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极是。”
    阴寡月继而再道:“微臣建议直呼为‘土官制度’。”
    “‘土官制度’虽俗却能直达其意。”安雨翎把玩着手中的拂尘,漫不经心的说道,也丝毫不曾在意有无人听见,反正他再乾元殿上“抒发己见”也不止一次两次了,参他的折子可为是积累成山了。
    卿夜阙亦是此意,谢相与璃王还有朝中诸多大臣也赞同。
    夜帝也为直接作答而是反望向安抚使问道:“你觉得如何?”
    “臣觉得甚好,不过还请两位大人帮忙协助草拟这‘土官制度’。”那西南安抚使答道。
    夜帝摸下巴颔首,望向“靳南衣”眼眸微眯,三番两次打断圣言他才不肯这么放过他。
    他眸光扫了一眼站在群臣之首的谢相和太傅,又望向寡月。
    “靳大人似是熟读《史记》,不知对其他史籍有未做研究,不若靳大人去协助太傅大人教导三皇子历史如何?”夜帝笑道。
    皇宫里的人都知道三皇子性情乖张,且为人脾性“暴虐”,就让“靳南衣”去吃点苦头。
    闻言大臣们面面相觑,璃王卿泓眉头一皱。
    卿泓自是不会认为皇上在刁难靳南衣,因为他眼里的三儿比谁都好,乖巧有礼,对他更是尊敬有加……
    三儿,可是他留在皇城,与权贵相斗,唯一的执念,他踏入浊流,不为别人,只为三儿……
    寡月闻夜帝此言,心中不是不无欢喜,圣上钦定的皇子教习师父,何等殊荣。
    欣喜来得快去得也快,短暂的愉悦之后,他自然是沉思圣上的用意。
    “靳南衣,还不谢主隆恩?”安雨翎只是顺着皇上的眼神行事。
    “微臣谢过皇上。”
    这时候翰林大学士站了出来,颤声道:“皇上这……靳修撰已授教授皇子之事,那这官阶……”
    夜帝抚了抚发胀的脑袋,道了一声:“按规矩来吧。”
    于是乎,一朝罢,靳南衣由六品修撰荣升为侍讲,还是皇上钦定的侍讲。
    於思贤表示,这下好了完善集丁部的事情全归他一个人了。
    ——
    紫藤园。
    这是阴寡月为官以来第一个休假,休假过后,他就要接受进宫给三皇子讲习历史了。
    清晨难得清静,他坐在石桌前,同一旁的卫簿柔声道了一声:“卫簿,沏壶茶来吧。”
    卫簿得了令去沏茶,方走了数步就听闻有人敲门,便折回去开院子大门。
    院门打开正瞧见於思贤、踏雪、还有两个女子……
    “南衣老弟,於兄我带你嫂夫人来瞧你了。”
    寡月闻言忙放下手中的书,朝他们作揖。
    “於公子,於夫人请坐,卫簿去沏茶。”卫簿笑道,示意了一下一旁的踏雪,他二人方一动,身后的一个丫鬟也跟了上来。
    “靳侍讲,班仕杰久仰大名。”那女子面容清瘦,却是一身书卷风骨,双眸之中暗藏着百家智慧,看其身形真看不出来是有孕在身。
    班仕杰……
    寡月想了想方想起是楚地才女班仕杰,原来於兄之娇妻,竟也是一位奇女子。
    “惟楚有才,果然名不虚传。”寡月喟叹一句,深作一揖。
    白衣少年垂首,眼睑下那抹墨痕更深几许。他这一瞬的低头,於思贤懂,触景伤怀,他与仕杰成双成对自是勾起他对九姑娘的思念,若是九姑娘还在,这园中的欢声笑语或许能在小河那边都能听到。
    寡月自不是扫兴之人,他忙起身,柔声道:“嫂夫人大老远来,南衣无好茶招待,惜时……”他哽咽一瞬,“惜时我未婚妻子贮了些紫藤,今日借她之手招待嫂夫人……”
    班仕杰自是听於思贤讲过那“九姑娘”之事。
    不免微微勾唇笑了笑,这少年清冷风骨之间多了些沧桑之态,就同一个年迈的鳏夫一般,未婚妻子至今下落不明,他却要在好友面前强颜欢笑,一个人在官场摸爬滚打,自然是十分不易的。身为他好友的妻子,她也着实替他难过,也但愿他能早些找到九姑娘吧。
    卫簿将烧好的热水端来,寡月亲自泡茶。
    紫藤花在白瓷杯中慢慢散开,就像那少女洋溢着笑容的脸,紫藤花海里,回眸对他嫣然一笑,他握着壶的手滞了一下。
    还好热水未荡漾出来,他松了一口气,镇定下来。
    寡月自己也似乎发现了,不去翰林院的日子,没有紧张的公务,他便会无止境的沉浸于对顾九刻骨的思念之中,说好了不能让於思贤和卫簿担忧的,说好了不要让自己这个样子的……
    他将水壶放回炉子上,笑着道:“於兄,嫂夫人慢用。”
    班仕杰胳膊肘戳了一下对她上下其手的於思贤,面上微微一红,捧着茶,细细品起。
    方入口,便是一股清香,时浓时淡,让她不禁为之一震。
    九姑娘,真当是个蕙质兰心的女子呢…。
    班仕杰也果真是楚地才女,擅词工,尤擅小令,正如於思贤所言,若是大雍能出女进士科,这班仕杰也定能拿名次。
    不过,寡月也认为自家九儿也一定可以中个女进士,他勾唇淡淡一笑,不是他自夸,九儿会的东西,大雍女子不见得会呢。
    一番闲聊,三人从《春秋》谈到《花间词集》,又言了今朝之事。
    卫簿见到主子开心,自是欣慰不已,与踏雪做了饭,一大桌子的菜,几人吃了一顿好的。
    ——
    送走了於氏夫妇后,已是这日的深夜了,明日寡月便要进宫教学了。
    寡月去厨房里烧了开水,卫簿在打扫院子,前头院子和后头院子里的杂草快及膝了,白日里除了草,卫簿想着晚上再将这些杂草捆了放到马厩里去。
    寡月打了几趟热水,便将门掩着,开始沐浴。
    门是半掩着的,他想着不会有人来,帘幔也未曾放下。
    他将整个身子泡入水里,觉得轻松了许多,难怪九儿喜欢坐在浴桶里一泡便是一个多时辰,直至水都变凉了还不愿意起来……
    他突然想在水中沉沉的睡去,他好想梦见九儿……
    可是这么多日,她都吝啬于入他梦中来……
    若是现在九儿也在洗澡,若是现在,九儿正在水中享受着与他同样的欢愉…。
    想着他全身燥热起来,修长的手握着毛巾在自己的身上乱搓起来。
    想象着这么光滑的毛巾,就如同九儿如绸缎般光滑的小手一般……
    他竟是微微阖上了眼眸,俊朗的脸上浮起一抹霞红。
    许久,一室宁静,寡月竟沉沉睡去。
    “哐”的一声轻响,似乎是窗棂动了一瞬,但并没有惊醒屋内的人。
    一个黑影入室,身子修长,有些清瘦。
    他环视一周,率先看了眼床榻,似乎是没有瞧到人,再注意到屏风后的大浴桶,才走了过去。
    入目,便是那张熟悉入骨的脸——
    只是拿两眉之间鲜红似血的朱砂痣,他如此陌生。
    真是靳南衣吗?还是阴寡月?
    男人眉目里闪过一丝阴鸷,要确定很容易,猛的他将手伸入水里,握住少年一条腿——
    水中的少年昏昏然醒来,因为周遭浓烈的不安感,他没有适应光线,而是猛地睁开眼睛。
    夜风也因他的猛然醒来松开了握着少年腿的那只手。
    入目就看到站在浴桶前的黑衣人。
    这样的装束叫他并不陌生,数年前的长安他记得。
    “夜风”二字呼之欲出,理智比惊讶来得更早一些,他止住了嘴。
    “阁下,夜闯民宅所谓何事?”寡月面色依旧平静,只是心中微微有些烦躁,敢私闯民宅的人,还真多呢,长安越来越乱了吗?
    夜风薄唇微勾:“反正……”他带着长长的拖音,饶有兴致的凝着寡月,“一不是劫财,也非劫色。”
    夜风故意离他更静了些,似乎是打量着浴桶内的水面上漂浮的某种“物质”,然后带着玩味的微微勾起唇角。
    似是想到什么,桶中的少年眉头一皱,垂眸的瞬间,余光瞟了一眼水面,少年的脸瞬间如煮熟的虾子一般,他方才,他方才…。
    他方才只是想到了九儿,没有想到,巫山一梦并非无痕……
    夜风转过身去,轻轻咳了一声,脸上也起了一层薄薄的红晕。
    他手微抵着唇道:“借你右脚一看,看完便走。”
    浴桶中的少年震了一瞬,未曾答话,从浴桶中站起,拿过一旁的衣袍来,不疾不徐的穿了起来。
    夜风也不催促他,耐心的等待着。
    许久之后,少年穿好衣袍,理了理湿漉漉的头发从屏风后绕过。
    素衣少年点燃书案上的油灯,才缓缓望向那个黑衣人。
    “夜风。”他轻唤道,凝着黑衣男子的目,依旧平静的如同一池的秋水。
    ------题外话------
    放开那少年……
    (夜风,如此美色,你确定你没有非分之想?)
    谢谢亲们花花和钻钻
    ☆、第十五章 寡月授课
    “夜风——”
    屏风处的黑衣人难免一震,他微微低垂的头缓慢却略显沉重地抬起,黑色面具下露出的薄唇微微有些颤抖。
    “真的是你?”
    短暂的惊讶后,他几乎是栖身上前,修长的手一把搂住那人的肩。
    “你活着为什么不来找我?你知不知道我以为你死了……”那人嘶声吼叫着,面具下的双眸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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