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峰啧啧摇头,对司马瑨道:“殿下,属下认为还是不能退走,万一再出什么事可如何是好?”
    司马瑨点头:“有道理。”
    高平拧眉:“殿下不要执迷不悟,陛下不想与殿下兄弟反目,望殿下好自为之。”
    祁峰勃然大怒,怒指着他骂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教训咱们殿下?你这是以下犯上不成?”
    司马瑨身下的马不安地刨着地,他沉着脸冷笑了一声。
    顾呈忽然抽出了腰间的剑,虽然不可能威胁到上方,但城头上的守军还是立即就搭上了弓。
    营中立即冲出去一队士兵,挡在司马瑨身前,前排持盾,后排弯弓。
    一直在帐中观望的白檀赶紧跑了出来,又不好接近,紧紧握着营门边的木栏看着城头。
    双方剑拔弩张,一旦谁开头谁便没了理。白檀捏了把汗,只希望司马瑨千万要忍耐住,否则便会被定为叛军,再也无回头路可走了。
    刚想到此处,眼前倏然闪过一道弧线,一声闷响,一支箭羽射了下来,就落在她前方一丈之外,犹自颤动不止。
    白檀错愕地看着那箭,又抬头看向城头,斜上方的高平也是一脸震惊,猛然转头看向身侧。
    那个放箭的守军就距离他几步之遥,见他望过来惊慌失措地跪了下来,连连告饶:“属下滑了手才射偏了,统领恕罪!”
    高平一脚踹在他肩头:“谁叫你射的!”
    祁峰在下方愤怒地大吼:“大胆高平!竟然敢对殿下动手!”
    随着这声咆哮,更多的士兵朝营外涌去,白檀连忙贴着角落站定才不至于被冲撞到。
    城头上高平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凌都王切莫误会,此事是意外。”
    他心里有数,这守军一定是凌都王的人,这绝对是阴谋!
    祁峰还要再骂,被司马瑨竖手止住,他抬头看着上方:“本王问你,这一箭射出来,是陛下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高平自然要承担下来,抱拳道:“这是下官的疏忽,绝对不是陛下的意思。”
    “那就是你要挑起事端了?”司马瑨的笑声被风卷着送上城头,阴冷似割喉的利刃:“传本王命令,三军待命,本王要清君侧。”
    “清君侧!清君侧!清君侧!”士兵们持剑敲盾,齐声高呼,声震云霄。
    高平向来平稳,此时却已面无人色,叫人提了那射箭的士兵,匆匆转身下了城楼。
    司马瑨这才打马回来,看到白檀在门边,安抚般摸了摸她的脸:“你先避一避,我解决了这些就来找你。”
    白檀皱着眉,小声埋怨了一句:“你这也太狡诈了吧。”
    司马瑨凑过来低笑:“我本就是这种人,你又不是第一天才知晓。”
    白檀眯了眯眼,忽然捂着喉咙就吐了。
    司马瑨连忙一手扶住她。
    白檀吐完就觉得糟了,这反映怎么看都好像是恶心他的狡诈啊。她以袖遮了口,抬头果然见到司马瑨的脸色不大好。
    唉,误会啊!刚要解释一下,结果一张口又弯腰吐了。
    ☆、第67章 目睹
    御书房内,司马玹狠狠拂袖扫了案头,奏章和香炉茶盏都滚了一地,乒乓作响。
    高平跪在地上不敢抬头:“请陛下责罚!”
    司马玹是最能克制自己脾气的人,如今却已忍无可忍。
    清君侧向来是谋反最好的旗号,打着这个旗号司马瑨就能堂而皇之地攻进来,谁也阻挡不了。
    “荀渊到何处了?”大约是常年养成的习惯,即使已经盛怒,司马玹的语气依旧算不上凶恶,甚至可以算是冷静温和。
    听到他问这个问题,高平总算振奋了一些:“回陛下,应当在渡江了。”
    司马玹站直了身子,从玉阶上方缓缓走下来:“你暂时就不要露面了,去传诸位世家大臣来见。”
    “是……”高平垂着头,悄悄看了一眼他的神色,躬身退了出去。
    司马玹站了片刻,出殿回了寝宫长乐殿。
    没有让内侍伺候,他自己亲手换上了十二旒珠的冠冕和龙踏祥云的朝服,最后又从床头的暗格里取了一卷黄绢出来,纳入袖中。
    走出殿去,着内侍传旨,他要亲自去东篱门的城头。
    浓云遮了穹窿,大风狂作,半分感觉不到风和日丽的气息。
    白檀已经被司马瑨送回帐中休息。她还没用早饭,方才吐了半天也只是吐酸水,一会儿又好了,料想可能是饿的,所以就乖乖去帐中吃饭去了。
    城下情势已经一触即发,司马瑨只稍微陪伴了她片刻便去调拨兵马了。
    大军已经被重整,压去城下,司马瑨打马领兵在前,玄甲凛冽,马嘶萧萧,随时都可以发起攻城。
    城楼上原本搭弓严阵以待的士兵们忽然撤了手退开了去。他眯了眯眼,看到上方露出了诸位世家大臣的身影,竟然与守军们站在了一排。
    “司马玹这是要拿世家来挡本王的路了。”司马瑨转着手里的马鞭,似笑非笑地看着上方。
    祁峰和顾呈听了便笑开了,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反正就是要用笑来表达对此举的不屑就对了。
    上方的大臣们神色各异,王丞相、谢太尉和白太傅站在中间,最边角的位置站着王焕之,看他姿态倒是挺悠闲的。
    不过片刻,大臣们忽然动了动身子,朝两边分拨开去,司马玹已经走到中间,垂着头,温和的问话传了下来:“凌都王这是要反么?”十二旒珠隔了他的视线,在风中微微摇曳。
    司马瑨笑道:“陛下何出此言?臣弟是要清君侧,免得有小人挑拨你我君臣关系,也好让都中尽快恢复如常,世家大族可以安心彻查乱党。”
    司马玹一手扶着城头石砖:“那就是说凌都王非要入城了?”
    司马瑨草草抱了一下拳:“陛下英明。”
    话音散在风里,风却又大了一分,仿佛连大地都被吹得开始震颤。随着风声,远处传来了隆隆的马蹄声。
    斥候打马飞奔而至,在司马瑨面前禀报,发现了逼近的大军。
    上方视野开阔,大臣们已经转头看了过去,左侧滚滚尘烟里赶来了大军,当前士兵高举着卫字大旗。不过片刻,右侧竟也赶来了乌压压的一片大军,踏过旷野,直奔到营地百丈外停住,当中竖着荀字大旗。
    司马瑨的军队恰恰被夹在了中间。
    这阵仗和声势太大,连白檀都感觉到了,连忙从中军大帐里跑了出来,贴着营门边望出去,两边都是潮水一般的大军。
    瞬息万变,司马瑨顷刻间就落了下风,她的手心里都紧张的冒出了汗来。
    仰头朝城头上看去,司马玹一手扶着城头上的护栏,依稀能看见他脸上温和的笑,风中送来了他痛惜的话语:“千龄,朕多年来对你恩宠有加,你为何要这般想不开,行差踏错?”
    白檀蹙着眉,又转头去看司马瑨,他倒是依旧稳稳地跨在马上,冷声道:“臣弟不是个喜欢多话的人,陛下不用扣罪名,下令动手就是了。”
    司马玹叹了口气,朝身后看了一眼,一名守将立即上前,举起旗帜朝两边用力地挥舞了一下。
    军令已传,捉拿叛军。
    白檀立时心提到了嗓子眼。
    远处的卫隽银甲白袍,跨在马上一动不动,身后的大军静默无声,像是陷入了泥潭,胶着凝结而成一片死寂。
    他遥远的对面,荀渊黑甲红袍,跨马而立,也悄然毫无动作。
    出乎意料,两边像是压根没看到城头上的旗语一般。
    白檀疑惑地看向上方,司马玹似乎也很意外,又转头看了一眼身后,那名守将赶紧又挥动旗帜,这次分外用力。
    然而等待许久,依然毫无回应。
    城头上的大臣们大概也察觉出异常了,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起来,司马玹的脸色渐渐变了。
    低低的笑声在风里回旋,司马瑨仰头道:“看来卫荀二位将军并不认为臣弟是叛军,陛下一定很失望吧?”
    司马玹扶着城砖的手紧了紧,卫氏和荀氏都不问朝廷纷争,只忠于皇权,现在竟然不听他调动。
    司马瑨何德何能,能让这两人都为他所用?
    别说白檀了,就是祁峰和顾呈也都很震惊,难怪之前司马瑨不担心荀渊,还要帮他渡江,分明就是帮自己啊!
    兵临城下,帝王眼前却是六军不发,本是人人夸赞的帝王,为何如今会落到这般田地?
    司马玹的双手指节都已泛白,许久,他慢慢站直了身子,从袖中取出那封信来:“凌都王听信谗言,才会走到今日这步,也罢,朕就让你见一见真正的先帝遗诏。”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
    司马玹托着那卷黄绢,递给王敷:“丞相可以先看一眼,这是当初你亲眼见过的那份遗诏吧?”
    王敷离他很近,接过来展开,浸着熏香的黄绢气味有些过于刺鼻了些,他皱着眉合上,双手奉还:“的确是当初老臣与谢太尉一起见证过的那份遗诏。”
    司马玹点点头,转头一手取了守军的弓箭,将那黄绢穿上羽箭,搭箭指向下方。
    虽然他箭指的不是军队方向,下方的士兵还是立即横戈待战。
    司马玹松了手,一箭射在了护城河边的桥柱旁。
    司马瑨稳稳地坐在马上,摆手示意不要妄动。
    祁峰立即下马取了那支箭,扯下那黄绢,用手指夹着一捏,确定无异才呈送到司马瑨面前。
    这种东西,只要控制了宫廷就能得到,要作假很容易。司马瑨并不相信,但还是接了过来,刚展开黄绢,上面的字迹尚未看清,迎面而来的却是一阵刺鼻的气味。
    他皱紧了眉,这黄绢浸了熏香,气味熟悉,甚至比记忆里的气味还要更浓重,他陡然甩开了黄绢,但那气味却挥散不去,钻进了脑子里一般,搅得他浑身发热。
    黄绢被风卷起,直吹入了护城河里,四周都弥漫着一股那浓郁的熏香气。
    祁峰离得近,也嗅到了那气味,转头就见司马瑨一手捂着口鼻,脸色开始发白,在马上俯下了身子。
    “殿下!”
    他连忙要去扶,司马瑨却已从马上跌了下来。
    在营门边看着的白檀吓了一跳,连忙跑了过去。
    一到前方她就惊住了,摔在地上的司马瑨浑身战栗,身上不断发汗,竟然是开始发病的征兆。
    祁峰和顾呈却来不及去搀扶他,此时的第一反应便是调集士兵将司马瑨围住,持盾防御上方偷袭。
    上方守将的确立即下令守军搭箭,但见他们防范如此迅速,左右还有大军在侧,不能一击射杀司马瑨也是徒劳,只好作罢。
    然而即使听着调动,下方的士兵们心里的震惊却掩饰不住,司马瑨摔倒的地方始终空着一块,没有人敢接近。
    白檀顾不上眼前是在战场,只觉得自己浑身血液都倒流了,拨开层层叠叠的人就扑了过去,司马瑨的手指紧紧抠入泥土,痛苦地蜷缩着身子,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白檀跪在地上,一把将他抱在怀里,他立即一手紧紧撰住她的手腕,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块浮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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