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吧。”夜帝瞥了他稚嫩的身躯一眼,心中一软方又舍不得骂他。
    “父皇若是不归政二哥,卿沂就不起。”小人儿说道,“请父皇归政二哥。”
    听他这么一说,夜帝眉头深深一拧,
    “如何?”夜帝道。
    “请父皇屏退左右,儿臣便相告。”小人儿一本正经的说道。
    “有什么话容朕屏退左右的?是招了太傅的骂?怕被安公公听了去?”
    卿沂眉头皱了皱,他父皇还真是能想象。
    “不是,父皇,儿臣有要事禀奏。”
    夜帝只当他是孩子,就当作满足一个孩子的要求吧,况且这孩子自幼乖张,他偏头对安雨翎说道:“雨翎,你且退下吧。”
    安雨翎眉头一动,眸光一黯,应了一声:“是。”
    等安雨翎走后,卿沂又跪进了些方道:“父皇你偏心。”
    夜帝一震,这话如刀尖一般扎在他的心尖上。
    “朕怎么就偏心了?”
    “父皇将二哥的那么一丁点权利都收回,不是想要置我与二哥于死地,将来也好让大哥将我与二哥赶尽杀绝!”
    “啪”的一声那褐色的木盘就摔在了卿沂身上。
    十岁的孩子惊骇了一瞬就镇定下来,咬牙静静地跪着。
    “混账!谁告诉你的?还是卿泓指使你来这么说的?好啊,你们一前一后演这么一出,是要‘逼谏’还是要‘逼宫’?嗯!”
    夜帝已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这不是二哥说的,这是儿臣自己说的,这话除了儿臣这世上就没有人敢说了!”他倔强的凝视着发怒的帝王,没有畏惧,很小的时候他便没有了畏惧。
    当他知道他美如神祗的二哥的腿,在后宫之中女人们的争斗之中早早的失去,当他的母妃在如花的年月里早早的请命住进冷宫里他便知道,不能畏惧,而是要学会面对,变强变得更强,如果畏惧,他将会失去更多。
    “卿沂……”帝王咬牙,手掌便要落下来,却被他适时止住。
    “来人,将三皇子带回宫!”
    “父皇……父皇不要……三儿什么都不要,三儿只要二哥好好活着,若是三儿活着连二哥都保护不了,还有什么意义,他已经失去了双腿,为何您还要将他仅有的权利剥夺走,这朝野上下他绝不输于人,您为何不肯给他机会,却偏要重用那些任人唯亲的外戚!父皇……”
    “堵住他的嘴,带下去!”他对那两个侍卫说道,末了,又补充一句:“别弄伤他!”
    他还是太小了,夜帝只是在心中这般想着,可是他的幺子,却能将一段话说得慷慨激昂。连最小的卿沂都快长大了,都能领悟这朝堂纷争,看来是他老了。
    他游离的目光瞥向西面的墙上一柄小木剑,顿然忆起那张小脸——
    “卿夜阙我诅咒你此生此世众叛亲离——”
    明黄色的身影一震,就这么坐在了龙椅上。
    ——
    轩城街市一屋宇
    “怎么回事,前儿个我来的时候,不是都嚷嚷着告诉我坊里卖的还不错,怎么这才几天就出了状况?”
    着鹅黄色裙裾,浅紫色长杯褙子的少女,瞪着杏眼道。
    “庶小姐,您是不知,这几日我们坊连个人影都没进,还有些老客竟然嚷嚷着要退货,以前为了做这桩生意,囤的一大批对枕,都卖不出去了,这可咋办呐!”桂娘着急的解释道。
    “桂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解释清楚,是有人故意为之吗?”少女说道。
    桂娘一改哀伤神情,凝着少女道:“庶小姐您说的没错,这就是毓秀坊那些个臭婆娘故意的,她们到处对人说我们用得线粗糙,绣艺也粗糙,搞得如今,我们对枕卖不出去不说,连绣品也快要卖不出去了!”
    姚思珺柳眉一挑,启唇道:“你说的那个苏娘?有这种本事?我刚接手管这华绣坊的时候如何不曾听你说起?”
    桂娘一听脸色难看至极:“就她?那老女人?我和她斗了七八年夜不见她弄出什么新花样来将我给比下去,如今弄出个两用枕,定不是她想出来的!”
    “两用枕?怎么还是枕头?这毓秀坊就不能弄出个新花样来!我们做枕头她们也做枕头,这会子还说我们用线粗陋了!”姚思珺尖声道,“桂娘,随我去毓秀坊!”
    ——
    毓秀坊
    苏娘忙着算账的时候,就有小厮来报华绣坊的来了好多人,正朝这边走。
    苏娘心一紧,当即放了算盘和笔,对那小厮说:“快去将屋里的绣娘都给叫出来,能找到九爷便去禀报九爷。”
    说着提了提裙子,朝大门外走出去。
    一出门正巧瞧见,那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几张脸,不过为首的那个年轻的倒是生面孔。
    “哟!这什么风把华绣坊的人给吹来了。”
    “就你这鸟不拉死的穷酸地方,请老娘来老娘都不会来呢!”桂娘听苏娘先一嚷,本就一肚子气自然也嚷了起来。
    “怎么,声音大怎么了,这是老娘的地盘!”苏娘咬牙道。
    “你这臭婆娘,你到处造谣言诽谤我们华绣坊作甚?说我们用得线粗陋,要我看看你们用的线又如何!”说着,桂娘便挽起袖子要往毓秀坊内冲,身后华绣坊的绣娘也跟着桂娘闯。
    “都给老娘站住!”苏娘一声怒吼,一脚踏在毓秀坊的门楹上。
    “桂阿妇,你想做泼妇是不?想来吵架,砸场子是不?带着这么多人来我苏素素就怕你不成,嗯?”苏娘说道,“来人!”
    说着一群绣娘和小厮们都站在了苏娘身后。
    “怎么?想打架?”鹅黄色衣衫的少女拍了拍手道,“是你们毓秀坊挑事在先,也别怨我们来闹事,想打架,也不问问我们‘华绣坊’身后的后台是谁?”
    姚思珺顿了顿,杏眼剜了眼苏娘道:“现而今谁不知道江南纺织一行,属我们姚家的,这‘华绣坊’如今就是被本小姐包揽了,怎么样你们还想打么?”她语锋一转,“今日个你们毓秀坊的场子我姚思珺是砸定了!怪就怪你们毓秀坊的人不守本分!”
    毓秀坊的小绣娘们一听是姚家的都个个畏缩着后退,俩苏娘一开始底气十足,也被姚思珺给唬得颤了下身子,后腿一步。
    眼看着姚家的就要进坊内了,苏娘急得直冒汗,偏头对一旁的赭石轻声道:“叫你派人去叫九爷,怎么现在还没给叫来!这可如何是好啊!”
    华绣坊的人仗着姚家的势力已大步进了毓秀坊,量苏娘她们想拦也被华绣坊的小厮给拦住。
    华绣坊的人一走进来便是见了东西便砸,姚思珺坐在外头,一副事不关己的势态,只等着她的人砸完,她打娘胎里就和主母嫡小姐相斗。
    这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么多女人聚拢到一起就是一场战争了!
    “都给爷住手!”
    正当华绣坊的人朝毓秀坊伸出魔爪,大肆砸打上时候。绘着寒梅的马车在毓秀坊前停下,马车上走下一个靛青色衣衫的少女。
    那少女眉目里饱含着怒意,量她一个不会轻易发怒的人这回听了小厮来报,真的怒了。华绣坊的人,是不是太过了些!
    姚家的面子,姚家的面子就是该给的?
    “华绣坊的人,倒是给爷一个要砸毓秀坊的理由!”顾九站在毓秀坊前,一旁围观的人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姚思珺是背对着顾九的,初听这声音,姚思珺眉头一挑,虽说有些熟悉,却是被这句话挑起的怒意。
    她头也未回直接回了一句:“到处造谣诽谤我们华绣坊,你这店子就该砸!”
    顾九望向姚思珺所在的方向眉头一拧,方道:“你自家用粗线鱼目百姓,绣工绣艺皆属下等,我毓秀坊不过是实话实说,免得无辜民众受害,怎么一面鱼目混珠一面还想要被人给你们华绣坊立‘贞洁碑坊’!”
    “你!”姚思珺一转头就对上顾九的双眼,看到这张脸,她愣了一下。
    “怎么,是你……”姚思珺呼了一声。
    “你……”连顾九也是一怔。
    “你相公呢!”姚思珺就要伸出手揪着顾九的衣领去问寡月的情况。
    “姑娘,请你自重!”顾九不着痕迹的避开她的手,沉声道。
    这一幕引来路人一阵唏嘘声,路人都开始对姚思珺指手画脚。
    姚思珺脸一红,狠狠地剜了顾九一眼:“是你,指使你的手下诋毁华绣坊的?”
    顾九轻笑了下,接着卫箕拿着那日朱红买的两个对枕走过来,早在路上她就准备好了应对突发情况的说辞和所需。
    “姚姑娘,请你仔细看一下你们坊的枕头。”顾九给卫箕使了个眼色,卫箕将对枕递给姚思珺。
    “姚姑娘你看清楚了,你摸摸你们坊的鸳鸯绣的有多粗糙多刺人,再将枕头打开来看,里面的棉絮是不是都发霉了,这样的东西,卖给百姓不是危害百姓的健康么?”
    “你这……”(姚思珺)
    顾九没等她说,就接道:“姚姑娘定要说这是爷我找人做了手脚的!”
    “那么,来人!”顾九唤了一声。就有几人抬着一大箱子的鸳鸯对枕走来。
    “这是我从几处买家那里收来的,那么姚姑娘你自己再检查检查,或者要一旁的看官们帮忙检查检查。”
    顾九话音刚落姚思珺脸色惨白如纸,冷凌的目望向华绣坊的一众绣娘,那几个绣娘都低下头去。
    姚思珺贝齿一咬,狠剜了顾九一眼,就要离开,方听得身后顾九说道:“姚姑娘,这砸坏我毓秀坊东西的钱是算在你头上还是算在华绣坊头上。”
    顾九沉声而言,其实她不想逼她太甚,只是每当想起她看向阴寡月时的灼灼眼神,心里就是一阵不舒服,她承认有些“公报私仇”了。
    姚思珺止步,心中恨意已经弥漫,她方回头道:“你别欺人太甚,怎么样华绣坊也是姚家的,就算姚家再不重视我,这华绣坊上上下下三十来人也不会放着不管,你这样是纯心和姚家作对!”
    姚家……顾九回味着这二字,脸上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似乎是通过这具身体想到了什么往事……。
    正在这时一褐色褙子粉色身旁的年轻妖娆男子从人群中走来,对着顾九一揖。
    顾九起先是愣了片刻,在认出来人后,随即朝他一揖。
    那人正是袁捷,他笑道:“九爷,楼主恭候九爷多时了。”
    顾九又愣住了,随着袁捷所指着的方向望去,穿过人群,正巧路边停着一辆极尽奢华的绯色马车。
    有识得的人立马吼了出来:“这不是华胥楼主的专车吗?哎呀呀原来这毓秀坊的后台竟然是华胥楼主,姚家的,惨喽!”
    现而今百姓们都流传一句话是宁可得罪皇家也不可得罪慕家,这华胥楼主虽是慕氏远枝,也到底是慕姓。
    姚思珺惨白着脸的同时,跟着她来的华绣坊的小厮和绣娘都走了一半了。
    顾九若有所思的凝望着她,
    姚思珺身子一阵发抖,颤声道:“这次算你狠,下次你就别栽在我手上了,打死我也不会要我哥救你!”
    顾九一愣,平生最怕欠人恩情,还好欠着的不是她姚思珺的,还好早已用金钱拉开了。
    不过她此刻反倒不那么讨厌姚思珺了,到底不是一个胆小的。
    这华绣坊的人一走苏娘长吁一口气,带着绣娘们整理前堂。
    只是顾九心事重重起来,她对卫箕吩咐了些什么,便朝着那马车处走去。
    华胥楼主能有什么事找她?莫不是关于阴寡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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