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晴天霹雳万念俱灰也不为过了……
    “啊呀,公子眼光还真是独特……”鸨母用嫌弃的目光扫了白姬一眼,半推半撵地将她推到判官面前。从袖中掏出一方浓香扑鼻的手绢甩了甩,不甘心地问道:“公子可否再看一看?”
    “不必。”
    判官抬眸,目光在白姬脸上一扫,若非他生来记忆力超于常人,恐怕很难从这张浓妆艳抹的脸上发现什么端倪。
    “你们都走,她留下。”
    鸨母身上那浓郁的香粉味令他蹙眉,再闻下去恐怕鼻子会失灵。判官毫不留情地下了逐客令。
    “哎,行……”鸨母面露遗憾,拉过白姬小声叮嘱她好生伺候着,随后领着一群人依依不舍地离开。
    留下白姬与判官二人大眼对小眼。
    且不说他老人家为什么放着好好的枉死城不待,非要到这锦都来找乐子……白姬认为,眼下这情形委实尴尬,她是直接装作不认识他呢,还是老实一点坦白从宽跪地求饶?
    转念一想,眼下她魂魄早已归体,这就好比生米煮成熟饭,泼出去的水哪有收回来的道理?!判官大人再有能耐,总不能生拉硬拽地再把她额魂魄从身子里扯出来吧,莫说她是凭借正当手段渡的魂,要是真出了事,恐怕百里那头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毕竟,他还需要她这样一名跟班呢。
    如此一想,白姬心下顿觉稳妥。
    既来之则安之。
    她斟了一杯酒,递给判官,露出公式化地微笑。
    “公子,请喝酒。”
    判官接过酒杯,不动作,只是盯着她。
    就当白姬心内不断祷告他贵人多忘事的档口,判官忽然开口。
    “我记得你。”
    他蹙眉,眸中划过一丝冷光:“那日,你趁乱从地府逃脱了。”语音一顿,唇角讥诮地翘起:“胆子倒是挺大。”
    白姬:“……”
    接着,判官抬眸,将她全身上下里里外外都扫了一遍,嘲讽道:“到头来还是选择在此处苟且偷生么?”怜悯之情溢于言表。
    白姬简直无言以对。
    这张嘴——死人都能给气活了!
    她嘴张了又张,反驳的话在喉头滚了一圈还是咽了下去,算了,现在情况特殊,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等下,她忽然机敏地联想到——
    判官此行,莫非也是与那几桩失踪案有关?若是连他都能出动,只怕此事非比寻常。
    不过,她自然不会闲到没事去管地府的事。
    判官依旧是面无表情地坐着,脸色苍白,胸膛无一丝起伏。他细长的指尖端着酒杯,却不喝,只是晃啊晃——晃得白姬眼晕。
    她转头望窗外,原是想来看看百里他们究竟在做什么,谁曾想目的未达成,自己却身陷囹圄。
    白姬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心不在焉地为判官添菜。
    判官低头,拧眉,一不留神盘子竟堆成小山一般高,抬眸看白姬:“你急着要走?”
    白姬瞥了他一眼,那是自然的,她又不是专职干这一行的。
    心念一动,转头看判官。
    “判官大人,如果你没事的话,可否容我先行告退?”
    想来,判官应不会拒绝的吧……
    判官睨她一眼,扬眉,“本官此来,可是花费了真金白银的。”
    “……所以呢?”
    “所以——若你走了,那本官岂不是赔了?”
    判官慢条斯理地翘起二郎腿,细长的狐狸眼微微挑起,嘴角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弧度来。
    他道:“有点闷,你来表演一个节目。”
    “表演节目……?!”
    白姬蓦地与他对视。
    判官与之回望,理所当然道:“本官方才听那老女人说,你们这儿的姑娘不仅唱小曲儿还会十八摸,如此,你便来上一段吧。”
    十八摸……?
    “我不会唱歌。”白姬老实作答。
    判官挑眉,眼露遗憾,只能退而求其次:“那就来段歌舞。”
    白姬摇头:“还是不会……”
    判官蹙眉,一针见血地指出道:“就你这资质还有店收?”
    白姬:“……实不相瞒,我今天也是头一回来。”
    “哦?”判官雌雄莫辩的声音不辨喜怒:“此处好歹也是锦都鼎鼎有名的青楼之一,怎能允许你未经培训就直接上岗?”
    你管我那么多作甚啊?!
    白姬蹙眉,继而笑道:“真巧,上工第一日就能遇见判官大人您,那么请问您——放着大好的地府不待,跑到阳间来作甚?”
    本以为判官不会回答。
    熟料,他蹙眉一番后,竟如实道:“本官来查一件案子。”
    还真坦白……
    白姬正欲讲话,却被他扬手制止。
    这时,鸨母捧着一叠水果推门而入,眼珠在判官雌雄莫辩的俊颜上转了一圈儿,谄媚地笑道,“公子,这是本店特别送给您的水果,不记账哦!”
    送上门的吃食,判官自然来者不拒。他执起筷子,又似想起什么般,从袖中取出一块帕子仔细将那筷子擦拭一遍。
    啊——多么讲究的俊俏美郎君啊!
    鸨母看他的眼神越发炽热。
    判官抬眸:“你还待在此处作甚?”语气有些不悦。
    “啊,是这样的——”鸨母眼角一眯:“我是想问公子您对我们家姑娘的服务还满意么?”
    判官扫了白姬一眼,嘲讽道:“唱曲不会,跳舞也不会,你们店还号称锦都第一楼,在我看来名不副实!”
    白姬:“……”都说了她不在编制内的……
    “你这欠死的小娘皮!怎么伺候公子的?!滚出去——看老娘回去怎么收拾你!平日来惯会偷奸耍滑,看来是日子太好过了些……”
    鸨母柳眉倒竖,两手叉腰,大手一挥将白姬撵了出去,转身,望着判官一脸尴尬的笑:“公子,那是我们这儿新来的,不懂事,您别见怪啊!”
    判官悠悠抬眸:“找一个上得了台面的人来伺候。”
    鸨母眼露精光:“公子的意思是——”
    啪——判官甩手在桌上掷了一锭金子。
    “明白我的意思?”
    “哎,明白明白!”鸨母见钱眼开,笑得合不拢嘴,连忙大声吆喝道:“来人啊,去请兰若姑娘来!”
    “兰若……?”
    白姬听这名字倒有几分熟悉,一拍脑袋,这不就是那两名食客口中所说的倚香楼头牌吗?
    她肃容,判官这厮,口口声声说是来查案,结果还不是借着公干机会来会佳人?!听说阎王又是个好赌成性的,啧,看来地府前景堪忧啊——
    ☆、第42章 所谓捉奸
    “阿浔!”肩上叫人轻轻一拍。
    白姬回头,又看见那名叫作阿柳的女子。
    “咦?你不是在里头伺候着吗?怎么——”阿柳张望一番,听见里屋鸨母那夸张的大嗓门,目光了然,安慰白姬道:“一开始都是如此,慢慢习惯便好。”
    白姬知道她会错意,于是摇头:“我倒是想留下来。”多套一些话。
    “不过他嫌我不会才艺,将我赶了出来。”
    阿柳:“……哎,真是可惜。方才那公子出手如此阔绰,好生伺候的话,说不定还能得到些好处。”声音越来越低,白姬面无表情的样子让她有些难以捉摸,她张嘴:“阿浔……”
    白姬侧眸:“怎么?”
    清冷的目光陡地落在阿柳面上,她一怔,随即摇头:“无事无事!正好,前头还有二位公子无人伺候,不如你与我同去?”
    白姬:“我想我还是算……”
    阿柳嘟嘴:“不成,若让妈妈知道又要受罚了!”
    白姬还在犹豫,却被她拉起手:“走吧走吧!”
    倚香楼内回廊交错,上下纵横,初来乍到,若无人带路,恐怕极容易迷路。此时不过傍晚,一缕落日的余晖穿过窗牑照在纤尘不染的地板上,不远处,几名清倌端着酒水果盘轻步如飞地走下楼梯,消失于半明半暗的走道之中。近处,半掩的门扉里泻出男女肆意放荡的调笑声。赤红的夕阳,女子娇美的容颜与身姿,与那回荡在耳畔若隐若现的管弦丝竹之调共同谱写出一曲旖旎曼妙的青楼殇曲。
    “让二位公子久等了——”
    阿柳敲响了一间雅室的门,白姬收回眼,低头,端起酒水跟在其身后。
    “姑娘不必客气。”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她不动声色地抬眸。
    百小里临窗而坐,细品窖藏的陈年女儿红,施了障眼法的脸少了几分原有的妖孽,是寻常可见的俊朗,然不变的是骨子里透出的温雅。
    坊间谣传的不错,他的确是倚香楼里的常客。
    他喜欢从那些艳妓、清倌儿爱慕崇拜的目光中找寻一种满足感,不再是一个被创造出来冷冰冰的傀儡,而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真正活着的人。
    想到这里,他微微苦笑,仰头喝尽杯中物,抬眸——
    也罢,人生苦短,今朝过去或许就不复明日,及时行乐才是正道!
    百小里的目光肆无忌惮地落在二人面上。阿柳面皮薄禁不住他这般打量,早早埋低了头,耳根羞红。然白姬对此却视若无睹,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他身旁那名,相貌平平,一眼望去很难让人产生印象的男人脸上,微微蹙起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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