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三舅还道:“公主也愿意文柔、文楚入宫的!”
    钟源疾言厉色:“那你是打定主意要把全家都卷到将来的夺嫡中去了?你却也不想想,这等富贵是那么容易的?远的不说,你不想想顾家,当年何等煊赫,如今他们如何?不过剩了两口人!你是想我们两府上下都为你这私心陪葬?!”
    想到顾家,钟三舅一团火热的心倒冷却了些,但还有些不甘心:“我家文柔和文楚那么出色,便是不嫁与皇帝,嫁给那些王子皇孙做个王妃也好。”
    钟源冷笑一声,觉得自己这个三弟真是冥顽不灵:“那些王子皇孙,如果是个好的,父母难道还不给他们定下亲事?人家早有好女子嫁他了!你还在这做梦呢!这般等着选秀时婚配的,多半是自家有什么不足,或是纨绔无能,或是暴虐冲动,再不然便是体弱身残,便是自家好好的,那定是家中有不足,或是父母不慈,或是门衰祚薄,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人家,你要自家千金万金娇养的闺女嫁了这等人?”
    钟三舅被他哥这么一说,便也熄了心,回去便对冯氏说:“你赶紧地给我们两个女儿相看好合适的人家。”
    “怎么了?不是说了要送两个女儿进宫么?怎么突然又要相看了?”冯氏忙问因由。
    钟三舅就把他大哥跟他说的那番话,学给她听了。
    冯氏听了,便觉得自己丈夫耳朵根软,没好气地道:“你真是糊涂,被你大哥三言两语就糊弄了!什么咱们家富贵,你也不想想,宁国公的爵位是你的吗?等将来分了家,你算什么富贵?他自然不需要锦上添花,对咱们来说,这难道不是好机会?你大哥自家好了,就担心得罪人,全不想着我们的将来!”
    钟三舅便为他哥辩护:“大哥说的也有道理,顾家的事,想来都叫人害怕。”
    “照这么说,大家都不必送女儿进宫了,这样糊弄你的话,你偏听进去了!顾家和我们能一样么?再说,顾家怎么了?人家不是好好的郡王府,除了人丁少些,哪里不比你们家富贵?便是人丁少,和进宫什么的,又有什么关系?”
    冯氏是铁了心要送女儿进宫选秀,她自有自己的一番打算,以丈夫的能力和性子,显然做不了大官,钟母如今年纪也不小,不定什么时候就过世,到时候分了家,自家丈夫不过荫了个七品官,一下子就不算什么了。但女儿当了皇妃就不一样了,说起来也算个国丈了,谁敢不给脸面?再说,凭着两个女儿的才貌,皇上能不喜欢?到时候生个皇长子,将来做皇帝的外家,那才好呢,按照本朝的旧例,太子外家可封侯的,将来太子登基,还能封公呢,那时候,大哥大嫂也不会像如今这般小瞧他们了。
    冯氏对两个女儿很有信心,觉得她们一定能入选,一定能得到皇帝的宠爱,钟源担心的那些,她全然不放在心上,还和丈夫絮絮叨叨说了好多驳斥钟源的话。
    被妻子这么一说,钟三舅又转了心意,觉得她说得对,封侯什么的,他也很向往啊。
    于是,钟家便为这选秀的事情闹开了。
    钟母是站在长子这边的,就算平日她对儿媳和善,这时候也忍不住大骂:“好个没见识没慈心的货!世上哪有这样的爹娘,明明自家富贵,还不足,要卖女求荣!全不想到了那见不得人的地方,能有个什么好的!”要是把孙女送进宫,将来有什么事儿,都插不上手,对于他们这样的人家来说,送女入宫,还不如嫁个举人进士呢!
    隔壁钟家的另一房定远侯钟鸿,是个饱读诗书的文弱书生,平日并不多话,此时也出来反对:“咱们家已经一门一公一侯了,这般富贵,还去希图个皇妃的名头做什么?怕不够招眼的么?”他与钟源的看法一致,都觉得送女入宫是招祸。
    冯氏却觉得钟家人丝毫不为他们这一房的将来考虑,甚至想着是他们都没有合适的闺女可以送入宫,怕自家将来得势,站在他们头上。
    她把这些话都说给了钟三舅听,钟三舅又当着大家的面露出这个意思来,把他娘气得个倒仰,钟源、钟鸿都是大怒!
    钟母便把冯氏叫过来当面问她。
    冯氏轻描淡写地把那些话都带过去,却坚持道:“这件事我都已经和夷安公主说好了,不好反悔。”
    她之所以不给女儿定亲,为的就是这日,怎么会屈服。
    钟母又气又恼,加上天凉,便病倒了。
    一时宁国府闹哄哄的。
    谢兰馨在宁国府读书,自然也听到了许多。尽管宁国府严禁下人多嘴,但文梨文采也都有听到一些,谢兰馨每日去给外祖母请安,自然也听到不少,知道外祖母因此病倒,忙回家告诉钟湘。
    钟湘早料到宁国府将有不平,却因着与三嫂关系疏远,便不想介入,如今母亲病倒,自然就不能置身事外,忙和谢兰馨一道去看望。
    钟母没了往日的精神,病怏怏躺在床上,看到女儿来,也没精打采的,只是唉声叹气怨自家瞎了眼,挑了这么个媳妇。
    旁边王氏就替她向钟湘诉苦,说了许多冯氏的不是:“全不顾旁人,只管自家!”“气病了婆婆也没见个踪影!”“一点都不心疼女儿!”诸如此类的话。
    钟湘也只是听着,一时丫鬟端了药碗来,钟湘便接过药碗,吹凉了药汁,一勺一勺喂给自家娘,又柔声劝道:“娘,你就别为这事儿生气了,三嫂毕竟是文柔和文楚的娘,她也是在为儿女打算。”
    钟母气道:“哼,她是为她自己的将来打算吧!咱们家有哪点对不住她,叫她这么早就担心我死后的事!”
    王氏也在大呼其冤,觉得弟妹是给她没脸:“我过府以来,她掌了多少年家,娘一向都偏疼她的,她却这般伤娘的心,真是没良心!
    钟湘一面安慰大嫂,一面又劝钟母:“娘,你且放宽心,又不是马上就入宫了,慢慢来也来得及,再说不是有大哥大嫂吗?大哥多喝三哥讲讲道理,三嫂执拗,大嫂多劝劝,总能转圜的。还有也要问问文柔文楚吧?她们要是不愿,三嫂只怕也不会强求,到时娘再周旋几句,不就好了!若不然,那两个孩子要是自己也想去的,娘和大哥就做了恶人了。”
    钟母也觉得自己两个孙女都是有主意的,便宽了宽心,这才把药全喝了。
    谢兰馨站在边上,早拿了蜜饯果子,笑眯眯道:“外祖母,你快吃些果子,嘴里就不苦了。”
    钟母笑得一张脸皱成了菊花,“还是我家阿凝省心,还懂事!”说着,脸上带了点失落,“我病了这些时日了,文采和文梨倒是来过了,这平日最懂事的文柔和文楚倒是没来过。”
    谢兰馨便道:“外祖母,文柔和文楚表姐一向孝顺,说不定,她们晚上就过来看你了。”
    钟母便又想到:“这两个丫头定是被他们那个娘给拘在房里,怕我这个老婆子跟他们说些什么。”
    “那外祖母更该快点好起来,好替表姐做主啊!”谢兰馨趁此劝道。
    钟母便振作了许多:“阿凝说得对,我不为别的,也当为那两丫头想想!”
    ☆、第六十三章 相会
    谢兰馨从那次夷安公主的宴会还有后来白马寺烧香就知道了二表姐的心思,也一心觉得二表姐和那位郡王哥哥很般配,听说三舅母要送二表姐入宫,私心里很为二表姐着急。
    她听说了顾家事,又有娘的说教,早就觉得皇宫不是好地方,觉得疼人家的父母,都不会舍得送女入宫,不是乡野之中,闻得征选宫女,做父母的还要急急忙忙抢女婿么?
    她却不知道,宫女秀女哪里是一回事呢?宫女大家都不愿意,除了少数极为狠心的父母,谁愿意女儿进宫服侍人,一辈子也不知道能不能出宫呢?但秀女却是奔着当娘娘去的,大多数官宦人家还是愿意的,这可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事。
    当然,如宁国府这般门第的人家,当家主事的还能撑得起门户,子弟也还算过得去的,还是大多都不愿意的,自家已不愁富贵,送女入宫反而要卷入宫中的是非,说不定就一朝倾覆,太不划算,还不如找个门当户对的联姻更好些。
    因而基本上的权贵人家都尽力把自家的闺女婚配了,便有送进宫的,多是庶女之流,上不得台面的,少有像文柔文楚这般出色的嫡女也去送选的。倒是低品的官儿,有不少想要富贵,便巴巴地等着送选的日子。
    若是消息传出去,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家要笑话钟家见识短浅呢。
    谢兰馨虽想不到这么深远,但却一心觉得这事不妥,三舅母这么做是委屈了二表姐,因担心钟文柔就像外祖母说的那样呗三舅母拘在屋里,便说要去看看她。
    自然无人拦她。
    此时钟文柔坐在自己的闺房里绣花,可是却神思不属,绣的花根本不成个样子,她也没注意,只管有一针没一针的扎着。
    自听到选秀的风声她就在想怎么办,原以为祖母和大伯都不答应,爹娘就会罢休,却没想到竟越闹越僵,祖母都病倒了,爹娘还是坚持要将她送进宫去……
    她觉得爹娘是有点有恃无恐,知道祖母不会去告他们忤逆,也不会让这事儿传开,所以尽情的折腾,却根本没来问过她的想法,不问问她愿不愿意。
    她该怎么办?怎么去和爹娘说?
    她是坚决不会同意这桩事的,她与安郡王之间虽没海誓山盟,但也算心意相通,她不愿意进宫去做什么皇妃,和别的女人争宠。皇妃再好听,还不是妾吗?
    指尖一痛,原来是绣花针错扎到了手上,血珠冒了出来。她怔怔看着指尖地想:爹娘怎么就不心疼她呢。
    “姐姐,你怎么了?疼不疼?”钟文楚正巧过来,便看到姐姐细如葱根的玉手冒着红色的血珠,马上上前,抓着她的手,“姐,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呀?”说着就拿出帕子擦去冒出来的血珠,又要给她姐上点药。
    “我没事。你别费事了”钟文柔抽回手,又低下头绣了起来。
    钟文楚便夺过绣绷,蹙眉道:“姐姐,你根本没心思做女红,就别费这个神了,你看你绣的是什么呀。”
    “不然我能做什么呢?”钟文柔语气低沉。
    “娘这么做,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可你这样又有什么用,既然你不愿意进宫,就去跟娘好好说说,娘一向疼你,你不愿意,她一定会改变主意的。”
    “没用的,我早试探过了,娘不会答应的。她为了送我们进宫,在长公主面前陪了多少小心,说了多少好话?就算那次……那样的风声出来,娘还是和往常一样奉承着,以往我不晓得,现在才知道,娘早就盘算好送我们进宫的,不然也不会让嬷嬷们教我们那么多宫里的规矩。”
    以前钟文柔的一些没有深究的疑惑,现在她都明白了。明白了以后,就知道她娘的心思不是那么容易改的,因而她便一直装作平静的样子,免得叫娘看出心思,让她真的一点改变的机会也没有。
    但现在,她真的是越来越绝望了:“娘居然连祖母和大伯都顶撞了,她定是不会为了我的意愿,就打消念头的。”
    钟文楚知道她的心思,见这几日姐姐都瘦了一圈了,心中不忍,便给她出主意,“姐姐,你这样一个人苦恼也没用啊,不如设法与安郡王见个面,叫他一起想想办法。我想他总不会扔下你不管吧?”她自家却是无所谓进不进宫的。
    “让我想想!”钟文柔觉得这也算是个路子,说不定萧衡就有办法呢。
    一时丫鬟通传,说谢兰馨来了,两姐妹便没再说这个话题。
    “二表姐、三表姐,你们都在啊,阿凝打扰了。”谢兰馨笑着走进来。她一眼就看到钟文柔不如往日那般容光焕发,神情郁郁,便知道她是为选秀的事儿烦恼。
    钟文柔还和以往一样温柔:“阿凝好几日没来找我们了,今儿怎么这么难得?”
    谢兰馨看她强颜欢笑的样子,便道:“二表姐,我本是来看外祖母的,外祖母病了,还念叨着你和三表姐呢。”
    钟文柔一直自伤其身,这两日一直推说身上不舒服,窝在房内,却不知道祖母病了,脸色一变:“祖母什么时候病的,怎么没人告诉我们?”
    钟文楚也没听说,同样脸色不好看。
    居然被祖母说中了,三舅母果然瞒了表姐。谢兰馨越发觉得三舅母讨厌了:“祖母昨儿和三舅母起了争执,后来有着了凉,就病倒了。”她便直截了当地说了,也不委婉了。
    就有丫鬟怯生生地回禀:“是夫人不让我们告诉小姐,说让小姐好好养着!”
    “母亲真是糊涂了!”钟文柔没想到她娘还耍这样的手段,这是和祖母怄气吗?
    却不想想,祖母病了,做孙女的居然没去问候,这可是太不孝了。
    姐妹俩都忙准备去看望。
    谢兰馨便又陪她们去见外祖母。
    钟母却已经歇下了,她吃了药,困意上来,便睡着了,钟湘带着丫鬟守在一边。
    钟文柔和钟文楚都十分羞愧,低声连连告罪,钟湘知道她们身不由己,便好生安慰,让她们过会儿再来。
    钟文柔离开祖母的屋子,便下定了决心,把谢兰馨叫过一边:“阿凝,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第二日,钟文柔姐妹便和谢兰馨一起去白马寺烧香,为钟母祈福。
    马车内,谢兰馨见二表姐眉间的郁色,却不知道从何安慰起。
    钟文柔见她担心的样子,笑道:“阿凝,我没事,不用为我担心,你今天能来帮我打掩护,就算对我最大的帮忙了。”
    “二表姐,这算什么呀,我也没帮上什么忙。希望今天一切顺顺当当的。”谢兰馨有些赧然道。
    “我也希望一切顺利。”
    钟文柔一行到时,安郡王已经如约在旧处等着了。
    两人如往常一般在那清净处说话。
    钟文楚和谢兰馨在前头烧香,求佛祖保佑钟母早早康复,又希望钟文柔和萧衡姻缘能成。
    谢兰馨拜得极为诚心。
    拜完菩萨,钟文楚和丫鬟们去了安排好的客舍休息,谢兰馨却不愿闷在屋子里,便还是去了那个小放生池,去看那些乌龟鲤鱼。
    只是此番心情与上回就完全不一样了,她坐在旁边的一块大石头上,顺手扯了一朵菊花来,扯着花瓣一片片往水里扔,引得许多鱼儿啄食,却大约觉得味道不好,又渐渐散去。
    “喂,小胖妞,你干嘛拿花撒气啊!”顾谨还是像往常一样出现在萧衡左右,见谢兰馨独个坐在池边扯着朵花儿念念有词,便又过来撩拨她。
    谢兰馨却不理会他。
    顾谨见周围也没什么旁人,便撩了衣袍,坐到了谢兰馨的身边,问她:“你嘀嘀咕咕的念叨些什么呀?”仔细一听,却是什么“进宫不进宫”的,便明白了,却还是逗她:“小胖妞,你看人家小姑娘扯了花瓣不是做成香囊,就是用来洗个花瓣澡,你倒好,就这么浪费了!”
    谢兰馨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要你管!”她还是没能忍住。
    顾谨见有了回应,便笑嘻嘻地道:“我也不是要管你,只是看好好的一株绿菊,被你辣手摧花了,觉得可惜!”
    谢兰馨这才注意到,自己随手扯的还是一本名种,便觉得不好意思,又见顾谨那样,倒有些恼羞成怒:“你怎么这么烦啊!”
    无奈她五官长得好,就算生气的样子,也看起来很可爱,让人忍不住想捏一捏她的一张小包子脸。
    顾谨有点想伸手,但还是忍住了,便有点儿尴尬,转过头去咳嗽一声,才正色道:“好啦,别生气啦,我知道你是为你表姐的事儿烦心,不过现在不是有衡哥吗?他会解决的啦。”又道:“你家那个舅母也真是的,干嘛要把女儿送宫里去啊,宫里有什么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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