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练功,师兄。”卫若笑得意味深长,佛祖拈花,微妙莫测,不可说,不可说。
    “练功?”人群中有人发出质疑。
    卫若扬了扬起手中箫,道:“吹了一晚上,正用这个来配合功法。”说着,“咳”了一声,眨了眨眼道:“这是我发明的新功法。”
    “卫师妹还没筑基,就开天辟地的创立新功法了,啧啧……”华越忽然从人群里出声,愤愤之色,溢满于表,似乎还要说什么,忽地被月瑶拉住。
    月瑶笑眯眯地望着卫若,由衷赞叹道:“师妹好厉害!”
    “是啊,卫师妹,只有元婴修士才有资格创立功法,师妹真了不起呢。”一个穿黄衣的佩剑少女忽然开口,眼眸里全是寒意,道:“我从来没听说这样的唾骂还是什么功法?师妹对谁这样不满?”
    卫若心中一凛,笑得越发绚烂纯真,道:“我练这功法的时候,感觉唾骂比夸赞更能提高道功呢……”
    黄衣少女脸色变幻,哼了一声,转身离去,众人见她离开,也纷纷随着她向山上走去。
    “这功法我方才听到了,真真不愧是师妹的风格。”那个叫雪晨的少女对旁边的芥兰道:“师姐,卫师妹越发有意思了。”
    芥兰看了卫若一眼,摇头不语,随着众人向山上走去。
    “师妹,走吧。”韩元忖了忖,幽幽地叹了口气,师妹这么不省心,自己越有责任把她教好,上前道:“今儿是拜师大典,师妹即使练功,也要收拾一下,这样子,这样子……”说着,指了指卫若翘起来的短发,乱蓬蓬宛如野生的杂草,发梢之处还挂着几片粉红色的花瓣,十分古怪。
    卫若用手撸了撸头发,苦着脸道:“很难看?”说着,从乾坤袋里掏出八卦镜,照了照。
    嗯,猪八戒妹妹你好,猪八戒妹妹再见。
    韩元点头,却又想到了什么,讷讷解释道:“师妹收拾一下就很好看了。”
    卫若一边摇头,一边摸索着乾坤袋,拿出清远给的解毒丸吞了一颗,脸上的肿胀以眼见的速度消了下去,只是熊猫眼依然,叹了口气,道:“就这样吧,师兄。”说着,把皱褶的道袍正了正,蹲下来弹掉鞋子上的尘土,拿出随身的梳子,把头发哗啦哗啦梳了几下,终于理顺了些。
    “怎样?”卫若歪着头,笑嘻嘻望着少年。
    彼时,太阳已经当空,晴天朗朗,映照着少年那淳朴的面容,亮晶晶的就像,象……象大学时代她喜欢的那个学弟,造化弄人,伤别了的记忆,隔着时空,又暖暖的金风玉露,让那经历过岁月的粗糙,忽然生出几分少女柔软,她上前拉着韩元的手,笑得妩媚且沧桑,道:“师兄,走吧。”
    韩元丝毫没注意她的表情,“嗯”了一声,一边并肩前行,一边嘱咐道:“师妹,以后再练习,可要早些回去,昆仑派虽然没有什么妖魔鬼怪,却也不妥当……”
    “知道了,师兄。”卫若低着头,看着自己与韩元一模一样的道靴,踢踏着青色道袍的下摆,吹起了同样皱褶的飘摇,一步步,扑撒出青玉色的修仙路,握着韩元的手越发紧了,轻轻道:“师兄,我们就这样一路走着,好不好?”
    “师妹说话还是要小心些,你晓得吧,方才说话的师姐叫黎云,是我们练气弟子最高阶的女修。”韩元只一味碎碎念念。
    “知道了,师兄。”卫若嘴角划出好看的弧度。
    韩元还在叮嘱,卫若恍惚听着,又恍惚没听,就在拐弯的刹那,忽然回过头去,那被磨光了卵石上,印着两人并肩的痕迹,是青葱年少的记忆,温馨,淡然,余味悠长。
    天青峰头,万丈的宫阙,隐藏在仙气缭绕的缝隙里,紫红色的飞龙雕檐,在阳光下颤颤欲动,昆仑派所有练气弟子汇集一堂,浩浩荡荡有近万之众,内门外门,是修仙之人的分界线,门外只是仰仙者,门内,才是真正修炼者,因此无论入门试炼多么残酷,参选者依然如过江之卿,修仙之路,本是逆天之路,生死之间,总有一择。
    近百名练气弟子从殿外鱼贯而入,两旁还没有参选与落选者,都羡慕抑或嫉妒地望着那些百里挑一的胜利者,卫若与韩元在最后,并肩走了进去。
    白玉铺成的台阶,似乎永远没有尽头,伴随着缭绕的仙气檀香,隐没了所有的沉浮,弟子们一步步跨上,百尺之上,才隐约见到师尊们的飘渺神踪,层层高台,就是等级森严的修行之路,练气与元婴,天上地下,遥遥万里,只是因为收徒,才得见仙踪。
    卫若刚挨了打,忍不住愤愤抬头,天际当空,昆仑派掌门清远悬空而坐,白衣飘飘,如仙如画,肃然得德高望重,清冷得荒无人烟,一点也不像……
    曾经来过大姨夫。
    “启禀掌门师尊,方才路上,我们听到卫若师妹辱骂师尊。“月瑶的声音响起。
    ☆、第10章 圈套
    “是的,师尊,我刚才听到了。“华越接口道。
    “我也听到了。”雪晨点头。
    “我也听到了。”站在她旁边的芥兰没说话,背后叫段臣的少年附和道。
    十几个人开始回应着,跳跃着的回应,仿佛是巧合,却也是默契。
    黎云抬起头,眸光闪过人群,嘴角微微弯起,眸光流离,落在了卫若身上,墨玉忽然变成了氤氲的黑,脉脉不见光色。
    “也许师妹不是故意的。”琼雪忽然开口,声音叮咚作响,惊起一滩鸥鹭,所有练气男修都情不自禁地向她望去,绝美的风景,不仅吸引于人间,却也是仙界。
    “是,琼雪师妹说得对。”旁边一个白衣少年道,气度高华,与琼雪站在一起,琼枝玉雪,风景如画,乃是与卫若同师门的欧阳乐。
    “是啊。”很多男修这才反应过来,纷纷点头附和,引得不少女修撇嘴。
    “师父。”琼雪微微一笑,浮光潋滟地在清远脸上滚了滚,笑得恭谨柔顺,拱手道:“请师父饶卫师妹一命。”
    “这……”清远没有开口,旁边的清离仿佛要说什么,却也没说出来,只是用难以置信的眼眸望着卫若,仿佛叹息,仿佛惋惜。
    “请问清刚师尊,辱骂师尊,在本派该当何罪?”月瑶抬高了声音,高台之上,渺渺如烟,只是最左侧的黑衣修士却清晰可见,四十多岁,面如黑铁,神情瘆人,正是昆仑派执法如山,冷酷无情的护法清刚。
    “我记得,辱骂师尊者,轻者逐出内门,重者,废除修为,赶出昆仑!”华越大声道,催动灵气,声声入耳。
    大厅里瞬间安静到落针,几千人屏住了呼吸,望着卫若。
    未入仙门,高高在上,忽然坠落,是一种旁观的快意。
    登入仙门,侧目旁观,踢出师门,是一种兔死的狐悲。
    卫若一动不动,白玉的台阶,一层层地沉了下去,又浮上来,余光里师兄的身子在剧烈抖动,这样的情形是小小少年所不能承受的,却因为一种本能,迟疑着想走上前,忽被卫若一把拉住,耳边低语:“师兄我来!”
    声音很小,几乎听不到,却十分有力,仿佛受到挑衅的拳手,又象临阵沙场的大将,冷冽里含着气势汹汹的杀气。
    是杀气!
    女战士提剑上场的,杀气!
    小丫头嘴角抹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法庭庭辩?
    撒花!欢呼!好评!亲们,你们找对人了啦!
    她抬头直视着不远处的月瑶。见那双秋水里凌厉已经掩饰不住,还有……得意。修真大族里的后宅,亦不会少于那些心机暗算,从里面出来的大小姐,绝对不是天真的白痴,月大小姐嘴角弯弯,对于没有把握的事情,她从来很有耐心,可是一旦找到机会,绝不放过!
    她一直在忍,在等,然后,机会来了!
    不论成与不成,自此之后,没人再相信喂蛇的事情,因为曾经公开得罪,任何坏话都会被盖上“伺机报复”的罪名,卫师妹,想跟我斗?你还太嫩!
    “卫若,上来。”清刚沉默片刻,忽然开口,声音也并不如何凌厉,却让人无端地冒出寒意,昆仑派人人知道清刚师尊执法无情,他的开口,就是迈进地狱的第一步。
    卫若转身,一步步踏上汉白玉的台阶,这台阶是真正的和田白翡翠所造,脚印踏上去的时候,会发出沙沙的声音,卫若听着自己那有节奏的“沙沙”声音,点头。
    自己很平静,很好。
    凌空之上,是渺渺的白云,神是看不清的,元婴是接近身的人,相差太远,就连看清的资格都没有,只觉得清风渺渺,大袖飘飘,没有威压,却无端生杀。
    而那个低得不能再低的练气弟子,顶着和尚头,熊猫眼,瘦瘦小小地站在那里,中下的姿色,让人鄙夷的事迹,却把自己小小的身子挺得笔直,面上如同风平浪静的海,不愤慨,不胆怯,不激烈,平静!
    这平静闪入掌门清远的眼里,凤眸里的光色,宛如飞鸥掠水般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涟漪……。
    她应该很瘦小,很卑弱,很令人楚楚的,可是……这只是应该!
    此时此刻,她正不应该得直视着一排可怕的大修士,昆仑派是仙界第一大派,拥有可怕的战力——二十多个元婴级大修士,在这些修士面前,练气弟子连蟑螂都算不上,就是个……蚂蚁,蚂蚁!
    可是蚂蚁挺直了身子,也不像了蚂蚁,此时的气息,不仅不楚楚,反而是气势逼人,望着执法师尊清刚,一字一句道:“清刚师尊,卫若有话要禀。”因为用了灵气,声音无比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声调却比往日还要低。
    清刚似乎也意外她的平静,张口道:“讲。”
    卫若笑了笑,环视众位大修士,又低头望着下面成千的练气弟子,脱口道“法官大人,各位陪审……”
    所有人都没反应出这个称呼的含义,正在诧异间,听卫若大声清了清喉咙,白皙的脸颊上闪过几丝可疑的红色,迅疾又消弭不见。
    这红色闪进清远的凤眸里,没入不见底处。
    “众位师尊,月瑶师姐说我辱骂师尊,几位同门也作证,我想问月瑶师姐几个问题……”卫若低着头,望着台阶下的月瑶,神情无比温柔。
    月瑶直觉不好,高声道:“卫若,你辱骂的事情,有几百人作证,难不成还想抵赖?”声音里含着几分急切,道:“有许多人可以作证,你休想抵赖!“
    “是……”周围相应成一片。
    “我是辱骂了。”卫若斩钉截铁道:“而且骂得很厉害。”
    此言一出,众皆动容,一片哗然,连高高在上的大修们也显出惊色,众目睽睽直承其罪,这是要反出昆仑吗?
    ☆、第11章 庭辩
    天际一片白云随风刮起,撞在清远身上,在那青色的道袍符印上一下弹开,碎出氤氲,散花开来,遮挡了那清冷的双眸,可是隔着云端,他依然能感觉到,她在笑。
    她其实在笑!
    荒谬!
    清远低垂了眼睑,睫毛的缝隙里,那声音遥遥传来——“请问月瑶师姐,你怎么确定我骂的是师尊,而不是阿猫阿狗,甚至是你呢?”
    “废话!”华越拧眉上前,他最瞧不起这种出身低贱的修士,何况还是个……正要出口反驳,忽被月瑶打断道:“师妹又怎么证明,你骂得不是师尊?”
    厉害!
    卫若心中赞叹,方才那个提问,行话叫“偷梁换柱”——在证人证据不足的情况下,这是最容易“走线”的辩技,若是月瑶举例一、二、三,卫若只要有一个例子能证明不可能指向“师尊”,整个立论立时推翻!
    可是月瑶居然不上当,让自己来提供论证,那么,自己骂的所有话里,只要有一个可能指向师尊,自己的罪名就妥妥的了,啧啧,月师姐,行啊……
    卫若不出声地冷笑,对清刚躬身行礼道“师尊,弟子想请月瑶师姐上来说话。”
    庭辩之中,表情是大杀器,师姐,俺要看清你的脸。
    清刚望着下面的少女,头发直竖着,眼角下面一块青紫,让那张小脸显得有些可笑,只是眼眸亮如星空,清澈宛如小溪,平静,安然,看惯了战战兢兢,见多了肤浅的狂妄,这样的神情倒是稀奇,也不知为什么,他情不自禁地点头道:“好。”
    清风吹着那声“好”,飘摇而下,砸在地上,反弹到月瑶的脸,白晃晃的有些瘆人——给卫若辩驳的机会,就是脸面,脸面,就是信任,这么一个贱村女,没身世没地位没道功没名声,有什么值得大修士们分辨一二呢?她家的那些丫头,只要犯了错,不管对不对,都是拖出去发卖打死算完的,怎么还……
    华越仿佛要说什么,被她一把推开,其他人似乎要跟着她而去,见她摆手,智斗,人多就是累赘,她一步步走上白玉,“沙沙”的声音有些不整齐。
    卫若听着那沙沙声,嘴角一弯。
    “月师姐,卫若很难证明我骂的不是师尊,可你也很难证明我骂的是师尊,请回答是,或者不是。”卫若上前一步,拨开缭绕的云气,一霎不霎地盯着月瑶的秋水,人说谎的时候,睫毛会眨三次以上,卫若不信月瑶懂这个,除非她走大运碰上了同行。
    月瑶没有回答,睫毛宛如蝴蝶振翅,只眨了两下,余下的,只是盯着卫若的眼睛,那双眼眸清亮地倒映着自己的脸,与游离了的眼眸,她侧过头,不愿与卫若直面相对,而是越过了她的肩头,望向了宫殿里明霞幌,那明霞幌被风吹得摇曳,晃晃悠悠就像自己的心,风动幡动?和尚心动。
    “你想说什么?”她冷冷道。
    “我骂师尊这件事,你提供证据,抑我提供证据,都很难,是,或者不是?”卫若提高了声音,重重地重复,这是她辩论的“悬点”,前有坑,后有套。
    “无理狡辩!”底下传来华越的怒喝,“月师姐,别听她胡扯”,响应声此起彼伏。
    月瑶终于也忍不住了道:“你骂的什么人妖、神经病,什么太监,难道不是指的师……”话到嘴边,终于及时刹住。
    卫若几乎要笑出来,眨了眨眼,歪着头,烂漫无限,道:“师姐到底要说什么?”
    “我说的是……”月瑶的脸色被那白玉的台阶映衬了一色,偏生穿着月白牙色的道袍,人站在那里,白得潋滟,楚楚得让人心生怜意,“是很难证明。”她咬着失血的嘴唇,意识到自己犯下了重大失误——圈套最基本的前提是料敌,其他的都安排得好,只有就这个——卫若……
    若是从前的卫若,在喂蛇的时候就死了,此时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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