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随着端毅王上了他订好的画舫,这个时节湖中凉爽,又是休沐日,很多达官显贵都喜欢在东湖上包船享受,歌姬是早几日就订下的,施施然踏上画舫,向着众人行礼过后,抱着琵琶坐到了一边,静静等候主人点曲儿。
    冯绮波倒是第一次在画舫上听曲子。
    画舫不同于寻常烟柳之地,在画舫上的姑娘都是清白伶人,唱曲跳舞。贵人们在自己府上看歌舞看得腻歪了,自然会想到湖上看看不同的,此处景致极佳,配上歌舞,自是一番享受。
    冯凌瑶来自扬州,这样的画舫在扬州也挺多的,她也去听过几次,自然熟稔。不过今日端毅王做东,得由着他先点。
    冯绮波从茶楼里带了些精品好茶,慢慢品着,只觉得这个时代的特权阶级太会享受。
    歌女唱了几首歌,歌喉婉转动听,饶是冯绮波这样的粗人都觉得她唱的极为好。不多时,天色渐渐沉了下来。
    她估摸着穆宏声和冯绮若应该已经回去了,正想起身告辞。大家闺秀的,再在外头留到天黑就有些失了规矩了。
    端毅王也考虑到了这一点,吩咐船家调转船头靠岸,先将两位姑娘送回府去。
    正在此时,一艘画舫缓缓朝着他们驶来。
    大约因为今日休沐,各家公子老爷全都出来找乐子,湖上画舫极多,遇上相熟的上前打声招呼也不是奇事,只不过冯绮波却觉得这艘画舫不太一般。
    此时刚过仲秋,湖上的画舫大都是敞开着的,最多挂些轻纱,比如她们这艘,船上不过几个柱子加个屋顶。下午有些热,到了傍晚才凉爽起来,因此轻纱也没挂上,直接敞开着,还能看看湖景。
    可是驶过来的这艘,却是密封得严严实实。画舫上的人多是图个赏景,将船密封得严严实实,也太过奇怪了些。
    站在船头的侍卫也感受到了这点,眯眼瞧着那艘驶过来的画舫,按了按手中的刀柄。
    船上的人都感觉到了不对劲,纷纷看向那艘画舫。
    那画舫突然加速,而冯绮波所坐的船还在掉头,竟然是躲避不及,待得那船靠近了到了十丈,突然舱门打开,涌出一波黑衣人来。
    冯绮波眉毛一跳,第一个反应就是遇上刺杀了!
    船上最招人恨的只有端毅王和九殿下两个皇室中人了。
    冯凌瑶完全没有冯绮波的淡定,见那黑衣人纷纷朝着自己的画舫而来,失声尖叫起来。
    而那原本抱着琵琶的歌姬,突然摔了琵琶,从裙底抽出一把闪着寒光的长剑,朝着坐得离她最近的九殿下刺了过来!
    事发突然,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外面那艘奇怪的画舫吸引过去,九殿下都没注意到危险就在身边,待反应过来时候,已经快要来不及了。
    电光火石之间,只见一个茶杯飞了过来,直直砸在那把软剑之上,剑端硬生生偏了几分,歌女收手不及,第一剑刺歪了。
    本来就是只占个先机的事情,如今先机失去了,第二剑就没有那么好刺。
    守在甲板上的侍卫纷纷冲了进来,画舫内乱作一团。歌女紧盯着九殿下不放,分明就是冲着九殿下来的。
    端毅王没想到会出这档子事情,本来画舫不大,他带的侍卫并不多,现在正在湖中心,岸上的侍卫赶过来恐怕来不及,而靠近的那艘船上似乎来人不少,贴身侍卫一直护着他往后退去,可是最先一匹刺客此时已经快爬上他们的画舫了。
    冯绮波被一个侍卫挡在身后,冷眼瞧着这一切。这群人训练有素,并且目标明确就是九殿下,恐怕策划已久。端毅王平素里就有约九殿下出来玩的习惯,这次如果九殿下出事,端毅王难辞其咎。
    她毕竟习武多年,看着身后依旧有刺客开始登船,人数远多于他们。脑子还没做出判断,身体已经有了反应,她突然推开挡在身前的侍卫,扑了上去。
    歌女专心刺杀九殿下,挥剑就要刺第二下,却看见旁边一个人影扑了过来。茶几上的开水朝着她的面门扑了过来,她下意识一躲,下一瞬间就看见冯绮波拖着九殿下冲到右舷,一个猛子扎下水去。
    船上众人皆是一怔。那歌女很快就被控制,可是来不及等端毅王下令卸下她的下巴,她的唇角便溢出一缕鲜血,原来她早就咬破了藏在牙根处的毒囊。
    见到九殿下跳水,最先登上船舷的一批黑衣人迅速撤退。端毅王立刻命令侍卫去追赶,目光划过湖面,眸子变得幽深。
    冯绮波拽着九殿下朝着湖底游去。八月下旬,湖水已经有些冰冷了,九殿下被冯绮波拽着下沉,不知过了多久,冯绮波才拽着他朝着一个方向游去。
    那里原本是一片残荷,她浮上来换了一口气,判断了下追兵的方位,又急急向着岸边游去。
    那些人果然目标只是九殿下而非端毅王,见九殿下落水便纷纷放弃了画舫,朝着他们的方向追赶过来,又一批被端毅王的侍卫拖住了。
    湖中不少画舫都注意到了他们这里动静,毕竟是端毅王的船,有几艘临近的画舫便也派出侍卫支援,一时间那些追兵还赶不过来。
    冯绮波拽着九殿下又继续游。
    她去的那处尽是残荷,枯败的荷花杆子东倒西歪,若是在夏日这里荷叶茂盛倒是躲藏的好去处,但现在荷花都败了,并不是能藏得住人的地方,她想尽快在此处做个中转,赶快去到可以藏住的地方去。
    九殿下还在惊慌之中,脑袋空空,被她拽着,竟然还问:“刚才那个杯子是你扔的?”
    九殿下是真的傻还是装的啊,这么明显是来刺杀他的人!他不是皇子么,为什么看起来一根直肠子的样子?
    她没有回答,两人终于上岸,却看见岸边草丛中又冲出一波黑衣人。
    冯绮波眸色沉了下去,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她早已后悔自己掺和这档子事情,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就算她不帮九殿下,她也会被这帮杀手变着花样弄死。
    她数了下,这帮人大概是后备军,不是主力,人手并不多,自己应该可以解决,但是九殿下在,她就没法好好施展拳脚……
    她冷冷看了一眼九殿下,说:“殿下先走,他们要的人是你,并不会把我怎样。”
    九殿下皱了眉头,这话该是个女孩子嘴里说出来的吗?
    黑衣人却没打算给他们两个废话的时间,纷纷拔出武器,朝着九殿下和冯绮波刺了过来。
    冯绮波毕竟杀手出身,动作敏捷,三招卸下了对方的武器,却见九殿下被团团围住,他竟然只会些微末武功!
    这个皇子只顾着在国子监读书了是么!竟然只有那么些功夫,怎么在吃人的皇宫之中活下去的?冯绮波皱了皱眉头,救人就到底,送佛送到西,她既然选择将他拽下去,还是帮他到底算了。
    九皇子本身就不是个习武的材料,学的那些功夫不过是强身健体的,这些拳打脚踢在战场上骑马打仗或许能用,可是近身攻击,更是赤手空拳,只能被吊打。冯绮波心中长叹一声,反手将剑刺了过去。
    她并不习惯使用长剑,更爱用的是匕首,但是今日她并没有随身携带武器,在这个时代安逸久了,平日里遇到的不过是姨娘们姐妹们的小绊子,不值一提,现在连警觉性都有些降低了。
    黑衣人没想到冯绮波的战斗力那么高,看那穿着湿漉漉长裙的大家闺秀,略略后退了两步,九皇子周围就有了空子,冯绮波连忙钻了进去,站到了九殿下的身边,冷眼瞧着那一群黑衣人。
    领头的那个很快就扑了上来,冯绮波手中长剑一挥将他抵挡住,她现在不能杀人,只能尽量拖延时间,希望端毅王的救兵能快些到。
    或许是被一个女人保护着,让九殿下感到有些窝囊,他突然冲了上去。
    冯绮波一愣,这个傻小子干嘛!
    她自己应付这些黑衣人已经有些吃力了,他还嫌她不够麻烦,给她找事情做?现在若是问冯绮波当初为什么要拽着九殿下跳水,她只会觉得自己脑子有洞。
    黑衣人见九殿下冲过来,纷纷摆出攻击姿势,却被冯绮波电光火石之间化解,场面僵持不下。
    不多时,支援的侍卫赶到,那些黑衣人发现情况不妙,立马撤退,冯绮波握紧手中长剑。端毅王果然是皇室中人,手下侍卫危机处理速度一流,没有让她等太久。
    端毅王乘坐的画舫很快靠岸,他第一个跳下来,一把就用一个大披风将浑身湿透的冯绮波裹了起来:“今日是小王疏忽。”
    冯绮波手中还握着方才夺下来的箭,她拢了拢身上的斗篷,递给端毅王一个感激的眼神,又将手中长剑拿出来:“这是方才那波刺客的。”
    端毅王看了一眼那个剑,来者准备充分,剑都是普通的剑,没有任何线索,他的神色变得冰冷。此次刺杀冲着九殿下,可是是他请客,他又帮助皇兄管理京城治安,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他难辞其咎!
    ☆、四十章
    40
    端毅王一面吩咐侍卫继续追赶,一面派人将惊魂未定的冯凌瑶和冯绮波送回去。
    出门一趟,还摊上这样的事情,冯绮波的脸色非常不好,坐在马车上裹着斗篷黑着一张脸。
    冯凌瑶确实是被吓到了,破天荒没有和她说话,一路沉默着到了汝阳侯府的后门,接到消息的汝阳侯和庶伯早就在此等候。
    见女儿浑身狼狈,汝阳侯神色一暗,他领着冯绮波就回了内院,也没再招呼大哥。
    冯绮波黑着脸在房间里换好衣服洗好澡,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九殿下遭了刺杀,她带着九殿下落水,这看上去是件立功的事情,但是她浑身湿透,虽然今天穿的衣服不薄,可毕竟还是在那么多男人面前如此狼狈。
    若是九殿下遇刺这件事情无法揭过去,很快就会有人发现在他遇刺时冯绮波出的丑。自从冯绮若当时出丑之后,等着看汝阳侯府笑话的人多得是,如果嫡长女再出什么问题,汝阳侯的面子往哪里搁?
    虽然端毅王已经贴心让车驾将人送到后门,可是好端端的姑娘被湿乎乎衣衫不整地送回来,这名誉怎么也不能保全了。就算是冯凌瑶这样只是在画舫上待着没落水的,恐怕以后也少不得被人编排。
    他们不知道皇家会把九殿下遇刺这件事情怎么处理,若是为了敲打刺客大肆宣扬着处理的话,这两个姑娘的名誉都不能要了。现在只能期待皇家保全他们的颜面,或者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将这件事情揭过了,私下里处理掉。可是皇室的人为什么要顾及两个姑娘的名声?她们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人。汝阳侯府的名声本来就不好了,皇家不在乎让它更差的。
    换好衣服,汝阳侯和太夫人都在前厅等她,她知道事态严重,连忙往前厅赶。
    汝阳侯和太夫人都冷着脸端坐着。太夫人见她面色有些苍白,脸上划过一丝心疼,她还指望着这个孙女给自己找个孙子,可是没过两日就出了这档子事情。
    汝阳侯叹了一口气道:“波儿,今日救下九殿下……”
    冯绮波噗通跪了下来,说道:“父亲,女儿知错,若是宫里有什么赏赐,女儿一概不收。”
    汝阳侯一愣,事情他早就听传信的人说了,确实是女儿拽着九殿下跳水的,可是女儿现在这般说……他突然明白过来,面容和缓:“对,什么赏赐都不能收。”
    如果不承认自己落水的话,说不定还能保全些,只是当时在附近还有好多人,冯绮波落水在众目睽睽之下,如何将这个谎言圆过去?
    冯绮波低着头道:“当时女儿拽着九殿下直接跳的水,后来潜游到了无人之处,那个时候应该没多少人看见。”
    汝阳侯叹息一声:“你怎么这么傻……”
    冯绮波垂下眼睛,她这事确实是自己傻缺。毕竟前世杀手做久了,遇到打打杀杀的事情自己的身体会自动反应过来,那个时候她的脑子里并不记得自己是汝阳侯府嫡女。其实救不救九殿下有什么关系,救了最多得个人情,却要搭上自己的名节,不救,像是冯凌瑶一样躲在一旁,那些人也不会把她怎么样。
    冯绮波低下了头。
    汝阳侯看着自己的长女,说道:“也不知道这件事情会怎么处理,大肆追捕刺客的话必然会把今日你们的事情抖出去……”
    冯绮波答道:“就要看那批刺客的来历了。”若是皇室里的人下的手,那么龙椅上那位必然是悄悄把事情揭过去了,这事权当没发生过,处置下元凶便罢。可若是江湖上的人,恐怕就要大肆宣扬一番。
    冯绮波心里计较了一番,那批人是直接冲着九殿下来的,九殿下在民间口碑不错,应该没什么江湖中人会和他结怨,倒是他那几个皇兄极为可疑。九殿下是皇后生的,身份贵重,又是皇子中唯一一个入得了国子监的,他的庶出兄长眼红也是常事。
    这么看来龙椅上那位大多半会悄悄处理此事。
    思及此,冯绮波的心情稍微安定下来,劝道:“父亲,若是上头大动干戈,咱们关起门来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便是。另外大伯那里也得叮嘱着。”总之不管上面怎么处理,她这个救命恩人的位置,不敢居。
    可是汝阳侯的眉头却皱了起来:“也不知道是哪批人……”
    冯绮波抬头看着汝阳侯的表情有些微妙,似乎既担心陛下大肆宣扬而牵扯出自家女儿,又担心悄悄处理会发生其他事情。
    汝阳侯抿了一口茶,眉头依旧紧锁,派出去刺探消息的人还没回来,他有些焦急。
    一旁的太夫人终于开口:“二丫头这个小蹄子,一看就是个灾星,没想到嫁出去了还回来祸害娘家。若不是她今日带着及国公家那个二流子来闹事,我家波儿怎么会躲出去!”
    冯绮波见太夫人还在为白日的事情生气,上前安慰道:“祖母,孙女不一定真的有事。虽然明面里孙女做不了九殿下的恩人,但是九殿下不是翻脸不认人的人,在国子监里说不定能念在孙女的面上帮衬表哥和宁哥儿……”
    太夫人听到宁哥儿的名字,脸色才和缓些,拉着冯绮波的手道:“还真是苦了你了,祖母让人熬了姜汤,你一会儿赶快去喝下吧!”
    冯绮波点头答是,正准备起身,却见一个小厮冲了进来。
    汝阳侯看见来人,眼睛一亮,连忙站起来问道:“怎么样?”
    小厮喘了两口道:“陛下不打算声张。”
    冯绮波松了一口气,到底还是皇室内部的人做的,看来朝堂该经历一次大换血了。她瞄了一眼汝阳侯,却见汝阳的脸色白了白,问道:“知道是谁做的了么?”
    小厮低着头答道:“不知……”
    冯绮波越发觉得汝阳侯反应奇怪,她垂了眼睛小心说道:“父亲,明日大约就会有分晓了,不过不管怎样总之是牵扯不到咱们侯府了不是么?”
    汝阳侯笑笑,面色有些无力:“是啊。你快下去喝姜汤吧!”
    冯绮波心头涌上一股不祥预感,她仿佛觉得汝阳侯似乎是知道一些刺杀事件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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