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心,甄琼也认真起来,乖乖跟着韩邈学习面圣的规矩。还在对方的指点下,调整了胆水炼铜的演示流程,使其看起来更加有条不紊,挥洒自如。
    改动的多了,甄琼心底也渐渐生出明悟。这不就是申请立项的进阶版吗?在人前彰显手段,最好还要高深莫测,新颖别致,才能吸引到观看者的目光,得到重视。难怪师父经常教导他们,要好好学习如何申请立项。原来这本事,就算放在天子面前也是管用的啊!
    想通了这点,甄琼的底气就更足了。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还没等他巩固练习,第二天,韩琦就派了人来,要接他入宫。
    怎么这么快?甄琼顿时傻眼了。见状,韩邈出言安慰道:“必是天子重视,才会急急召你入宫。胆水炼铜的法子也不难,在御前演练一番即可。”
    得知了琼儿的心思,韩邈就派人给韩琦送了信,还详细描述了胆水炼铜的过程。转天对方就派人来接,如此急促,显然也暗含深意。这种时候岂容退缩?反正琼儿那套实验已经做的纯熟,安安稳稳重现出来即可。
    细心叮咛一番,韩邈又亲自送甄琼来到宫门前。下了车,提着那放满瓶瓶罐罐的木箱,甄琼深深吸了口气,整整衣摆,大步走进了皇宫。
    ※
    “沈卿献上的千里镜,实乃军国重器。朕看条陈所言,此镜还能观天?”得了千里镜,赵顼连早朝的时间都缩短了。散朝之后,立刻招沈括前来问话。
    “回官家。此镜太小,须得研磨更大的镜片,才能观天。只是日月星辰遥不可测,能观千里,也未必看得真切。”就算早有心理准备,面对天子和两府宰臣,沈括免难还是有些紧张。说话的速度也快了些,生怕答的不清楚。
    若是换个人,怕是已经开始吹嘘千里镜能望多远了,这沈括倒是有一答一,不敢妄言。对于这样的臣子,赵顼还是相当欣赏的,笑着颔首道:“沈卿的《南郊式》写得也好,深得朕心。进献千里镜亦是大功一件。升太子中允,提举司天监,督造观天之镜。”
    如今东宫还无太子,但是从昭文馆编校直升太子中允,可是连跳几级了。沈括顿时两眼泛红,躬身谢恩。
    赏了功臣,赵顼又对左右道:“这千里镜放在战场,足能克敌。不妨先制二百,送入西军。”
    有志收复燕云,赵顼自然清楚千里镜对于行军侦查的意义。如今西夏战事不止,若是镇守的将领都能配上千里镜,必会大大减少遇伏的几率。
    听到这话,三司使唐介立刻上前道:“千里镜造价不菲,如今刚增边榷,又在泉州设市舶司,国库空虚,实在拿不出这么多钱。”
    三司使总揽财政收支赋税,乃是朝廷的大管家,他说国库空虚,必然是有难处。赵顼不由皱了皱眉:“又不是造两千柄,只两百也不成吗?”
    唐介当即摇头:“那等成色的玻璃,将作监也烧制不出。若是采买,光是镜片花销就不下二千万钱。”
    一副盔甲,也不过三万钱左右。这镜片居然都贵了三倍有余!
    谁料他刚说完,一旁枢密使文彦博就道:“一柄千里镜,尤胜哨探一队,又岂是几副盔甲能比的?只是此物关乎军事,采买总是不妥。”
    他只说不妥,却不详说,正是因为制镜的玻璃,来自韩家铺子。这铺子主人,跟韩琦大有渊源。
    韩琦都做了九年宰相了,朝中上下都以为他该告老去职。谁料此人竟又连连谏言,新增边榷、市舶司,以商税实国库。别说,这主意试行,似乎有些成效。可是媚上敛财的名头,总是逃不掉的。此刻不隐射一句,更待何时?
    “市面上的玻璃也未违制,怎能夺民之利?”别人还没说话,唐介到先站出来反对了。开玩笑,韩相公都已经让了步,可以提高奢靡之物的商税。光是玻璃就不知能增税多少,他岂会让文彦博做出杀鸡取卵之事。
    “那还请计相拨钱,把这军国利器,送到西军手上。”文彦博立刻反唇相讥。
    眼看两人就要吵起来了,赵顼头痛的转过脸:“韩相公以为呢?”
    韩琦站在众臣之首,神色淡然的提醒一句:“官家可忘了铅山大矿?”
    嗯?赵顼眨了眨眼,还真想起了这事,赶忙问站在下方的沈括:“沈卿说铅山产胆水,定有大矿,可有此事?”
    沈括见几位相公争吵,额头汗都下来了,听到天子问话,赶忙答道:“确有此事!正因为地下有铜,生出了胆水,才能提炼出铜。臣亲眼见过转化之法,才敢断言。”
    这话让其他几位枢臣都是一惊,韩琦之前可没提过这事啊?竟然还埋了伏笔!若是真让他料中了,岂不是又能坐稳首相的位置了?!
    见众人表情,韩琦就知他们肚中所想,微微一笑:“沈中允是自一位道长处得知此法,我已请来此人,就在殿外。官家不妨招来问问。”
    这安排,简直让人没有退却的余地。情况不明,几位重臣都闭上了嘴,赵顼却喜上眉梢:“快招他入内!”
    探寻矿脉,向来不是小事。仅凭沈括之言,是万万不能花费大量人力物力去找铜矿的。但若是能亲眼见到依据,事情就不一样了。韩琦敢这么做,必然也有些把握,赵顼怎会不允?
    内侍传召,不多时,就见一个身披法衣的小道,缓步走入了内殿。
    那人约莫只有十七八岁,身量不算太高,模样十分俊俏。一身青蓝道袍,绣着银云墨鹤,看着厚重,走起路来却飘飘遥遥,大袖招招。头上只戴玉冠,乌发轻轻一束,愈发显得脖颈修长,眼眸清亮。只论卖相,怕是宫观里的高功,也大有不如。只是这样的小道,能说明白胆水炼铜的缘由?
    甄琼却不在乎众人的目光,就这么大大方方走到了御前,躬身行礼:“小道甄琼,见过官家。”
    能在垂拱殿有一席之地的,哪个不是沉浮官场数十载的老臣?众人立刻察觉,这小道不怕他们。甚至对座上天子,也只有尊敬,没有畏惧。唯有此,才能在第一次陛见时,露出这等坦然神色。
    赵顼饶有兴趣的打量这小道一番,才道:“听沈卿说,你知晓胆水炼铜的缘由?”
    “正是。”甄琼利落答道,“若是官家想看,小道也带了器具,可当堂演示。”
    “准了。”赵顼来了精神,比起长相气度,他还是更在乎铅山是否有大矿。
    邈哥说的果真不错。见天子一上来就急着问胆水炼铜,甄琼只觉心中更安稳了。方才一路从宫门走到了垂拱殿,他确实也有些紧张。但是进了屋,发现这个大殿没有想象中的大,天子又年轻得很,看着还没有邈哥沉稳呢。他顿时又放松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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