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说什么来着?让你好好看着,要是没了就来拿呀。”郑素琴走到窗台下,打开木箱子,从里头拿了个铁罐子出来,倒了许多茶叶在纸包里,折得很是齐整,“记得拿回去。”
    “嗯。”
    “还记得娘跟你说过的话么?”
    “记得,这是芳菲送她的。”
    郑素琴笑道,“对,你呀,身为女儿,要好好孝敬她。她不是说这茶香,喝着可安神么,你可得上点心,别让她觉得你疏忽了。这茶不能断,可不能让别人去添茶叶,挡了你的孝心。”
    柳芳菲抬头看她,“她不是我娘,我也不是她的女儿,我只有娘你一个。”
    郑素琴拿着铁罐子的手势微僵,柳眉轻微高扬,面上依旧带笑,“娘也只有你一个女儿。”
    柳芳菲心下欢喜,真想留在这。可郑素琴不许,天色还没黑,就让她拿着纸包回去。嘱她定要放方青的茶罐子里,别忘了。
    柳芳菲拿着茶叶回到家里,去跟老祖宗请了安,才回院子,很是不愿地敲了方青的房门。可开门的却是柳定泽。见到他,又想到母亲红杏出墙的事,竟羞愧得说不出话。
    柳定泽蹲身问道,“芳菲你怎么了?翰翰早就回来了,你去哪玩了呀?”
    柳芳菲不敢和他说话,把茶叶塞他手里,“给母亲的。”说罢就走了,像逃跑一样。
    女儿还是不亲自己,柳定泽略觉失落,没法习以为常。他拿着茶叶进屋,找了找见茶叶罐子放在桌上,过去想装好,让媳妇夸一夸他。谁想步子没走好,整个人往前倾倒,手里的茶叶像飞雪哗啦飞散出去。
    柳定泽摔了个大跟头,脸和鼻子都撞伤了,疼得他捂脸趴在地上缓了许久才爬起来。手撑在地,只觉有东西刺着了手,挠挠头往旁边看去,吓了一大跳,“茶叶!”
    散着幽幽茶香的茶叶散了满地,他想偷偷捡起来当做什么也不知道放回去。可是想到这是给媳妇喝的茶,这么做太缺德了。但他不想挨骂……万一媳妇说他毛毛躁躁的怎么办?而且这是女儿送的,一定会挨骂的吧?
    苦恼了好一番,柳定泽还是没那个胆子,干脆速度扫起来,全埋在屋里的花盆里,又拿茶杯捣碎,就好像在花盆里放了什么细小枯草。毁灭证据后,这才放心,高兴地跑去洗手。出去后又让常六去买一大包茶叶,放满茶罐子。
    做完这些,柳定泽觉得自己可聪明了。可惜不能告诉媳妇,否则得挨骂的!
    因柳雁不能外出,所需东西都交由知她喜好的管嬷嬷买。这日柳雁想吃寺庙斋菜,管嬷嬷便去那领。只是没熟人,怕去晚了领不到。柳府的单嬷嬷知道,说她有认识的,便一起去。果然没等片刻,就领到三盘上好斋菜。
    往回走时还未过午时,日头瞧着十分好。
    “做主子就是好,想吃什么都行,吃好住好,会投胎呀。”单嬷嬷说这话略有酸意,想想她的孙女,这日子根本没法比。
    管嬷嬷不喜背后议论主子,敷衍说道,“主子命好。”
    两人从巷子出来,前头却都是人,只见街上有一列红如胭脂的队伍挑着喜盒过去。旁人推挤,差点没将管嬷嬷手里的食盒给打翻,忙双手抱着护住,“是哪家新人成亲么?”
    单嬷嬷比她高上许多,稍稍垫脚就瞧见了,“是下聘吧。”
    “下聘也这么大阵仗?是哪家?”
    单嬷嬷又瞧了几眼,好奇非常,钻进人堆中打听了一番,这才出来,发髻都要挤乱了,“是苏厉两家定娃娃亲呢。”
    管嬷嬷毕竟是大世家的下人,对朝廷官员也知晓一二,问道,“可是左相的独子?还有厉将军家的姑娘?”
    “可不是。”
    说到这个管嬷嬷就明白为何只是下聘就这么大阵仗了,苏公子的爹是丞相,厉姑娘的爹是一品大将,两家联姻,别说下聘如此隆重,就算是让媒婆去说亲事,只怕也要跟着个大红队伍。
    等他们过去,管嬷嬷才继续往回赶。回到柳府,才觉耽误了不少时辰。送了饭菜到柳雁房里,她没责骂,管嬷嬷已先自责,“姑娘可饿坏了吧,快吃菜吧。”
    正在绣花的柳雁听见吃的,手一抖,扎了自己一下,忙含了食指,“现在什么时辰了呀?”
    “快酉时了。”
    “祖母他们开饭了么?”
    “还没呢。”
    “那我再等等吧。”柳雁继续拿针绣花,等她绣一方精美绝伦的帕子给祖母看,让她老人家安心相信她是文武双全的姑娘。而且“先之以谋略,次之以武艺”,她哪怕是百步穿杨了,也不会落下书,做个莽姑娘。
    管嬷嬷打开食盒盖子,见已有汤水溢出,微恼,“不就是下聘么,有什么好挤的,汤都没了大半。”
    听见这话,柳雁也觉可惜,这才放下帕子走过去瞧,果真倒出来了点。
    “回来时大伙看热闹,嬷嬷被挤了一下,没护好。”管嬷嬷一碟碟拿出,好在只是洒了点汤水,主菜并不碍事,“等会嬷嬷让厨房热热。”
    “嗯,只是下聘不是迎亲,也这么凶么?”
    “别人家是不会的,可那是苏家和厉家,气势就大了。”管嬷嬷怕她不知,多提了一嘴,“就是那苏丞相的儿子苏定,和厉将军的女儿厉嫆定娃娃亲了。”
    柳雁诧异道,“他们定娃娃亲了?”
    管嬷嬷好奇道,“姑娘怎么这样意外?莫非认得他们?”她拧眉,“姑娘莫不是认识苏公子吧?那可是大奸相的儿子,你们没说过话吧?可不好亲近他,否则姑娘也要招人讨厌的。”
    柳雁笑笑掩饰,“当然没……不过厉嫆她跟我同窗四年呀。”
    管嬷嬷这才恍然,又摇摇头,一脸惋惜,“只怕那厉姑娘也要不好过咯,做谁家媳妇不好,偏是苏家的。而且呀……听单嬷嬷说,苏公子生病了,请了许多大夫来瞧都瞧不出是什么病,前阵子圣上还派了御医去,也没瞧出个结果来。奴婢想,苏丞相这样急着给苏公子定娃娃亲,定是想过两年到年纪了,就将亲结了,留个血脉。”
    柳雁心头咯噔,好友得怪病了?还被谣传活不久?她拧眉,“嬷嬷怎么能这样说他。”
    管嬷嬷不知她恼什么,也没当真,笑笑说道,“嬷嬷去让人热热饭菜,别绣了,歇会吧。”
    柳雁也觉不该跟嬷嬷生气,“哦”了一声,再瞧那帕子,想到好友不知怎么了,心有些慌,可是又不能去看他。她忽然想起过年时巧遇他,那时好像脸色就不太好?
    可她竟全然没发现,只顾着同他开玩笑。
    未免太没良心。
    ☆、第62章 其叶蓁蓁(一)
    第六十二章其叶蓁蓁(一)
    李宝良成亲后不久,就携娇妻来见姐姐。
    李墨荷收到拜帖,前一晚就备好了一对金手镯送给弟妹做礼。那天人多,也没和她说上话,夜里宾客走时她也回了家,想想明日才算是正式见面。见面礼是少不了的,而且作为柳家二太太,送的还不能差。
    翌日一大早,李宝良就和苏蝶来了。李墨荷从里屋到了大堂,一眼就见着了苏蝶。即便是没了成亲当日的浓妆艳抹,仍是螓首蛾眉,确实是天生丽质。眉眼微微含笑,显得娇媚。无怪乎弟弟坚持要娶她,的确是个美人胚子。
    苏蝶远远见了她,已先起身跟她问好,语调轻柔,姿势也恰到好处。看得李墨荷心头略有疑惑,看着知规矩,难道打探的人打听错了?
    李宝良身有娇妻,这几日一直觉得面上有光,瞧着姐姐只盼得到她夸赞。他的眼光还是不错的吧?
    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李墨荷没有对苏蝶其人多言,到底是仙是妖,日后自然见分晓。
    李宝良问了她最近安好,还没让李墨荷觉得这弟弟变懂事了,就听他说道,“姐夫他有没说他何时归来?”
    李墨荷抿了一口茶水才道,“估摸得立夏之后。”
    李宝良面露失望,“这么久。”他迟疑稍许,见她没有问自己提这个做什么,知道这姐姐的脾气,要是开口肯定不会答应,就懒得说了。
    苏蝶见他不语,心中不满,说道,“姐,大郎来提亲时,曾跟我爹娘说他在马政任职,我爹娘十分高兴,跟亲友都说我嫁的是个官。可嫁过来后,才知晓原来是在那里养马,我爹娘都觉说了大话,连门都不敢出了。
    李墨荷听出话里的意思,装作不知,没直接搭话,“我这弟弟竟然没跟你说清楚?宝良,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怎么能跟弟妹说谎,你得好好道歉。”
    李宝良当初确实是夸了海口,将苏蝶唬得团团转,更何况当时爹娘每月给他不少银子,出手阔绰,苏蝶更是信以为真。嫁过来没两天,弟弟说漏了嘴,惹得苏蝶夜里都不理他。他软磨硬泡,说姐夫是侯爷,还怕没官做么?这才让媳妇回心转意,因此就一块来求官了。
    苏蝶说道,“阿苏也不是嫌弃大郎的职位,只是那养马毕竟不是体面活,还不如在铺子里搭把手赚多几个钱。但这是姐夫费心帮大郎安排的,总不好不做。不过大郎成了家,日后总不好还花爹娘的钱,就盼着能加把劲,做点大事。”
    李墨荷何尝不想帮这亲弟弟一把,只是知他本性,屡次被骗已是冷了心,不敢胡乱给他求个高位,否则日后摔得更痛,连累娘家怎么办?她拧眉微想,说道,“这事不急,等你姐夫回来再说吧。”
    一句话就将苏蝶说的话全推了回去,听得苏蝶好不恼火。这摆明了是不帮的,来之前李宝良说这姐姐薄情她还不大信,如今可算是见识了。她也懒得废话,丈夫不能做大官,那就将家里生意做大,成了富商,她日子一样好过!
    苏蝶笑笑,“也对,等姐夫回来再说吧。反正呀,姐姐做不了一点主。”她又偏头对李宝良说道,“爹娘不是还在等我们用饭么?不好再打搅姐姐了,我们回去吧。”
    李宝良想说天色还早,见她杏眼圆瞪,咽了咽口水也附和说道,“是啊,回去吧。”
    李墨荷不多留,送他们出去,回房时已是暗暗摇头。这苏蝶性子乖戾,也非善茬,只怕爹娘要吃亏了。
    李爹和秦氏吃亏倒不可能,只是被气得够呛罢了。
    趁着儿子儿媳出去,几个儿女也都去学堂了,秦氏边准备出门的东西边说道,“那苏蝶翻天了,就第一天给我奉了茶,到如今还没伺候我起来,更别说给我添茶夹菜,我瞧日后她就是个白眼狼。”
    李爹坐在一旁往烟杆塞烟草,说道,“不是有婢女伺候你起来嘛,还让儿媳做这种事,小两口刚成亲,夜里折腾的晚了,你起的又早,还要儿媳早早过来,不得累得慌。”
    这话秦氏可不爱听,怒目瞧他,“你竟然偏袒她?”
    李爹立刻缩了缩胆子,“我哪敢呀,你说的对,说的对。”
    “本就是对的。”秦氏冷着脸继续说道,“她还真当自己是千金小姐了,不伺候我就算了,听宝良屋里的丫鬟说,连宝良起来她也不起,还得宝良哄她。她是金佛么?要人家供着。”
    秦氏不停絮叨,不说心中不平。李爹不好接话,见她说的越发大声,也急了,“你小声点,要是让儿媳听见,那多不好。”
    “那就让她听去,让她知道做儿媳的本分。”
    这话当真是扯破了嗓子来喊,已到家的李宝良和苏蝶要过来和爹娘商议将铺子整大的事,还在廊道就听见了。听得苏蝶脸色阴沉,吓得李宝良忙拉住她的手,赔笑道,“不如等会再过来说。”
    苏蝶轻笑,“我才进门几天呢,就这样在背后说我。我若不问个明白,真是对不住母亲。”
    说罢就往前走,李宝良拉得紧了,苏蝶便回头怒声,“你妻子被人说三道四呢,你不帮我你还拉着我?既然你不将我当做妻子,我回娘家就是,这我不待了!”
    她知道李宝良根本不是什么官,连个屁都不是时,已窝了一肚子气。可嫁都嫁了,就盼着他能去求个官。结果柳家也没有要帮的意思,她当初跟别人炫耀的事都成了笑话,以后还怎么在姐妹面前抬头?回到李家还要被婆婆声讨,她咽不下这口气!
    李宝良心里叫苦,只能由着她去,瞧着她母老虎的模样已是苦闷。当初两人相识,她明明那样柔情似水。一心要抱得美人归的他费尽心思娶回来,谁想没两天她就变了个人。
    秦氏听见有人敲门,不耐烦道,“谁?”
    “娘,是我。”
    一听是那苏蝶的声音,刚才还说个不停嘴的秦氏当即闭了嘴。李爹拿着烟杆气急着指了指她,“你呀,便是那文人口中的长舌妇,迟早要闹得家宅不安。”
    秦氏撇嘴,“指不定没听见,你急什么。”
    李爹开了门,见了儿媳心虚极了,笑得勉强,“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秦氏也探了探头,“对呀,这么早,还没出门么?”
    “事儿跟姐姐说了,更回来呢。”苏蝶叹了一气,眸眼微红,“儿媳本以为姐姐会帮宝良,谁知道我们一去,她就给脸色我们瞧,还说这种事不要麻烦她。我说爹娘也这么盼着的,谁想姐姐她……”
    秦氏皱眉,“小莲花儿说什么了?”
    “她说……你们她都不管,更何况是大郎的事,以后不要再去那找她了,尤其是这种帮扶娘家的事,她哪怕是有能力也不帮,反正娘家是娘家,跟她没关系。”
    李宝良在后头听得咋舌,这话说得太过了吧……
    秦氏听了气冲了脑子,“她真是越发没良心了。”
    李爹忙说道,“女儿可不是那种人,等我去问问她。”
    秦氏转念一想也觉得女儿不会这么薄情,正狐疑着,苏蝶又拽了李宝良过来,“大郎你说,妾身说的话可是真的?”
    李宝良万分为难,动了动唇,见苏蝶直勾勾盯着自己,忍心说道,“姐姐确实那样说了。”
    秦氏当即气得甩了要拿出门对账的账本,“没良心的,那就不要再回娘家了。”
    李爹见她恼怒进了房,也急忙进去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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