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咸睁开眼。
    回答我。
    百里眸色逐渐变深,趋近于黑夜,如狂风将至正在积蓄一场暴雨。
    巫咸缓缓张嘴,无声道:
    “你和她在一起,总有一天你会害了她。”
    荒外的天亮得格外快,不过几个时辰,金灿灿的日光便笼罩整片大地。
    巫咸立于井边,口中念念有词。
    狂风呼啸而至,弥漫于人四周的气息骤然不同,以枯井为中心,四周出现一条条绯红色的脉络,自那缝隙中生出无数树枝和绿叶,它们涨势惊人,不出片刻便形成一片小规模的树林,将枯井以及众人围在其中。
    树木参天,枝叶连片。阳光透过树荫落在地上,斑斑驳驳。
    绯红色的光沿着地表不断渗透进那枯井之中,使得整座井都散发出那诡异惊人的红光来。
    巫咸收回手,朝一侧的白鹿少公颔首。
    “传送点现已开启。”
    “终于——”白鹿少公声音颤抖:“终于走到这一步了!”却未察觉到她落在井口的视线,强行按捺下的恐惧无所遁形。
    鹿青崖上前一步:“父亲,此去凶险无比,请让儿子来打头阵!”
    “青崖,你……”
    白鹿少公眼中露出宽慰之色,话在口中反复辗转,最终却点点头,道了一声:“自己小心。”
    鹿青崖率领一小部分人先行进入井中。
    “且慢——”
    巫咸站了出来。
    “怎么?”白鹿少公蹙眉:“可是里头有什么不对?”
    巫咸摇头,眼神却盯着鹿青崖,缓缓道:“我与他同去。”
    白鹿少公正欲质疑,又听她说:“我知道安全的路线。”
    也罢,他们人多势众,谅她也酿不起什么大的风浪来,姑且先信她。他用眼神示意鹿青崖,一旦生变,切不可手下留情,一定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鹿青崖点点头,“好吧,你跟我们一起走。”
    他大步流星走向井台,轻轻一跃,身影消失在绯红色的光华之中,巫咸紧跟其后,二人率先通过那传送点抵到须弥额山。
    据说,曾经的须弥额山青峦叠翠,巍峨绵延,鹿青崖从来只是在族中老人的口中听说过,却从未真正地领略过,这传说中的故乡之美。
    他快步向前走,愈见稀薄的绯红色光芒提醒着,前方不远处,便是他族人穷其一生想要回去的地方。
    “不要再往前走了。”
    巫咸的声音蓦地响起,如果仔细听的话,会发现她的声线有一丝丝的颤抖。
    “怎么?”
    鹿青崖顿了一顿,却未停下脚步。
    “停下!”
    嘶嘶声响起,冰凉无骨的蛇身缓缓沿着脚踝向上盘在他后颈留下黏腻湿滑的触感。无声的威吓悄无声息地来袭,并迫使鹿青崖不得不停下来。
    他蹙眉,突然有些后悔之前同意带着巫咸一同过来。
    “你朝上看——”
    巫咸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冰冷。
    鹿青崖缓缓抬起头。
    群山峻岭早已被夷为平地,眼前是悬崖峭壁,怪石嶙峋,黄土堆叠,黑沉不见底的瘴气笼罩整片大地。
    “父亲——”
    鹿青崖的声音陡然响起。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白鹿少公手中那枚传声佩上。
    “瘴气弥漫,目不能视物。”
    ”吾来祛除。”
    山神目不斜视地朝枯井走去,双手撑住井台,源源不断的金光自掌心迸射而出传入那井的另一端。
    这一头的鹿青崖只瞧见金光如日晖般徐徐扩散开来,如织云布障,无形间将那暗黑色的瘴气隔开,然后再行净化,四周气息逐渐趋于纯净,视野也逐渐开阔起来。
    忽然他瞳孔一颤,失声道:“山不见了!”
    语落,一片哗然。
    白鹿少公大惊:“这怎么可能?!”他转头去看山神:“山神大人,小儿说得不会是真的吧!?”
    山神平静颔首:“不必大惊小怪,现在瘴气皆已清除,你们都随吾来吧。”
    远远跟在后头的百里忽一挑眉,眼底浮现疑虑。
    是他的错觉么,越往里走,竟越觉得步履艰难,恍若涉水而过,这四周的气息竟似冰封般一片沉寂,无声无息。
    “你做了什么?”
    他追上山神的步伐。
    视线却环绕整片深陷下去的空谷扫了一圈,蹙眉,太安静了,这里简直就是一片死寂。即便神山毁于一旦,此处也应该残留下魔族的气息,而今除却一些浮在空中久而未散的瘴气之外,竟空无一物……
    山神睨了他一眼,却岔开话题。
    “汝可知吾为何能凭依白姬的身体,换做别人却不行。”
    百里蹙眉,双眸霍然一抬,眸光尖锐无比,他反诘道:“我有必要知道吗?”
    山神摇摇头,斩钉截铁地说:“汝这是在逃避。”
    “我没有。”
    百里面色阴沉,“我只是不愿有人故意打破她现有的平静生活罢了。过去如何,身世如何,只要她现在过得快乐,追根溯源又有何必要?”
    “哦?”山神收回眼,视线追逐着那空谷间浮动的暗影,声音幽远而怅然。
    “若她知道自己几世离难皆由汝一手造成,她会怎么想?”
    “我不记得山神大人您从前有这么多管闲事,莫非当真是在地下待了这许年,一颗铁石心肠也磨得这般柔软?”百里含笑的声音里透着嘲讽,尽管是语气熟稔如调笑,然一双眼里却犹如凛冬将至锋芒毕现,杀气四溢。
    山神失笑:“吾亦不记得归墟邪神竟会沦落为一介坑蒙拐骗的道士。”
    “闭嘴。”
    “反正吾言尽于此,汝听不听是汝的事。”
    百里扬眉调侃:“我怎么觉得,今日山神大人所言听着都别有用意,不会是在交代后事吧?”
    “有何不可?”
    山神指缝间金光流窜,风起云涌。他眸中映出的天一半昏暗一半光明,仅仅一瞬,这融为一体难舍难分。
    “人总要为自己曾经犯下的过错赎罪。”
    正如吾亲手葬送了自己的故乡,子民,只为保留下那一丝希望。
    白姬的身体忽而向后倒去,一道虚影猛地迸射而出朝半空飞去,霎时间金光笼罩整片大地,百里怀中抱着白姬,默立于一旁,缓缓眯起眼。
    他眼中流露出一丝悲悯。
    金光化作一条巨龙自空中呼啸而过,龙爪一伸,竟在虚空中撕扯出了一道裂口。
    裂口处不断有黑气向外四溢,又不断被金光所净化,逐渐地,一抹山峦的倒影出现在众人面前。
    ☆、第34章 堕仙
    “这是——须弥额山的神迹亲临!”
    白鹿一族难掩内心激动雀跃之情,面朝那不远处的千山叠嶂齐刷刷叩拜下去。
    白姬于喧闹中醒来,只觉这几日来混沌不清的灵台终于重获清明,心念一转,不由看向百里:“……山神离开了?!”
    “唔”百里抱着她,视线扫过那在虚空中露出一角的神山,语气轻描淡写:“去送死了。”
    “……什么意思?”
    他只是喃喃自语道:“世人皆以为夙光是为守护须弥额山直至神力消散而亡,何曾想到这厮竟为了保护神山而动用了凝时术,难怪魂魄被打得稀巴烂乃至流落到非人界……啧,八百年不懂变通的刻板性子!”
    白姬仰着头,唔,没听懂。
    百里捏了捏额角,只得在从头向她解释一遍。
    凝时术,顾名思义便是将某一刻的时间凝滞起来,将其封存于虚无之境中。不过如此一来,便会导致六界秩序紊乱,是以开天大神玄清尊将此术视为禁术,凡沿用此术者都将承受魂魄分离永世不得超生的惩罚。
    白姬眉头紧蹙,顿了半晌,仍是不解:“难道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吗?”
    百里摇头:“别无他法,除此之外,他守不住须弥额山。”
    早在须弥额山彻底沦陷前,便有魔族余孽屡屡来犯,此处虽为一得天独厚的宝地,但到底与魔界接壤太近,天界早已萌生弃意,可想而知,山神夙光一人是如何在腹背受敌,孤立无援的情况下做出这样的决定。
    若非万念俱灰,无路可走,怎会出此下策?
    百里蹙眉,他却未料想到夙光在非人界逾千年,神力却未有一丝衰退或玷污的迹象,那笼罩于半片天空的神光是如此柔清润,仿佛日光普照大地,让人心生敬意,忍不住想去顶礼膜拜。
    白鹿少公在短暂的激动之后缓过神来,到底是与山神一脉传承,他察觉到那神光中孤注一掷的肃穆,眉间划过一丝隐忧,转头问百里:“山神大人这是准备要做什么?为何须弥额山神迹会突然出现……”
    “夙光正准备将神山从虚无之境中解放出来。”
    百里转身将白姬放在睚眦背上,忽然伸手刮了刮她鼻尖,似抱怨又似无奈:“我现在终于知道山神为何选择凭依在你身体里了。”
    白姬被他这莫名而来的亲昵举动弄得面色一红。
    支吾问道:“为,为何?”
    百里却只是挑眉,笑而不答。他左手高举,狂风卷,奔雷至,一道青光从天而降缠绕他手腕。
    侧头,他问白鹿少公:“我听说你带来一支精锐部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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