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颤了一瞬,上前一步,走近了些。
    吻就落在他的额际,这是她第一次主动的吻他。
    她轻轻闭目享受着此刻片刻的宁静,她是爱他的……
    “保重。”
    她说完,拿起一旁放着的斗篷还有围巾。
    她转身,瘸着腿,出了营帐。
    少年怔了一会儿,只是一会儿,他便掀开毛毯,胡乱的穿好鞋子,冲出门去——
    “九,九儿……”
    “九儿——”
    “咳咳咳……”
    顾九回头,看着他单薄的身影,又瞧见朝着她走来的夜风。
    她回头对阴寡月勾唇笑,那一笑没有娇羞,无情无绪,她轻声道:“保重,会再见的。”
    夜风走向顾九,沉声道:“我说过,他醒了,我给你准备好马好车,让你离开。”
    顾九唇角依旧带着笑意,她浅淡道:“谢谢将军。”
    一辆马车被一个车夫打扮的车夫牵来。
    夜风不看顾九,兀自说道:“他会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通关文牒他身上都有。”
    顾九点头上了车。
    她上车后,朝着那素白单薄的身影盈盈一望,眸中一痛。
    她微微勾唇,掀开车帘,兀自上了车,没有多余的情绪,她不想逃避,却注定要离开。
    寡月被她眼底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哀伤感,蛰伤,他眸中一痛,嘶声唤了一句:“九儿……”
    他这个时候只能想到他的九儿要走了,要离开他了……
    他不许,他不许,他已经是她的人了,她也是他的女人了,为什么,还要离开他?
    寡月随着马车奔跑了许久,他不知自己在执着什么,只想追上九儿,这一别,他没有勇气再面对今后没有她的冰冷世界……
    “九儿……”
    他氤氲的眼凝着马车远去的地方……
    再也没有那么一个人,心疼他的心疼;再也没有那么一个人,默默的守护在他的身旁;也再也没有一个人,值得他守护了吗?
    他发疯了似的奔跑着,“腾”的一下,摔倒在草地里。
    他的目望着远去的马车……
    他听到有人在唱那首大雍北地士兵的战歌。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君于长戈,缘胡不归?
    胡不归,妾一心待你回。
    胡不归,妾一心待你回——
    为什么,要走的如此匆忙,现在,还是深夜,就不能,再等等……
    夜风将斗篷披在寡月身上。
    “回营吧,她已经走远了……”夜风轻叹了一句,不再多说什么,扶起他。
    许久,少年将头地埋进冬季的枯草之中。
    时间仿若静止了一般……
    他想了许多,昨夜种种,往昔种种。
    她吻了他,不是吗?
    她是爱他的,若是不爱,她为何将自己交与他,为何要吻他,为何要对他笑?
    她是爱他的,他深信!
    九儿,你不是不敢面对,你不是在逃避,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脑海里闪过一个黑影,那个黑袍墨发容颜绝美的男子……
    他眸光阴鸷,一瞬从地上爬起,冲进了营帐。
    夜风不解地蹙眉,他跟了进去。
    只见阴寡月取来自己的包袱,打开包袱取出一些东西来。
    夜风在火炉里又放入许多的焦炭,他看着寡月从包袱里取出翰林院发的稿纸,笔墨纸砚都被他拿出来,平整地放到了外面,夜风看了数眼,没有多说什么。
    他知道,阴寡月是放不下那个女人的。
    他突然在想,自己的坚持是不是错了,阴寡月是阴氏遗孤,从前朝乃至大雍,阴氏是中原顶级的世族,人丁稀薄却是人才济济,将军、相国、士大夫、乃至女子皇后、妃嫔、女官……阴氏子嗣虽少,却史书留名,谁不是生荣死哀。
    他日后成事,阴氏的旧案是一定要翻的,所以,他要选一个能配得上阴寡月的女人。昔年他想,只要是干净的女人,能照顾他就好,可是,顾九既然配不上寡月了,便可以舍弃。
    夜风将火炉烧旺了些后,离去。
    寡月将这几日的事情全全记录下来,又写了一封请辞。
    这时候,营帐外走进一个士兵。
    本是沉默专注着挥墨的寡月,感受到来人已站在自己身前许久,他不禁扬眼,看了一眼来人。
    来人一张平凡的脸上似有冰霜,好似在外头已站了许久,他温和的眸子凝着寡月,目光却是坚毅。
    “我叫阿羽。”
    他沉声说道,上前一步,竟是抓住寡月的一只手。
    “我可以带你去找小九。”他说道,大力的将寡月扯起来。
    他已经寻了顾九许多天了,终于在无意间瞧见顾九进了这座营帐,于是乎,他便是每日都会空出时间守着这个营帐,他得知顾九没有危险,而是被派来照顾这个男人,便也安心了。
    寡月随着他的大力的拉起起身。他能猜到,这个男人所说的小九是谁,只是他为什么认识顾九?
    “你是谁?”寡月沉声问道。
    那人身子一震,力道便下了些,末了,竟是松开手转身望向阴寡月。
    “你就是她冒死出关想寻的人?”
    阿羽凝着眉冷声问道。
    寡月眉头深拧,“你什么意思?”
    少年反握住男人的手,男人高大威猛,他虽看着清瘦却与他身高不相上下。
    寡月大力的钳制住阿羽的手,阿羽手臂上传来痛意,他怔在当场,不禁多看了这个病弱的少年几眼。
    “她冒死出关寻人?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寡月大力钳制住他的手,他清澈的凤眸染上鲜红,薄唇轻颤,低声呼啸着。
    阿羽莫名的来了些火,他不看寡月,偏头道:“我便知道她那日定是见到了什么故人,便趁着风雪来军营寻你,没有想到她冒死出关都是为了见你!”
    沉默了许久,两个人都粗喘着,阿羽突然转过身来,一把揪起寡月的衣领:“她在桐镇里一个人卖着油饼,餐风露宿,孤苦伶仃,我以为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想到她是有亲人的,而你们既然认识她,为什么让她一个人孤苦!”
    少年被男子的话震道,她不在青图,而是一个人在桐镇里生活着,他以为她被游牧民族的族人虏到了青图,而她却是在桐镇里独自一人艰苦生活,为什么?为什么不选择回长安?
    寡月推开面前的少年,他将写好的公文还有请辞都放在桌子上,糊乱的收拾了东西,又将衣穿好,斗篷系好,围上围巾,他本大伤将将愈合,本不宜动怒伤神,更不适合旅途奔波,可是他想去找她,哪怕只是静静的跟着她便好。
    寡月望了眼桌案上的药瓶,胡乱的往包袱里一装,就往营帐外走。
    阿羽见他如此,一时间竟然说不出难听的话来。
    “她住在镇北老凹子村的村尾土房子里。”
    阿羽说道,那少年步子停了一下,低沉的说了句:“谢谢你。”
    他方出营帐就瞧见一个车夫模样的人。
    那人不卑不亢的朝他行礼:“大人,跟奴才来吧。”
    寡月震了一瞬,扬眼就看到那人走去的方向停靠着一辆四轮的宽敞马车。
    马车上很温暖,有火炉还有被子,那“车夫”是夜风亲信会医术与武功,夜风命他照顾好寡月。
    寡月诧异于夜风的转变,但他没有多想,也没有拒绝,上了马车。
    阿羽望着寡月的马车消失在视线,此刻,东方的天际已是鱼肚白了。
    小九,希望你能永远快乐。他望着东方,轻叹了一句。
    夜风再进军营的时候,寡月已离开这里三四里路了,他望着书案上寡月留下的文书和请辞,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他取来羊皮夹子将那些文稿都装了进去,回到自己的营帐,又提笔,写了一封手书。
    夜风将羊皮夹子递与郁倾:“郁叔,将这个递与慕将军,请求翰林与‘靳南衣’一段假期吧。”
    夜风揉了揉发胀的眉眼,班尔拉部已被占领,他们正在班尔拉驻军,漠南部太远,下一个当是西凉莫赫图部了,莫赫图部若是攻占顺利,便直逼西凉国都。
    ●
    顾九无疑是先道的,她在土子里呆了许久,将东西整理好,原本办置的年货都拿去送个了阿林哥和阿娣嫂。
    阿大和秀妹就站在院子里,瞧着顾九将她赚钱换来的东西搬进他们家的院子里,没有用完的猪油,还有柴,焦炭,盐……之类的顾九都搬到他们家的院子里。
    阿娣嫂落了泪:“日后再来若是来了桐镇,可一定要来多住上几日,我不是迂腐的人,外面总比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强个千百倍,你能去南方自是好的……”
    顾九笑着安慰着,她谢他们,他们救了她……
    阿林哥上前来,颇为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小九妹子,你……”他的目光落在顾九的瘸腿上,顾九懂他的意思。
    顾九摇摇头道:“顾九感谢阿林哥和阿娣嫂救了顾九的命,一条腿罢了,能活着便是好。”
    阿林哥眸中的愧疚之色更深了些,他不得心安,毕竟是一个女孩得一条腿啊,他确实救了她,可是她却救不回她的一条腿的。
    “小九妹子保重……”他沉声道。
    阿大本是一个不爱说话的孩子,这时候却也知道顾九要离开了,他上前来将他将将烤熟的土豆拿出来,道:“姨姨,路上吃……”
    顾九怔了片刻,接过阿大手中土豆,还是温热的,这小小的温暖,让她震了良久。
    “姨姨……”秀妹竟是“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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