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清月点头。“今儿个下午你们收拾屋子的时候,有个婆子受驿站的托付送的。”
    章嬷嬷点点头,有些明白了,她劝了劝江清月早些歇息,见其执意要继续赏月,便也不好多说什么,便自己回房歇息。她脱了衣裳,钻进被窝里,忽然才觉得有些不对。
    才刚二姑娘解释说不走,是因为大姑娘的来信。可在大姑娘来信之前,二姑娘便已经决定不走了。不然她和问秋也不会忙活一下午,重新在宅子里安顿。
    章嬷嬷怎么都想不通,也不好现在再起身去问。她辗转反侧乱想了一通,也便合眼渐渐地睡了。
    次日一早儿,天刚蒙蒙亮,宅子大门就响起了咚咚地叩门声。章嬷嬷披件衣裳就往外走,却见大门口已然站着一人,瞧身形是自家姑娘。
    江清月的衣裳还是昨天穿的那件,没换。
    江清月早蒙好了面纱,要打开门。章嬷嬷赶紧穿好衣裳,蹿到江清月前头开门。来人竟是高德禄,似乎很着急,一见到有人,他便急忙将信递过去。
    “信收好,咱家还要伺候王爷上朝,先告辞了。”高德禄送完信,便匆匆告辞。
    章嬷嬷纳闷地将大门上了门闩,转而将信递给了江清月。
    信封上什么字都没写。
    江清月蹙眉看着这封信,手执信,默默地转身回房了。
    章嬷嬷看着纳闷,赶紧追过去,打算一探究竟。谁知姑娘把信直接塞进了妆奁上的红木匣子里,看都没看。
    章嬷嬷暗观姑娘神色沉闷,似乎有很多心事,也不敢多问了。转身悄悄地去厨房,准备做早饭。
    ……
    喜寿街街尾有个叫癞狗儿的胡同,偏僻脏乱,平日里只有些市井百姓抄近路走这条路。今儿个却稀奇了,有一辆极为豪华的马车停在胡同口,前前后后还有十几个带刀侍卫护着,怎么瞧都让人觉得车里面坐着的是个大人物。马车停在那儿一动不动,侍卫们也都个木头人死得站在原地不声不响。来回路过的百姓们都觉得稀奇,驻足观看,不多时周围的人就越聚越多。
    高德禄拿着拂尘气喘吁吁地赶回来,就见一层层围城了厚厚的人墙,依稀可见胡同里露出上半截的马车。高德禄叹口气,用袖子抹了抹头上出的汗,心里却苦不堪言的抱怨。也不知王爷抽哪门子疯,好端端的,非要躲在这么远的小破胡同等着他,就不肯把马车停在江宅门前那条街。
    他这个太监是真真真不好当。
    高德禄在心里吐完口水,咳了两声,扯嗓子喊:“都给我让开!”
    拂尘一甩,众百姓们一见是太监,料知车里的人身份不简单,都不敢围着了,自动让出一条路来。
    高德禄强绷着脸上了马车,命车夫快些驱车。终于离开‘肉墙’里人们的视线,高德禄拍拍胸口,松口气,用帕子擦干自己脸上的汗,方躬身钻进马车里,毕恭毕敬的跟王爷交代:“信送到了,章嬷嬷亲自收的。”
    祁连修记得章嬷嬷和问秋是江清月身边的亲信,遂点点头。
    马车一路直驱皇城的方向,祁连修端正的坐在中央,两眼平视前方,不知不觉中走神儿了……
    祁连修起初在青州城遇见江清月的时候,并未多想过什么。初见她时,祁连修只觉得这女子模样不错,还呆笨到分不清东南西北,有点意思。
    祁连修性子素来寡淡,许是儿经历的世故太多,习惯了人情冷暖,他不愿意表露情绪,更不愿跟那些朝中官员们虚与委蛇。其实已经鲜少有什么事会引起他的注意了。年少时,为了护着妹妹,他一直努力把自己变强。而今他成功了,成了皇帝眼中的红人,有真材实料,不惧别人的质疑。可就在别人艳羡他的地位权势的同时,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整个人都空了,除了养育妹妹,似乎这世间根本没有什么东西和事情能够波动他的心,引起他的注意。
    性情寡淡,不苟言笑,清贵冷漠。许多人在背地里都这样议论、形容他。
    直到他再次遇见了江清月,因为祁黛娥的关系,他与她巧合地再次面对面。尽管他对她印象很好,但祁连修还是出口赶走了她。细思其真正的原因,竟不是源于他太护着妹妹的缘故。他再见了她之后,心里便有一种轻微不安的慌乱,他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心慌,令他不得不开口赶人。而逃离的代价,是反被另一种慌张代替。
    日复一日,思之如狂。
    祁连修一直想否认忽略自己的感受,实则他的心早已经悸动了。故而,当祁黛娥哀求他再次邀请江清月的时候,祁连修竟干脆地松口同意了,可他在心里却依旧固执的认为是他宠爱妹妹才做的决定。当他再次看见那名女子容颜时,他才意识到一切根本不是他一直以为的那样。他的会竟莫名的雀跃,好像三四岁的孩童忽然吃到糖一般兴奋,甜到心窝里。
    祁连修决定压抑这种感觉,他不愿意顺应变化,他以为自己只要用心,大可以把这种扰人的情绪压抑下去。他开始关注除了她以外的事,比如那个用尽心机的周天巧,再比如太后赏赐的美人们。可他没想到自己对这些人关注,只是徒增了心中的厌恶。他借机一箭双雕,偏偏却看见了那个小女子温柔善良的另一面。
    他查了户籍,记住了她的闺名:江清月。
    渐渐地,祁连修看到了她丰盛安宁的内心,温柔平淡却刚毅不屈的性子。她有双漆黑如夜的眸子,让人琢磨不透,也更让人着迷。她有她自己的坚持,她背负着特殊的仇恨……但她从不怨天尤人,也不会跟苦大仇深。她只是一步步低着头走她想走的路,坚毅而平静。
    祁连修总是忍不住动用身边的资源,暗中观察着她,了解她。关于她的事知道的越多,他心里的那种说不出的情愫就越浓,他也便越加放不开她。在相国寺不小心惹哭她之后,祁连修一连几日都沉静在莫名的压抑之中。
    压抑和慌张也清楚地证实一件事,他不得不去承认的一件事:他真的眷恋上这名小女子了。
    祁连修觉得自己这份感情来的很莫名其妙,但他打算接受这份儿莫名其妙,然后继续莫名其妙地与她牵绊下去,爱下去,深爱!
    ☆、第46章
    皇城,慈安宫。
    宁贵妃又来看望太后,并亲手调了银耳红枣羹孝敬她老人家。
    “太后,您别瞧这银耳红枣羹简单,效用可好了呢。不仅可以宁心安神、益智健脑,还能增强食欲呢。臣妾前些日子乏得紧,坚持吃了三天,果然有效,您瞧瞧臣妾现在的气色便知效用如何了。”宁贵妃指着自己红扑扑的脸蛋笑道。
    太后近来正觉得胃口不好,也不大精神。她忽听听贵妃此说,倒来了些兴致。“哀家倒不知这东西有这样的好处。拿来我尝尝,可跟你说清楚,味道不好必不给你面子。”
    宁贵妃乖乖的“嗳”一声,娇柔的浅笑,她先用匙子搅了搅碗中的羹汤,避免太烫,方把碗递上去。
    太后笑了笑,用匙子舀一小口送进嘴里。汤羹绵软绵,入口即化,唇齿还留着一股淡淡的红枣香。“嗯,不错,费了不少功夫吧?”
    “用上等紫砂锅小火精熬,不算难。”宁贵妃小心的客气道。
    太后点点头,又笑了,他就喜欢宁贵妃这点,不居功不显摆。在后宫里看惯了那些急功近利的妃子们,个个争相讨好她,在她面前争宠,太后真觉得闹腾。像宁贵妃这样识趣儿、知进退的人,太后反而更喜欢。
    皇帝对宁贵妃的宠爱绵长,大抵也跟宁贵妃这种会讨好人的性子有关。人长得好,家世昌宏,又是个知书达理贤良淑德的性子,怪不得她小小年纪就能晋升了贵妃位。
    太后前些年对皇帝这样的安排还不满过,不过而今这两年因为宁贵妃乖巧孝顺她,太后倒对她也没什么怨言了。
    人老了,何必知道的太多,自找麻烦。只要跟前人能讨她欢心,她又何必去多计较们,反而弄得自己心太累。
    宁贵妃接着赔笑道:“太后,七皇子的婚事也定下了,等个一两年,七皇子妃保不齐还能给您添个小曾孙。宫里头万事平顺,您就安心享着子孙福呢。”
    “宫里是少了一个叫哀家操心的,那不还有个宫外的。”太后想起祁连修这孩子就头疼,一边扶额一边无奈地笑道,“这孩子哀家管不了了,哀家说什么话,他都能想法子把弯子绕回来,再不济,他就让哀家白白出空拳。前两次给他安排世家女相看,他可倒好,借着皇帝的差事就把哀家吩咐的事儿给落下了。”
    宁贵妃知道太后素来宠爱晋阳王。太后虽然平日里口中多骂他的话,但心里头却是把晋阳王放在心尖上疼的。许是每个女人对自己最小的儿子都有种特别的宠爱,淮南王死得早,老太后自然要疼爱幺子留下的唯一儿子了。
    宁贵妃可不敢说晋阳王的不好,明智的选择替其开脱。“王爷鞠躬尽瘁,为国为民,辅佐帝王,这也是随了他父亲淮南王的性儿啊。”
    “是,他父亲就是个心地善良的。咱们祁国又不是没有人了,非得他自己个儿冲上前拼命?留哀家一人在宫里头白发人送黑发人,他害哀家流了多少泪啊。”太后说着,便流泪了,哀戚戚地用帕子拭泪。
    “瞧我,说了不该说的,惹您伤心了。”宁贵妃轻轻地打了自己一巴掌。
    太后缓口气,表示不怪她。
    宁贵妃笑了笑,哄好了太后,又道,“算算今年也已经过了一半了,日子过得真快。”
    “岁月催人老。”太后笑叹一句,转即道,“这孩子也十七了,再拖着不说亲,哀家一把老骨头怕是等不到看他的下一辈人了。”
    “太后必定长命百岁!日子长着呢,您啊那千万别这么说。不过也确实该考虑小王爷的婚事了,臣妾相信小王爷九泉之下的父母也在惦念这件事儿呢。”
    太后点头,觉得您贵妃说的很在理。今年就把修儿的婚事定下来也好。
    “不过这孩子不大好糊弄,眼光高,也不知能瞧上哪家的姑娘。”
    “王爷小时候是养在您膝下的,您的喜好还不就是王爷的喜好?”宁贵妃继续恭维道。
    太后乐呵的点头:“倒也是这个理儿。不过哀家这心里头也没个合适的人选,一定要找个能与修儿相配的世家贵女才行。”
    “自然是这样。”宁贵妃浅笑,她心里原本倒是有个人选,却一直不敢贸然说出口,错过了机会。
    家里人早催她说服太后,将堂妹宁婉蓉荐给太后。宁婉蓉能做晋阳王妃,于她来说是好事。晋阳王才高八斗,能力超群,自己跟他连了亲戚之后,她在宫内外的势力便无人可匹敌了,以后在宫中的路也会更加顺风顺水了。不过太后素来不是个好糊弄的,宁贵妃一直在谨慎寻找机会,却不巧前些日子娘家的二婶子却突然死。宁婉蓉要守孝。她的谋划被这场变故被一竿子打没影了。
    宁贵妃恨得咬牙也没法子,只能接受她继母周氏的安排,将周天巧先送到晋阳王的身边。凭周天巧的身份,做侧妃都没可能,最多也就是个庶妃。宁贵妃担心她作用不大,不过她也是报了些希望的,毕竟有总比没有强。如果周天巧有能力把晋阳王拖延三年不娶正妃,到时她再让宁婉蓉嫁进门,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太后见宁贵妃发冷,眯眼问她想什么了。
    宁贵妃警惕了一下,笑嘻嘻的跟太后道:“臣妾似乎有些多事儿了,心里有个想法,不知该不该说呢。”
    “说吧。”太后道。
    “小王爷对婚事如此不上心,会不会是还未体会到这其中的乐趣?若是王爷在男女事儿上面还没开窍,也便无所谓有没有了。”宁贵妃小声道。
    太后皱眉琢磨了一下,觉得很在理。“许是这样,哀家前几月送了不知多少美人进她府里,结果被他拿了错处,全软禁在院子里不许外出走动。哀家是想说,都没法子说。若再送一批,只怕也是个这样的结果。”
    “许是美人们不大对王爷的胃口,又或者王爷喜爱的不单单是美人这么简单。样貌是其一,品性才德也很要紧呢。”
    太后点点头:“你说的不错,可有什么好办法没有?”
    “那臣妾就妄论一遭?太后您恕罪才是。臣妾觉得太后大可以先遣个识书达理的女子陪在王爷身边,慢慢引导他开窍,然后再……”宁贵妃适可而止,有些不好意思。
    太后却听着真上心了,低头琢磨着很有道理。“不过即是要先放人过去,也就只能封个庶妃,家世就不能太高了,低了也不成。有样貌,有品性,还得见过些世面,机灵些;不然,必定入不了他的眼。”
    “臣妾家里有一表妹正适合。她是臣妾继母的亲侄女儿,因自小没了父母,便养在继母膝下。吃穿教导和府里的小姐们一样,性子极为柔顺,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女红做得也好,府中人没有一个不赞她的。”
    太后看一眼宁贵妃,心里知道她的小算盘。不过这也不算是大事儿,就是个庶妃罢了,顶不了多大作用。若是真如她所言,此女能引导他的宝贝孙子开窍,倒不失为一件立功劳的事儿。
    “太后,您想想,她也是个没爹娘疼的孩子。臣妾觉着,王爷和她该是有共通之处的,好说话。”宁贵妃补充道。
    太后点点头,最后这一点更加说服她了。她正忖度着要不要做个决定,便听太监传话说晋阳王来了。
    祁连修现给太后请安,转而扫一眼宁贵妃,对其浅行了见面礼。宁贵妃笑了笑,点头回应。
    太后笑颜如花,立马招手唤祁连修到跟前来。“好孩子,今儿个想起看你皇祖母了?”
    祁连修突然跪在太后跟前。
    太后一惊,拉着祁连修道:“快起来,好端端的你怎么又跪下了。早说你平常不必行此大礼,每次都不听哀家的话。”
    “皇祖母,孙子有要事和您商量。”
    太后愣了下,看眼祁连修,转而又疑惑的看向宁贵妃。宁贵妃也奇怪,不过不好再多呆下去,忙起身告辞。
    太后又让祁连修起身,祁连修仍是不肯。太后料知是个大事儿,沉着脸让他先说。
    祁连修连磕三个头,先感谢了太后的养育之恩,又表明自己以后也会继续孝顺太后。
    太后听这些话,莫名的觉得心酸,也更好奇这孩子即将说的事儿到底是什么。
    “皇祖母,孙子知道这件事您听了之后不会同意,又或者对您来说是个极大地刺激。孙子心里不落忍您伤心生气,但这件事事关孙子的后半辈子,孙子必要先告知您一声。您若真生气了,随意大骂孙子就好,千万别气伤了自己的身子。”祁连修一字一句耐心的解释,除了谈论政务,平时他很少一下子说这么多话。
    太后听得鼻子发酸,眼睛红了半圈。她心疼的捶了捶胸口,难受道,“好孩子,有什么事儿这样难为你。怎就知道祖母会不愿意?你这般懂事,祖母怎会忍心拒绝您呢。”
    “您一定会。”祁连修就是跪着也挺直身板,清贵孤傲之气不减半分。
    太后体恤幼子遗孤,已是疼爱十分,加上祁连修自小懂事出落得一表人才,太后对他更是有时十二分的钟爱。比起太后对祁连修的疼爱程度,那些皇长子公主等人都被甩出八条街外了。
    太后有些不信祁连修的话,她可是个开明的人,特别是对自己的宝贝乖孙子,更加开明。
    “皇祖母,孙子想娶妻,已有中意的人选。”
    “这是好事儿啊,哀家有什么不愿意的,哀家盘早早晚晚都在盼着你这桩人生大事儿呢。好孩子,你可算开窍了!快和我说说,是哪家的姑娘如此幸运。”
    “她是江家的姑娘,不过不——”
    “卿侯府江家么?”太后太过兴奋,直接抢了祁连修的话。“我记得她家长房是有个姑娘,虽然说是继室所出,身份低了点,倒也算是个正经嫡出的血脉。成,这件事哀家同意。”
    “皇祖母,您听孙子把话说完。她是江家的姑娘,但不是您知道的那个江家。她只是个平常人家的女儿,父母早亡,早些年受过苦,而今的日子总算好些了。”祁连修解释完,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孙子中意的是她,唯有她!”
    太后一时间脑子空白,没太适应祁连修话中的意思。她惊讶了一会儿,瞪着祁连修叹道,“你说她是平常人家的女儿,也就是说是平民百姓,还无父无母!你说她受过苦,可是因她自父母死后便没什么长辈教养她了?那岂不是要抛头露面谋生活……”单单一条百姓家的女儿已然让太后有些受不了,更何况这姑娘是一而再、再而三的犯她的忌讳。
    祁连修冷着脸解释道:“她并不是皇祖母所想的那种人。她自强自立,行得正坐得端,为人干净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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