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说……”
    “你先说……”
    尴尬中,静了下来。
    还是陌千雪打破了沉静,“你看那天上的星星,亮晶晶的,像不像一只只的眼睛。”
    苏七不语。
    他觉得再亮的星星,也没有她明媚一笑里,眼中绽放的光采那般光茫夺目。
    伸出手指,指着天上的星星,陌千雪继续道,“那边是天王星……那边是北斗星……那一颗是南极星,只要看到南极星就能找到自己所在方位……”
    要谈心,总要先有个切入点,总不能一下子就单刀直入吧。
    听说古时,行军打仗辩认方向都是靠看星向。苏七出身军权世家,对星象应该是有些研究,应该能找到共同话题。
    “你认得天上的星宿?”苏七终于又开口了,却是有些诧异。
    要知道天齐王朝的女子,能认字已是不易,能写会画还会呤诗,更是才女中的才女,能认识星宿的,还真就没听说过。
    陌千雪一怔,突然觉得自己找了一个很不好的话题开头。
    枪打出头鸟,难道又出了一回风头?!
    讪讪道,“父亲行军打仗,总会依着星像推算天气,还有方位,无事的时候,他会给我讲一些。”
    这是她所能想出的最合理的借口。
    “陌国公真乃文武双全的大英雄。”
    “……过奖了。”
    “你可会占星?”
    那种高深的技术法,她哪里会?
    这星星方位之类,也是上科学课里听老师讲的,或是看电视里科教频道中播过,她才知道一些的。
    “这个却是不会,父亲也没有讲过。父亲只说出外行军打仗最重要的是辩明方向,有时也可以根据星像来预测风向和天气。如此,天时地利人和,三大要素之中便占了二样,取胜之机将会大大增加。”
    陌千雪一边回得很谨慎,一边想着如何再将话引到苏苏郡主的身上。
    苏七深吸了口气,看过来的目光却是意味复杂,“令尊为了天齐……真是殚精竭虑。”
    一时间,陌千雪喉咙之中,苏苏两个字都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提起国家,说起父亲的殚精竭虑,她突然想起了前些时晶日,辛逸明和简青悠来访时,辛逸明与宁少卿的那一段莫名其妙的对话,更想起了卢正阳已逃往南陵。
    卢正阳那人就是个包藏祸心的毒瘤,他人既然已经到了南陵,以他的丧心病狂,唯恐天下不乱的癫狂,他还不尽情挑拨。
    只怕南陵大军,不日将至。
    介时,天齐将大乱!
    而她,居然还在这里计较些小儿女情思,真是可笑之极。
    当下脸色一正。
    脑中过了一遍,轻声道,“父亲还有兵法留下,只是千雪没上过战声,到现在也无法参透其中奥妙。苏家以武他传家,想必你自小熟读各类兵法,不知可否请你为我解析一二?”
    她既然穿越到了天齐,就是天齐人。更何况,如今与她息息相干的人,都在天齐。
    她不能上战场,却必须要为此战尽一分力。苏家掌管军权,她便是要借着苏七的口,将这段兵法用到它该用的地方去。
    兵法在乎的,不是保密,而是用它的人,不必藏私。
    古也有赵括者,熟知兵法,却全军覆没者。
    谈起兵法,苏七脸上肃然,“背来听听。”
    苏家既然掌了军权,对于各国的动向,自然是了如指掌,南陵蠢蠢欲动,他作为苏家嫡子如何不知。
    虽然苏家有自己的兵法,可是陌国公当年所向披靡,想必他的兵法,必有其独到之处。
    依着记忆,陌千雪背起了小时候用在练书法时写的那段鬼谷子兵法。
    “凡谋有道,必得其所因,以求其情;审得其情,乃立三仪。三仪者,曰上、曰中、曰下,参以立焉,以生奇;奇不知其所壅;始于古之所从……”
    或是因为很久没有触及,需要一句一句的想,她念得很慢,声音也很淡。
    听在苏七的耳间,却是如滴滴甘露附在水晶盘上,碧天如水,远山如黛,天地间唯有此清音入耳。
    “故变生事,事生谋,谋生计,计生仪,仪生说,说生进,进生退,退生制;因以制于事,故百事一道,而百度一数也……确实是好兵法。”
    苏七并不解说兵法之中的奥妙。
    一边听着陌千雪清声背诵,一边重复了一遍,记在心间。
    都是聪明人,陌千雪既然将兵法背于他,自然是赠于他。
    所幸这段兵法口决并不长,没多久便已背诵完毕。
    夜色沉静,想着不久的将来或会有一场大乱来临,陌千雪已经失了再提苏苏郡主,去劝苏七的心意。
    苏七记住了兵法,此番也不去深想,只想静静的享受这一刻。
    能和她单独静静的呆在一起,是他想了许久的。
    鼻端似有幽香忽然撩动了他的神思,似桂花的清甜,又有沉水的幽寂,情不自禁的上前一步。
    两人平行临水而立。
    月兔皎洁明亮,澄碧池水中倒映着两个身影,一个清俊挺拔,一个曼妙纤细。
    清风过,两道人影随波荡,扑簌迷离,又似纠纠缠缠。
    苏七静静看着水中的身影,眼眶有些红,突然很是羡慕水中的那个影子,心头那已经绝望的痴念又升了起来。
    突然捉住陌千雪的手,哑着嗓子低语,“如果是我先一步遇到你,你会给我机会么?”
    急急的抽回手,陌千雪转头看他,一腔愤怒。
    她上次就已经拒绝的很明显了。她以为就算他心中有结,他也不会再提。
    然而,转过头,对上那样一张俊美的脸,那样一双漆黑的眼,她的无名之火一下子就去了。
    那眼眸之中情意急遽涌动,流溢而泻,是那么的真诚,那么的渴望,还带着恳求。
    只是抓了一下手而已,她犯得着向个古代女人一样,去抽人家耳光,或是说些难听的话么?
    她真的没有想到,今天自己的本意,本来是想将结打开,但现在看起来却发现他比从前陷得更深。
    或者说,上次在宁少卿面前,他到底还存着一分理智,还能按捺住心底最后的那份悸动。
    当断则断,不断则乱。她不知道自己是哪一步错了,若他还是这种态度,她从今往后都不会再见他。
    她不能害了他!
    她更不能坑了苏苏郡主!
    惊诧中,冷下脸来。
    苏七的心随着陌千雪的表情,一点,一点的往谷底沉。
    直到那双漆黑的眸子之中,刚才泛起的亮光全部消失。
    他的眸子灰了,陌千雪却并没有选择沉默。
    她心中虽也不好受,可是脸上却是面无表情,口气也是淡淡,“这个世界没有如果,只有结果和后果,所以,请你放开心怀。”
    她的心其实早就软了,但她不能表现出来,那不是爱,只是怜悯,她不能让他以为有一丝希望。而且,她更知道,以他的骄傲,他不需要任何的怜悯!
    灰下去的眸子出现一丝烦燥,“不曾拥有,何谈放开心怀?”她可以选择不接受,不给他希望,可是他却不能接受她在自己面前表现出来的这种无动于衷。
    当日,她扶着树对着自己笑得是明媚之极。
    当日,她在自己怀中是如此渴望。
    当日,在桐宅的雪地里,她和自己打着雪仗,天真无邪。
    当日……
    伤心之极!
    此时,只能用烦燥来掩盖自己那入了骨髓的伤意。
    化不开、剪不断、斩不去,只要一想起陌千雪这个名字,他就情难自己。
    如永不可康复顽疾,如入体至毒。如一枚沙砾含在柔软的蚌肉里,年深日久裹上层层珠泪,明明难受至极,却永无吐出的那一日。
    苏七僵直的背,烦燥的语气,和掩不住的那一股深情,都让陌千雪动容,却是左手捏右手,禁止自己开口安慰。
    当日,是他帮自己得了最初的一桶金,去给宁少卿治病。又是因为有他,辛逸明才肯出高价买了那根雕……
    当日,是他救了自己,放过了自己。
    当日,自己在宫中受责,是他护卫她回府,明着为她撑腰,不然多少牛鬼蛇神会欺上门……是他教自己轻功剑法,为自己分析父亲的死,帮着她瞒住黑木牌的秘密……她不是不知好歹之人。
    正因为感念他的好,她越发不能害他。
    既然不能给他幸福,那就不能给他一丝希望,只有这样,他才能更快得到幸福。
    十五彻了茶已经走了过来,看到陌千雪和一个紫衣男子站在亭子之中,当下就想冲过去查探究竟,却被一边的初一给拉到了树后。
    看着不远临水而站的人,又看了看初一。
    十五并不像从前那般不解世事,也不像从前那般大大咧咧,需要初一去捂她的嘴。
    当然,知道十五的性子急,初一将十五拖到树后,不等她问就解释道,“小姐和苏公子一定是有话要说。我们且先在此等等。”
    初一跺脚,“可是姑爷……”姑爷若是知道大小姐和苏公子这般站在一起说话,只怕又要气翻了,小姐的身子只怕又会青青紫紫。
    她到如今还是有些不能接受陌千雪身上的那些个因为宁少卿偶尔太过激动而弄出的爱痕,总以为那是惩罚。
    初一显然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是瞥了她一眼,“你到底是小姐的婢子还是姑爷的婢子?”
    “自然是小姐的。”
    “那还废什么话!”
    陌千雪扫了一眼刚才十五消失的方向,心如明镜。
    叹了一口气,眸中尽量保持无波无瀾,“苏七,我给你讲了个故事可好?”
    “你讲,我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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