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华胥那只狐狸怎么会出现在这么简陋的马车里?以他的骚包不是应该火衣华服,双骑马,绫罗绸缎牡丹车吗?……
    这个样子的慕华胥着实让她脑中的形象天翻地覆。
    “上来吧。”他似是朝她勾手,淡淡地笑。
    顾九满脑子里的疑惑无处发泄,她想问他这些年去了哪里,怎地就杳无音讯了?她还想问他怎么会出现这里?还有他回来了如何不告诉她?她给袁捷留过信的……
    顾九僵了一瞬,才从马上下来,她瞧了一眼萧肃,朝他点点头,才向慕华胥所在的马车奔去。
    车队朝洛阳而去,本是安静的马车里,在沉凝片刻后竟是传来说笑声……
    即便是与二人无关痛痒的话,在他们那里也谈论的爆笑连连……
    他们有斗不完的嘴,有说不完的话,扯不完的由头……
    有些人就是,八辈子的冤家,顾九发现她在这里的冤家还真不少。
    “你说你见到了你见过最美的男人?我就好奇了,什么人比慕舫主还要美?”顾九边吃着慕七徒手捏碎的核桃,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慕华胥眯了下眸道:“一个也不知活了多大岁数的人,一头墨发,额际有绯色月牙的印记,确实是我见过的最美的人。”
    顾九砸了砸嘴,将手中的核桃壳都丢入火炉里头。
    凝着火炉里头核桃燃烧的细火,她问道:“那到底是活了多少岁?”
    慕七偏过头来,凝着顾九的眼神很是深邃,他笑道:“也许活了不止百岁……”
    顾九一听,心中一震,心道这幕华胥就是唬她的,她倒是好还真当真了。
    顾九手一扬,瞅着慕华胥道:“别跟我谈什么长生不老,我压根就不信!”
    慕七凑近了些儿,倒是不在意她信还是不信,只是兀自地说道:“我原先也不信,可是真有,其实也不算什么‘长生不老’,最多也算是‘长寿不老’你不知那雪峰雪阁所在是世间九阴九阳交汇之地,如今想想,也倒是能解释我在那里住上一个月所见崖头虽是寒风凌冽,那人居住的地方却是四季如春……后来是他告诉我,九阴之地汇集世间至阴之气,九阳之地汇集世间至阳,便是这样的至阴至阳,孕育出了那块土地,也造就了世人求而不得的长寿却不老……”
    顾九懒得听他闲聊,只道:“世间若真有那样的地方,岂不是人人都想去了?”
    慕七想了想,他好心同这丫头讲,她倒是好,完全不信,不过不信也罢了,一直活着不死有什么好的?一个人活得再久,终究是寂寞的。
    “其实也不是不会死,若是真刀真剑的去杀,岂有不死的道理,只是真的长寿罢了,其实我也不是框你,那劳什子的至阴至阳是个说法,可是九儿你可知道‘茶寿’?”他凝了顾九一眼,也不等她点头或者摇头,兀自笑道,“茶字的草头代表二十,下面有八和十,一撇一捺又是一个八,加在一起就是一百零八岁。可见世间长寿的人并不见得没有……”
    顾九听着却想同慕七抬杠,只道:“人家都说,人生七十古来稀,那茶寿岂不是凤毛麟角了?反正我(在你们这里)是没见过的!”
    慕七瞅着她那认真的样子,想捏她的小鼻子,末了,他双手放在脑后靠在车壁上道:“其实就算是有很多老人记忆力不好,估计是忘记了,我就同你讲个我知道的吧,以前江南有个老人,也不知是经了几朝了,只知道北周末年的时候他就出生了,听说还被县里举过神童,后来南北纷争,大祁崛起,他都活着,可是那些年,年年战乱朝廷也没有闲功夫登记什么户籍人口,他就是被遗忘了,等大祁王朝平定天下,他老的走都走不动了,记性又不好,别人都问他多大了,他也不记得了,问他叫什么名字他也摇头,后来县里的衙役恼火了,跑去他家里住了一个月,将他家里有文字的东西都查了一遍,才道他是北周时候出生的,有可能活了一百二十来岁呢!”
    “于是乡里人都去拜访这位老寿星,问他平时吃什么活得这么久?那些战乱的时候都是怎么过过来的……那老寿星哪里答话,于是别人都去问那在老寿星家里住了一个月的衙役,那衙役见这么多人缠着他不妨,只好找了个由头道:‘我瞧着老翁土罐子里好多何首乌。’……”
    顾九渐渐地把慕七讲得话当故事来听了,她才不在乎什么长寿不老,不过也许是真的有的。
    “大祁?”顾九突然意识到,方才慕七的话里似是透露了这个。
    “嗯,大祁,大雍之前的一个朝代。”慕七说道,“大雍自诩立朝百年,其实是从卿家为大祁藩王的时候算起的。认真算来,自大雍高祖即位,大雍不过历了惠帝、武帝、文帝、明帝、直至今天的圣上……加起来也不过六十几载罢了。”
    “哦?这么说卿家篡了前朝大祁王朝?”
    慕七微颔首,道:“大祁末代皇子逃亡塞北,建立的政权就是……后来的西凉……”
    顾九震了一下……
    “可笑他立国不过六十几载却言与西凉相斗百年,是不是很可笑?欺负西凉人不懂中原语言吗?”慕七回头对着顾九一笑,那一笑顾九似是感受到这妖冶笑容,浅淡玩味的话语中的无可奈何……
    西凉与大雍交战,的确很久了……
    西凉人若是前朝后裔,那自是懂汉语的,前朝皇室的后裔,可见西凉皇族还是血脉高贵的……
    顾九凝视着慕七,许久才缓缓道:“慕七……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吱呀”一声马车在城门前停下,慕华胥抬起头来凝视着顾九,显然方才马车顿停,他没有听见顾九说了什么。
    慕七的眼神清澈而又无辜,顾九尴尬地笑了笑,偏过头去道:“七哥……你是要我在洛阳出嫁吗?”
    慕七被她那声“七哥”唬了一跳,他余光瞥见顾九绯红的脸颊,心知顾九难堪,也不想逗弄她了,摸了摸鼻子,道:“嗯,是这个意思……那么,九儿你愿意同七哥在洛阳过年,还有出阁吗?”
    他的话也让顾九唬得不轻,这一来一往,就像是早就习惯了一样的。
    顾九头一低,接下来的话没把慕七吓死。
    “一切听哥哥做主。”
    一路闲聊下来,两个人的心情都好了很多,顾九想,在洛阳的日子也不会无聊了,可是她貌似想错了,这哥终究不是亲的,哪里会一天到晚陪着她啊,竟是三天两头的不见个人影,美其名曰:“哥哥忙着给你筹备嫁妆”。
    顾九炸毛,他华胥楼主动根手指头就可以办好的事,有必要三天两头的跑?她倒要看看是多少车的嫁妆……
    罢了,顾九扬扬手,打消了自己方才的念头,这要是被郑子衿晓得又要说她奸商了,都算计着自个儿哥的那份了,况且还不是她亲哥。
    “九姑娘,楼主说了明日年夜,不要到处乱跑了,等他回来,还有这几日少出门……”吗劳什子的洛邑堂堂主站在门口恭敬地说道。
    顾九看不出来人的情绪,内心却隐隐地升起一股不安感,很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不太平的事情要发生了。
    “外头有什么事儿吗?长安城里……”忍不住顾九还是问了一句,明知道即便是真有事那人也不会告诉她的……
    果然那人笑了笑,再道:“顾姑娘多虑了,这春节将至,普天同庆又能有什么事情发生呢?”
    顾九觉得他为人谦和,官话也说得极好,罢了,他不会告诉她的何苦再问呢?或许是自己多虑了,来的时候全城辞旧迎新,这么短的时间毫无征兆的也出不了什么事情的。
    ·
    宫里,前几日,太子一回宫就被禁足了,这事发突然连太子一时间也没有应对的功夫,他那日家宴走的急忙,是因孤苏郁那头得到了可靠的消息,言西凉有人潜进中原。
    孤苏郁的办事能力他深信不疑。东宫之中,一时间,他顿感时局似乎是超出了他的控制,而今他被禁足,宫外,甚至宫里头发生什么事都不得而知,这一禁足便是东宫深锁,连只苍蝇也飞不进来,更别谈与孤苏郁再联系了。
    他知道他舅舅也一定进宫了,如今他同他母后都被禁足了,他父皇是何意?难道真的要废他这个太子吗?
    男子阴寒的目里燃起一股嗜血而不知餍足的恨意,父皇有什么理由废了他?
    卿夜阙好大喜功,大雍自高祖起便是常年征战,国库空虚,那些卖官鬻爵,苛捐杂税若不是圣上默许,朝堂局势会发展到今天的不可收拾?若不是得了商贾们买官的银子再充作军需,才能供着大雍的军队抵御外敌!
    他卿灏这些年,即便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倒头来他得到的全是骂名,他得了银子私养军队死士是过错。若是像璃王卿泓那样,性子温儒,他这太子首当其冲的人,是不是早就尸骨无存了?
    卿灏恨得咬牙,圣上若是真的要废了他,他便是什么都没有了,这一生终究是做不到领个闲散的职位,从此浑浑噩噩,不成功便成鬼,他注定是要轰轰烈烈度完一生的。
    他不能困在这里了,他要出去,他要知道外头的形势。
    这时候他听到殿前一阵急促匆忙的脚步声,是尚未被禁足的太子妃郎凌霄。
    他凝视着女人国色天香的脸,眉头一皱,却又在下一刻眸光一闪。
    看着女子走来,他不慌不紧,坐在书案前,神情淡淡。
    郎凌霄不解,这宫里宫外都传,他都要被废了,她的所有殊荣都将化作泡影了,他还能这么神情淡淡?
    卿灏凝着郎凌霄道:“太子妃从坤淑宫来,还是从乾元殿来?”
    郎凌霄不解卿灏是何意,却又心里窃喜,他现在能指望的只有她这个太子妃了吧……
    她浅淡道:“玉漱宫。”
    “我舅舅走了?”
    郎凌霄有留意他用的是“我”,不禁她神情稍缓,知道太子有意向她低头。末了,她柔声道:“慕国舅和护国将军被圣上请回了。”
    卿灏似是神情紧张的从书案上站起,郎凌霄不禁望向他,他神情慌乱而又悲伤。
    “圣上……当真是要废本宫吗?”他至禀德元年就被立为太子,夜帝在位多久,他就当了多少年太子,这么做是不是太残忍了些儿?
    “霄儿……”他似乎从未这么唤过她,末了,他栖身上前,颀长的身影压了下来,“霄儿,我只有你了,你不帮我真的没有人帮我了,我若为皇,你必为后的……”
    我若为皇,你必为后……
    这一句听得郎凌霄有些晕乎,有些不真实的美感,她凝着卿灏窄长美丽的凤目,看到的不是冷漠疏离,而是寸寸柔情……
    他本来就是她的天,自她选择嫁给他起,她便是与他荣辱与共的,他们的命运已分不开了。
    “殿下……臣妾该怎么帮你……”她有些哽咽地说道。
    卿灏眸光闪烁了一下,他握着女人的腰肢,在她耳畔柔声道:“如今趁着圣上还未禁足你,你且取一件宫装来……”
    “太子……”郎凌霄有些懂卿灏的意思了。
    “你让你身边的女官换上的衣服,估摸着不出半个时辰霄儿就会被禁足,到时候你就和那女官呆在这里。”
    “太子!”太子他竟是要私自出宫。
    “霄儿,天下人皆负我,连以前宠爱我的父皇也扬言要废了我,连你也要负了我吗?”他眸中带着伤痛,还有强烈的不甘,他不甘就这么被废,去封邑或者去别院度过一生……
    “你不知昨日的乾元殿上,他凝视着我的双眼充满了仇恨,他从未用这种眼神看过我,我知道,我知道他就快要废了我了……”卿灏紧搂着郎凌霄道,“我不能再坐以待毙了,霄儿……你想和我被天下人踩在脚下吗?你想和我一起去封邑再也不见长安吗?你不想的对吗?”
    他的脸在郎凌霄面前渐渐地放大,最终在郎凌霄额头落下一吻……
    对,她不想,她是要与帝王比肩的,如何甘心为一个废太子、一个藩王的妃子……
    “本宫是被逼的……”他的目光带着血水一样的鲜红,他不是心狠手辣无所不用其极的人,他做不到弑父,他会让他安度余生的。
    郎凌霄颤颤地跪地道:“太子,臣妾来的时候就听圣上身边有个小太监漏了口风,说圣上至皇贵妃薨后就病了,似乎是一直睡不好在做恶梦,太子为圣上龙体,不能在为国事操劳了,太子无过,臣妾这便去给太子取宫服了……”
    说着郎凌霄颤颤地从地上爬起,朝外头走去。
    回来的时候郎太子妃一脸的惨白,她从怀中拿出那宫装来,递给卿灏。
    “你怎么了?”卿灏瞧出了她的神色异常,忙问道。
    郎凌霄凝视着太子,美目中隐隐闪烁着泪光,有些悲戚无助地道:“殿下,您快走吧,臣妾会为您瞒好,您不知道,将才臣妾来时臣妾宫中的眼线来报,十多名大臣血谏要圣上废您!……”
    女子话音将落,卿灏震的不清,他后退一步。
    郎凌霄也意识到了,这次即便是圣上有意放过太子,也不会这么轻易了,借题发挥者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璃王的人?”卿灏愣了一瞬,边接过郎凌霄手中的宫装,边问道。
    郎凌霄轻点了下头。
    卿灏倒是面色恢复如常,他边换衣,边道:“这是卿泓一生中唯一能与我对峙的机会……”
    郎凌霄讶了一下,太子还赞同?
    “霄儿,你身为太子妃,我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卿灏换好一身宫装,站在殿前,同她说道,他窄长的凤眸,目光复杂而深邃。
    郎凌霄点点头道:“臣妾知道了。”
    卿灏顺利出宫后直往长安北营而去。
    ·
    东城一处竹林,一个白衣少年匆匆穿过漆黑的林子,直至竹舍竹扉前才停下。
    “进来。”竹扉后传来低沉的男声。
    少年方一进门,道:“没想到你先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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