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芳州病了……”
    “有病不去找大夫,这样冷的天倒是抱着孩子来宋府闹?”阮妈妈再不留情,直接道:“是老爷没给她留看大夫的银子吗?还是她早就算计好了趁着您不在家,故意来刺激夫人?夫人这几个月身子一直不好,这事府中谁不知道?那奶娘是明珠的亲娘,这种事怕是没少跟明珠说吧,她可真是挑的好时候,您在府中她知道见不得夫人就会被您拦住,这次可真是如了她的愿!”
    宋素要辩驳,却是找不出话来辩驳。
    阮妈妈讲的伤心,又掉下泪来,“她不知情?若不是她气的夫人见了红,怎会落得如此?老爷您这样的袒护她,既然如此情深当初又何必招惹我们小姐……”
    宋素辩驳不出,抬头望着薛宁,往日的种种浮上心头,握着她冰冰凉的手指道:“宁儿我当初确实是真心爱你,也确实和她断了关系好几年,我若有半句假话,必不得好死!”
    薛宁望着他,他还是像从前那么好看,哭的眼眶发红,情真意切。
    他说:“宁儿,我打发她走,送的远远的,从此以后我一心一意待你,好好的补偿你,我们还会有许多孩子。”
    “不会了。”薛宁望着他,慢慢抽回手指,“我想和你生的孩子已经死了,宋素你休了我吧。”
    宋素死攥着她的手,哭的像个孩子,到如今他突然珍惜起了薛宁,他求薛宁再给他一次机会。
    薛宁转过头不看他,只对阮妈妈道:“取我的剑来。”
    阮妈妈知她的性子,劝不住便从箱子里捧了剑出来。
    薛宁慢慢伸手握住,那剑的把手坠着一颗红宝石,是她从薛府带出来的唯一一件东西,是她父亲送给她的。
    剑出鞘,铮铮的嗡鸣声。
    宋素吓了一跳,她推开宋素赤脚下地,直往厢房外去。
    阮妈妈忙去扶她,便听小丫鬟进来报,“明珠带着小少爷跑了……”
    “快跑,芳州快跑。”
    九生眼前黑了又亮,她看到明珠带着宋芳州逃到了化粪池边,她看到宋府的人追过来。
    她看到一群人将明珠,堵在了化粪池边,宋素先冲了出来,让她把宋芳州留下。
    明珠不肯,抱着宋芳州后退。
    宋素便上前去和她争抢宋芳州……
    九生离的进,她看到那推搡中,明珠不小心绊在青石上,后仰倒进了化粪池中,她没看清是不是宋素不小心推的那一把。
    只看到宋素想去拉已是来不及,明珠大叫一声宋素掉进了化粪池中。
    宋素慌乱的让人去救明珠,薛宁扶着阮妈妈下了马车,她握着她的剑说不许救。
    她说,“宋素,我若是可以,今日一定将你和你的明珠一起沉在这池底!成全你们!”
    她命人抬了青石压在明珠身上,沉池坠地,生生将她填在池底。
    一命偿一命,一报还一报。
    她在池边昏了过去,被带回府,醒来已是第二日正午。
    宋素自那之后一病不起,宋芳州也昏睡不醒,一直在发梦。
    之前还为薛宁即将临盆忙碌喜庆的宋府,一下子冷清了起来,宋老爷子身子又开始不大好了,不方便照看宋芳州,便暂时安置在了薛宁这边。
    薛宁在夜里睡着时又梦到了那个梦,芳海中的一叶扁舟,上面坐着个小男孩,这次却看清了,是宋芳州。
    她惊醒后听到院子里闹哄哄的,阮妈妈说是宋芳州一直发梦不止,也不醒,找了大夫来。
    宋老爷子也来了。
    她想了想,披衣扶着阮妈妈过去。
    老爷子近几日来瘦了许多,坐在榻前问大夫怎么样。
    大夫只说是受了惊吓,不要紧,却是没有别的好法子。
    薛宁过去,看昏睡在榻上的宋芳州,他那样小,满头的冷汗,小小的手伸在半空中想要抓住什么。
    他长的像宋素。
    他在睡梦里叫娘,薛宁看着看着眼圈就红了,她也差点就做了娘。
    然后,宋芳州惊醒了过来,睁着一双眼睛直愣愣的看着她。
    他从那一日醒来后就忘记了从前的事儿,不记得爹妈,自己的性命也不记得了。
    大夫也不知是为何,请了法师来,也只说惊吓过度丢了魂儿。
    除了有时夜里梦游一般的乱走,并没有别的病症,宋老爷子却是高兴的,只说,忘了好,都忘了才好。
    便重新教他认人,指了薛宁说是他的母亲,亲生母亲。
    宋芳州怕生,躲在被子里,怯怯的拿眼睛望薛宁,他睁开眼第一个见到的人,半天,小声的问:“你是我娘?”
    薛宁没有开口。
    他从被子下钻过来,爬到薛宁身前,探出脑袋又看她,眼睛眨啊眨的,他忽然伸手拉住了薛宁的手指,小小声的叫了一句,“娘……”
    薛宁就愣在了那里,看着他看着他掉下了眼泪来。
    “娘你怎么哭了?”宋芳州有些害怕。
    薛宁在他面前,掩面痛哭了起来。
    宋芳州轻轻的拉着她的手,叫她娘。
    这大概就是她还活着,还留在宋府的原因吧……
    那之后的记忆全是宋芳州,他七岁的时候爬树摔了。
    他八岁的时候不好好念书被先生骂哭了。
    他九岁的时候在河里摸了一条鱼回来送给薛宁。
    他跟薛宁学练剑,学骑射,偷偷的拿她那把剑……
    一幕幕全是宋芳州。
    连宋素死的时候也只是淡淡的一抹弯月,薛宁站在门外看着奄奄一息的宋素。
    他打化粪池之后一病不起,整夜整夜的梦到明珠来找他寻仇,没半年就瘦得不成样子。
    薛宁和他分开居住,没有来看过他一次,这一次是听说他不行了才来,却是站在门外不进来。
    他在榻上想让薛宁过去,却成了空,在榻上掉眼泪的问薛宁,“你还不肯原谅我吗?”
    薛宁在门外淡淡道:“我与你的情分早就尽了,没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她转身离开,像少年时宋素第一次看到她那样,神情倨傲冷淡,眼中不曾看过他。
    那一夜宋素便断了气。
    薛宁从睡梦中惊醒,听到院子里的哭喊声,失魂落魄的下地,在门前站了许久许久。
    她的少年郎,她的真心人,早就死了许多年,埋在她心里早已白骨累累。
    ☆、第二十四章 二十四:无家归
    “九生!”
    有人在岸上喊她。
    她的眼前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
    抱着她下沉的人推了推她,她在黑暗里看到了薛宁,她一身红衣慢慢的向前走,转过头来对她说:“快回去吧小姑娘,有人在等你回去呢。”
    “那你呢?”九生问她。
    她回过身又慢慢往前走,淡淡的说:“我不回去了,我没有地方可回了。”
    九生想追过去,“宋府呢?你不回家了?”
    她似乎笑了笑,没有停下来,“那里不是我的家,我也累了,不想回去了。”
    她越走越远,九生心急,想喊住她,却有人一把拉住了她,猛地向上一拽——
    冰凉凉的空气一瞬窜进她的喉咙,挤进她的心肺里,冷的她一阵打颤,猛烈的咳了起来。
    “九生九生……”有人抱着她,不迭声的喊她,一下一下的拍着她的背,“没事了没事了,九生没事了。”
    是柳五爷,她想睁开眼看一看,却被捂住了眼。
    “别睁眼。”柳五爷抱起她,忙道:“九生,先闭会眼,你脸上全是泥沙。”快步往马车上去。
    身边乱糟糟的人声,九生抓着柳五爷的衣襟,想说什么却张不开嘴,一口气闷在胸腔里昏了过去。
    她昏昏沉沉,一连五日才算是完全清醒过来。
    没睁眼,就先听到有人在房外说话,低低的,却听的清清楚楚,是苏伯。
    苏伯说:“五爷,宋小少爷还是没醒。”又道:“五爷别怪老奴多话,这一连串的事件件皆和九生姑娘有关,不说什么命数之事,但是这次宋府的人都看到是姑娘带了宋小少爷出了府,结果害死了宋夫人……”
    宋夫人死了?
    九生翻身坐起,赤脚下榻过去听。
    “宋小少爷如今又昏迷不醒,怕是宋老相国是不会放过姑娘的,到时候牵连五爷,不如先将姑娘送……”
    “嘘。”柳五爷听到动静让他噤了声,转手推开了房门,就看到九生赤着脚愣愣的站在门前,眉头一紧,旋即又松开笑道:“醒了?”
    “薛宁死了吗?”九生愣愣问他。
    柳五爷没答,挥手让苏伯退下,进了屋,弯腰抱起她,拿袖子裹住她的脚道:“天冷,你刚刚才醒过来,怎么不注意些。”
    九生看着他的脸色,便知她没有听错,薛宁是死了。
    薛宁死了,宋芳州昏迷不醒。
    九生想了半天,问他,“都是我害的吗?”
    柳五爷一愣,将她放回榻上,掀了被子给她盖好,淡淡说了一句,“不是。”
    “是因为我吧。”九生拉着被子坐在那里,低着头也不知在看什么,“五爷会将我送走吗?”
    柳五爷低头看见她小小的手指在锦被下慌乱的搅着,抠着。伸手握住她的手指,“不会。”
    她便抬起头来,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问柳五爷,“我是不是会害了五爷?”
    那眼神让柳五爷心软,伸手摸了摸她顺长的发,轻声说,“不会,九生一切的事情,有因才有果,并不是你造成的,若说是连累,却是宋夫人他们连累你几次遇险,我也有责任,我没有照看好你,不怪你。”
    九生一头扎进他的怀里,伸手抱住他,“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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