴许也不至于钻牛角尖。你说吧,朕不怪罪。”
    “妾身听说近日皇上有意让秦王交接摄政之职,退出理朝之事。”她垂下眼。
    姚福寿忙道:“王妃,虽皇上准你无罪,可也不该多嘴朝堂事。”
    “妾身不关心朝堂事,只是关心家事罢了。”
    “好个家事。”宁熙帝允她继续说。
    “蒙奴是大宣背上的芒刺,大宣的诸位皇子则是皇上的左右手,左手没有右手用得多,可也总比脊背上的芒刺要亲。芒刺需要拔,左手却总不会摘掉,如此,皇上为何又要分左右手?”
    姚福寿深吸一口气,右手是那些天生优越又得宠的皇子,左手自然是指秦王,秦王妃这是劝谏皇上不要偏心,选拔才能不要在意出身,要在乎能力。
    宁熙帝沉默片刻,重重咳几声:“朕累了,退吧。”
    姚福寿忙将云菀沁一拉:“今儿到此为止,回去吧,秦王妃。”
    不动摇他尊严的事上,因自己是许氏的女儿,他可能会袒护,可是在正经事上,云菀沁从来没想过他会顺着自己半分,更没想过几句话便能说动他心意,转身先随着姚福寿离开。
    ——
    纳侧之日渐近,内务府和韩家陆续搬了嫁妆过府。
    照着纳妃的礼制装扮,下人们将西北院子的棠居拨作侧妃居所,只因国丧刚毕,嫁娶事宜还是不宜大肆张扬操办,装得十分低调,加上王府的下人有心偏袒王妃,对侧妃未免有些敌意,再看看娘娘病愈后,三爷几日在宫里料理朝事,回都不回,哪里像是要纳妃的高兴劲头,于是,一个个的更加敷衍行事,侧妃廊院装点得几乎堪称惨淡,送去伺候未来侧妃的下人也尽拣些歪瓜梨枣,没有一处精心。
    倒是云菀沁懒得叫赫连氏说闲话,叫初夏去稍微布置了下。
    迎亲是日,按着大宣礼制,侧妃由偏门入府,进院落。前院摆宴,款待女方父家和皇子的幕僚好友以及宫中道喜的来使,宴间,由皇子携着长史款待,至夜深再送客。
    偏偏,府上的主子,从早上到晚上宴席都开了,还没影子!
    眼看着客人纷纷入席,高长史没法子,跑去主院,找云菀沁求救:“三爷还没回府怎么是好!”纳侧妃虽说没那么隆重,但主家至少也得告假一日,在家应酬着。
    可蒙奴太子马上要抵达邺京了,事情多,三爷并没告假,一早说得好好,去宫里处理些事情就回来,没料这会儿开宴了还不见人!
    还没回来?窗前,云菀沁医书一放:“那高长史先去宴席应酬着吧,燕王不是也来了么,不行的话,叫燕王代替三爷,帮衬一下。”
    “三爷纳妃,叫燕王在宴席帮、帮衬?这……于理不合啊。”说出去,还不知谁当新郎呢!
    初夏嘟嘴:“那如何是好?总不能叫娘娘出面去接客吧。大伙儿都知如今国事繁忙,三爷脱不开身,三爷和燕王关系又铁杆,燕王帮忙招待招待,也没什么。”
    也只好如此了。高长史转身,没走几步,一个下人从宴席处飞奔而来,凑耳禀报了一番。
    高长史听了,赶忙调头回来。
    初夏见他又返回,奇怪:“怎么了?又有什么事?”
    “来了个客人,这次,恐怕还真得娘娘亲自招待了!”
    ☆、第二百三十二章 督促过夜
    西北院落,棠居。
    比起前庭的热闹,新侧妃的院子寂静得完全不像在办喜事,空气里还飘荡着几缕严肃气息。
    天井内,几名拨给侧妃的老弱下人战战兢兢站在四周,看着从宫里来的一脸不喜的赫连贵嫔。
    月色如水,身着喜服的新人被丫鬟扶着,刚得知贵嫔过来,从新房里疾步出来,此刻跪在地上:“没想到贵嫔亲自出宫来王府,还纡尊降贵,特意来了妾身院子,实在是湘湘的天大福气。”
    赫连氏望着面前的韩湘湘,侧妃喜衫,珠翠绕发,比平日看着更是娇美,却轻微颤抖着,似看上去很是委屈,再环顾四周,不禁皱眉:“我若不来,又怎么看得到你大喜日子这么委屈?王府的下人是怎么安排的,这院子离三爷的主院远,门小路窄,还正对着个风口子,我一进门便觉得冷风嗖嗖直灌,百般不自在,你身子本就柔弱,长期住在这里,哪里受得了?还有这新屋,怎么装得这样单调?廊下就不能多点几盏灯吗?秦王府莫非穷到了这个地步?”说着,目光飘到一群下人身上,愈发不喜,“还有,这些下人……除了几个韩家陪嫁的,都是什么货色?一个个老弱病残!”
    说到这儿,赫连氏心火起来,又转向几名王府的下人,“你们家三爷呢?为什么还不回来?再忙也不至于连纳妃日都不回吧!王妃也没说去派人请一请吗?人呢!王府的主子呢?你们全都哑了吗?该行使主子责任的时候,躲在房间里不闻不问,装傻吗?”
    几个王府下人见贵嫔对王妃指桑骂槐,个个低下头,不敢吱声。
    章德海眼看主子发脾气,转过头去小声对着下人催促:“秦王妃呢,怎么还不过来。没去禀报说贵嫔来了吗?快去再喊喊啊!”
    “已经通知高长史去请王妃了,应该快过来了,公公等等。”王府下人无奈。
    章德海这才劝慰主子:“贵嫔别急,咱们来得突然,也没提前打招呼,王妃还得穿衣打扮呢,总不能披头散发就过来啊,那多失礼啊,主院离韩侧妃的棠居也远,路上还有些距离呢。”
    赫连氏听了,怒气稍熄了些,坐在韩湘湘叫小彤递来的圈椅上,等着她过来。
    韩湘湘只怕事情闹大,才第一天就得罪了云菀沁怎么是好,走过去轻声:“贵嫔不要动气,这院子也不是不好,尚算幽静别致,而且,妾身刚刚听说了,前几天王妃还亲自布置过,并不是不经心。”
    赫连氏看她一眼:“你别怕,我既来了,便得给你做主,待她来了,我好生说说。”
    韩湘湘更胆战心惊,云菀沁得知贵嫔在自己院子,必定不敢不过来,待会儿一来,被贵嫔训斥,还在下人面前丢了颜面,到头来,还不是迁怒自己?
    半刻之后,一名身着绿衫,脸庞圆润秀美的贵婢,在两名王府小厮的伴随下,进了院子,见着赫连氏跪下施礼。
    章德海见那婢子是秦王妃身边的初夏,再看三人的身后也没其他人影,更没见到秦王妃,忙问:“你们家娘娘呢?还在后面吗?”
    “回章公公的话,我家娘娘已经到了前院的宴客厅,请贵嫔移驾过去。”初夏恭恭敬敬。
    章德海一讶,只见赫连氏尖尖十指蔻丹一收,脸色一白,不敢置信:“她……她不过来,……叫我过去?”
    “放肆,你们这些狗奴才是不是没跟秦王妃说清楚,贵嫔如今正在侧妃的院子!”章德海斥道。
    “章公公,说清楚了,”初夏弯下腰,福了一福,不无客气地脆声应道,“娘娘说了,贵嫔是从宫里来的贵人,棠居乃侧妃居所,怎能在偏房侧室的院子迎接?叫人看了,说王妃不懂得礼数就算了,万一说贵嫔好不容易下一次王府,只能在侧室院子里做客,连主房正屋都进不了,岂不是折损了贵嫔的名声?一定要在光明正大的宴客正厅相迎。”
    赫连氏面上讪红无比,却终是攥紧手:“果然是王妃教出来的好婢子啊,舌灿莲花的。你家娘娘考虑得这么周全,这么有孝心,我还能说什么。”说罢起身,“湘湘,你陪我一块儿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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